一般認為,“牛李黨爭”是指以牛僧孺和李德裕為代表的兩派政治勢力的鬥爭,它歷經唐憲宗、唐穆宗、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唐宣宗六朝四十年,將朝堂搞得烏煙瘴氣。
奇怪的是,時至今日,人們都沒法說得清“牛李黨爭”的本質,甚至連“李”是誰都存在爭議。
陳寅恪先生認為,牛僧孺代表瞭進士出身的官僚集團,李德裕代表瞭山東士族集團,前者是新興地主階級的代言人,而後者則是舊門閥世族的代言人。
唐史專傢岑仲勉先生認為,李黨是指李宗閔,李德裕是“無黨派人士”。
還有人認為,牛黨背後的勢力是宦官集團,因此牛李之爭其實是宦官集團與文官集團的爭鬥。
2a4f2a4ee11a467b07871c9f6a6bd1ae
不過,以我個人的淺見,上述幾種觀點都存在明顯的漏洞,將“牛李黨爭”歸結為道德至上的“職業噴子”,與提倡實幹精神的職業官僚之間的鬥爭,或許更加貼切。
唐代的官員選拔主要是兩種方式,一是靠“門蔭”,二是靠“科舉”,前者拼出身,後者拼才學。
能獲得“門蔭”資格的,大多屬於豪門傢族,我們也把這部分群體叫作“豪門士族集團”,簡稱“士族階級”。而那些憑借科舉入仕的,大多出身於寒門階級(請註意,寒,不代表貧窮,而是指沒有政治特權),我們也把這部分群體叫作“寒門士族階級”,或者“庶族階級”。
很顯然,李黨中不全是山東士族集團,也代表不瞭舊門閥,比如李紳,他其實是典型的庶族階級。
要論“豪”的程度,出身於隴西李氏的李宗閔(李唐皇族),要遠在出身於趙郡李氏的李德裕之上。
在牛黨和李黨中,都有“門蔭”和“科舉”出身的人,比如李黨的裴度、李紳、元稹都是科舉出身,牛黨的杜悰靠門蔭入仕、鄭註靠佞幸發達。
因此,將牛、李看做兩個不同階級的代表,我覺得有點牽強,至少不是很典型。
一般認為,牛黨的代表人是牛僧孺,可是我們閱讀兩唐書就會發現,牛僧孺大多數時間在地方,與李德裕的沖突並不算多。
而李宗閔則和李德裕鬥瞭好幾個回合,時間跨度達三十年。因此,李宗閔似乎比牛僧孺更能代表“牛黨”。
之所以後人將牛僧孺作為“牛黨”代表人,原因有兩個。
一是“牛李黨爭”的起點是牛僧孺與李宗閔參加對策時引發的朝政風波,那次考試中,二人大肆抨擊時任宰相李吉甫(李德裕之父),而李吉甫則動用權力處罰主考官、壓制牛僧孺和李宗閔。
二是牛僧孺的名氣要遠大於李宗閔。論出身,牛僧孺遠不及李宗閔,但牛僧孺是當時的“文學翹楚”,與白居易、劉禹錫等人齊名,他所創作的《玄怪錄》還被魯迅先生稱為“傳奇之文”。
可是,牛僧孺的名氣跟政治立場毫無關系,也不應該成為他作為牛黨代表的理由。
“對策風波”其實也是一筆糊塗賬,在新舊唐書中的記載也不盡相同。按《新唐書》的說法,牛、李二人被任命為縣尉,看不出受到李吉甫打壓的跡象。
如果非要說李吉甫打壓瞭誰,那就是幾位主考官,不過按《舊唐書》記載,主考官們確實存在舞弊行為。所以,將這件事作為“牛李黨爭”的開端,實在不妥當。
因此我贊同岑仲勉先生的觀點,“牛李黨爭”應該叫做“二李黨爭”。
不過岑先生又認為李德裕無黨,這恐怕就值得商榷瞭。李德裕雖然也出手救過“牛黨”成員,這隻能說明“牛李黨爭”的復雜性,而不能作為他的一貫立場。
宦官集團確實與“牛黨”存在密切的關系,比如鄭註和李訓,他們的發達就得益於宦官王守澄不遺餘力的提拔。
這個觀點明顯將朝局簡單化、將宦官集團臉譜化的傾向。
宦官集團從來不是鐵板一塊,他們跟文官集團一樣,因各自的利益訴求,分化成瞭幾個派系,而且存在相互轉化的情況。
同樣,牛黨成員與宦官們的關系也不近相同,又存在立場和關系的轉化。比如,鄭註和李訓後來幫助唐文宗除掉瞭王守澄,後來又發動“甘露之變”,企圖殺光所有的宦官。
牛黨的另外兩位成員李玨和楊嗣復,則在立嗣問題上與宦官仇士良發生矛盾,差點遭遇殺身之禍。而李德裕卻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據理力爭,保住瞭二人的姓名。
在這一系列復雜的事件中,我們實在看不出牛黨與宦官集團存在政治上的長期利益共存點。
9342145cd64f546cf569362cf7291f04
洞察政治事件,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分析兩派人物之間的利益分歧點,以及他們的立場沖突點。
我可能太淺薄瞭,竟然沒找到他們的分歧點,甚至連兩派內部的共同點都很難找到。但朝堂的鬥爭確實一直在持續,比如開成三年,被視作“李黨”的鄭覃、陳夷行,與“牛黨”的李玨、楊嗣復,當著唐文宗的面互撕,氣得唐文宗感慨,“去河北賊易,去朝廷朋黨難”,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我認為,文官集團的鬥爭確實存在,而且很激烈,但算不上黨爭,鄭覃和陳夷行算不上“李黨”,李玨和楊嗣復也算不上“牛黨”,他們之間的鬥爭,大多是個人意氣用事,沒有必然的聯系。
最典型的就是李德裕與李訓、李宗閔、牛僧孺的矛盾。
李訓是前宰相李逢吉的侄子,李德裕是前宰相李吉甫的兒子,李逢吉和李吉甫就是一堆死敵,他們二人的矛盾其實是前輩矛盾的延續。
當初的“對策風波”將李吉甫飽受輿論攻擊,唐憲宗被迫罷免瞭李吉甫。李德裕與牛僧孺、李宗閔的矛盾,其實也有“替父報仇”的成分在裡面。
李德裕在節度西川的時候,曾經接受吐蕃大將以維州歸降,而李宗閔卻以“唐蕃和解”為由,遣送瞭吐蕃降將,導致此人被殺,到手的維州也丟瞭。
a87d44e526640addf454ad442daf996e
可見雙方的矛盾已經到瞭“凡是一方支持的,另一方必定反對”的程度,毫無理性可言,甚至損人不利己,連國傢利益都不顧瞭。
如果非要給“牛李之爭”找到一點共性,我倒覺得這是以李宗閔和牛僧孺為代表的“清流名士”,對以李德裕為代表的實幹傢的圍剿。
李德裕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政治傢,他被梁啟超譽為“中國六大政治傢”,其餘五人分別是管仲、商鞅、諸葛亮、王安石、張居正。
李德裕當得起這個稱謂嗎?我們看一看他的貢獻。
除去他被貶地方期間的貢獻外,李德裕最大的貢獻就是輔佐唐武宗成就瞭“會昌中興”。在他的力主下,唐武宗壓制宦官,將朝政大權重新歸於中書省;精簡機構,裁汰二千多名冗官;軍事上外擊回鶻,內平澤潞、昭義、河東叛亂;主導會昌滅佛,增加財政收入。
五年內完成如此多的重大事件,難度非常大,唐武宗數次想打退堂鼓。李德裕靠頑強的意志和出色智慧,推著唐武宗前進,所有目標無一落空,其才幹足以光耀青史。
有一句話叫“凡成大事者,必譽滿天下謗滿天下”,李德裕也是,為瞭實現“會昌中興”,他必然會對反對派嚴厲打擊,也必須大權獨攬,因此也必然成為別人的靶子。
牛僧孺和李宗閔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他們不喜歡李德裕的“專權”與“跋扈”,尤其是涉及到個人利益的時候。
牛僧孺和李宗閔算不上壞人,甚至很清廉。但總體上來說,他們就是那種道德至上的腐儒,看不得有人“專權”,容不下有人“拔尖”,仿佛李德裕就是大唐的霍光、王莽。他們缺乏大局觀,卻用道德感動自己,沒多少實幹的本領,批評別人口若懸河,影響力還很大。
李德裕曾經一次性將五六名“牛黨”貶到地方,李宗閔含沙射影地對唐文宗說:“朝中究竟誰在故意樹黨?很清楚瞭嘛,有人就是故意排擠楊虞卿等人。”
李德裕毫不客氣地插話:“楊虞卿他們之前任給事中、中書舍人,職務不夠好嗎?又是誰任命他們的?”如果我李德裕貶黜他們是結黨,任命他們肥差的那個人難道就不是結黨?
李德裕一下子揭掉瞭道德偽君子們的王八蓋子,李宗閔當場臉色刷白,一句話說不出來。
在平定劉稹之亂後,朝廷搜出瞭牛僧孺與劉稹之間的書信往來,很顯然,一向以正直而著稱的牛僧孺,恐怕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也不幹凈。
安史之亂後,唐朝之所以未能走向復興,表面上看是藩鎮和宦官兩大毒瘤禍害瞭大唐,但更深層的原因卻是士族集團的墮落。
作為掌握大唐帝國權力的核心階層,士族集團的分化和墮落表現得很明顯,正是他們的無能、自私導致瞭藩鎮割據愈演愈烈,也讓皇權逐漸喪失瞭對他們的信心,轉而選擇瞭宦官。
“牛李黨爭”其實士族集團分裂的開端,從此大唐再也沒有傑出的政治傢,他們在集體沉淪中被藩鎮野蠻清除,並在血與火中永遠退出瞭歷史的舞臺。
如果你不註意防范,患上類風濕性關節炎的風險就會增加。傢裡衣物總是晾不幹,被子濕漉漉的,地板和墻面滿是水跡,空氣中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