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下是12.31和1.21(兩次)在卡克斯島 Carcass island和桑德斯島 Saunders island的記錄
下圖左:卡克斯島 右:桑德斯島
前進號 MS FRAM 和桑德斯島的白眉企鵝
沙灘上已經有點兒擁擠瞭,還有很多黑影閃電一樣飛出水面,然後摔在沙灘上,白眉企鵝們堆在海邊不知所措,因為旁邊有人等著觀看企鵝們搖搖擺擺走路的樣子,這種過分熱情讓它們緊張得隻能抱團前進。
於是我們必須要在企鵝通行的路口充當交通警察。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在眼下狂風怒號的碎石灘以外,有的是原地值守的時間,那可能是在南喬治亞狂風怒號的海灣和冰川,或者在南極諸島死寂的雪地和裸巖,但是白眉企鵝將會無處不在,而且它們很可能會是我枯燥無聊的放哨時刻所能見到的少許活物。在那種時候,識別每個個體的身份、分類它們喜怒哀樂的情感、窺探企鵝的鄰裡紛爭和親子矛盾將是我打發時間的唯一事務。
白眉企鵝 Pygoscelis papua 也就是所謂的金圖企鵝或巴佈亞企鵝世界上現存20種企鵝,其中6種會出現在南極和南喬治亞島。再加上生活在福克蘭和火地群島的麥哲倫企鵝,此行至多能見到7種企鵝。
不過這是在福克蘭,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白眉企鵝,我也不能熟視無睹:它們從海中集合起來,搖搖晃晃穿過堆積如山正在腐爛的褐藻,走到海灘高處的一大片分割妥當的巢區,大叫大嚷著和各自的傢人相認。直到人們發現相似的場景還會一再重現,變得和海島上的狂風一樣持久和令人生厭。
企鵝走著企鵝的路,看的人也走著人群的路,但是並不清楚彼此在做些什麼。有時候我是會猜測,那些和我一樣幹巴巴站著的企鵝是不是一樣厭煩寒冷和無聊。
傢長逃避孩子的乞食
當某幾隻企鵝展示瞭它們日常生活中的幾個小時之後,我擅自推斷瞭這個社區共同的生活面貌,那是一些粗看之下不容易發現的事實:譬如賊鷗飛過時,企鵝的警惕程度取決於幼雛的日齡,傢中雛鳥尚幼的傢長顯然更急於抬頭告警;譬如雛鳥換羽過後還會追逐乞求不再情願投喂傢長,在這之前我從未知道它們能跑得如此快;譬如每一個企鵝每天出海的次數相當有限,雖然我們隨時能能看見無數企鵝在往返。
賊鷗和絨羽尚未褪盡但是已成型的雛鳥賊鷗飛臨巢區
企鵝遲遲不願意回傢也可能是因為它們築巢的海灘常年刮著大風,這樣的風會把海灘上所有浮動的砂石藻屑全都撿起來,一口氣扔在企鵝和行人身上,於是少有活物真心喜歡停留此地。
但是隻會就地搭巢的白眉企鵝別無選擇,顯示出一種奇妙的統計學趨勢:幾乎所有企鵝都在動,無論何時都有企鵝流入流出,但它們大體保持著背對風口的站姿。如果能站在山頂俯瞰,這個平視視角下不易發現的數學模型將會更加直觀。
桑德斯島上居住著十幾隻王企鵝 Aptenodytes patagonicus,這一隻可能已經成年a3f06579b7582c5f24ed9a968b023a5d換羽中的王企鵝雛鳥
緊鄰草地上是另一種形式、而且溫和得多的傢園,那裡有許多麥哲倫企鵝的洞穴,看起來避免瞭不穩定的地表氣象的困擾。除瞭人類帶來的山羊讓它們惱火和困惑,因為此前從沒有誰會踩塌它們的洞穴。
一箭之地以外的白眉企鵝隻需要石子搭巢而又不會挖洞,就絕無理由費心走上山坡草地。那麼我們甚至可以推演出這樣的結果:過去的數千數萬年間,白眉企鵝從體驗過踩上草地的感覺,從不知道麥哲倫企鵝住著不怕風吹雨淋的洞穴,當然也從沒有受到過羊群的侵擾。
哪怕近在咫尺,沒有利益糾葛的生物之間是極其缺少交流的。當然我們可以假設它們可能還有什麼隱含的聯系,但那已經不是蹲在島上吹一天的風就可以解出的謎題瞭。
麥哲倫企鵝,草地上密佈的塌陷斷層處就有它們的地穴入口
況且有些答案可能已經永遠遺失。 就像桑德斯島有一頭躺在山坡的鯨,我無論如何想象不出它為何擱淺到如此高處。若非熟知本島歷史的人宣佈這是人為的“惡作劇”,我會真的推測這是歷史上高位海平面的帶來的遺物。 就像我們知道四種企鵝都選擇瞭桑德斯島,卻不覺得這個島是有什麼過人之處,也可能隻是它們的祖先偶爾登臨,從此安土重遷不再冒險。像這種生活在這一處或者某一處的動物社群,往往會有它們一些獨特的、自限的生活方式,在人類社群中我們稱之為文化習俗,但遺憾是,這些生活方式的根源很容易被時間沖散,常常叫我們隻知結果不知起因。
桑德斯島峭壁的一側,生活瞭跳巖企鵝和鸕鶿fcd2c013f292529ac0e0e01ec2829af6鯨的骸骨:一頭塞氏鯨 Balaenoptera borealis 曾經在本島擱淺死亡,被人為安置在山坡高處跳巖企鵝的大齡幼雛聚集一堆,由少量成年企鵝看護著,仿佛是一個幼兒園
我也能看到一些不那麼“社會學”的自然群落。潮間帶是一個被精準控制的世界,帽貝的運動,海葵和貽貝的開合,鷦鷯、鷺鷥或者鴨子的聚散都能由簡明的定理——也就是潮汐的規律來解釋。於是我們喜歡這樣的模型,就像喜歡一切盡在理解和掌握之中的事物。
但這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落潮雖然展現瞭一切,但是裸露的礁石經常被認為是瞭無趣味和生機的。更別提當漲潮把一切都掩蓋,我們就不能再見到科佈鷦鷯到來(落潮時也未必能見到),不會見到夜鷺蹲守水池,不會見到黑喉雀鹀剝啄礁石。
看起來穩固的帽貝會趁著漲潮移動,有一些帽貝記得回傢的路,會在退潮前回到固定的居所,這種居所可能是日久天長磨出的凹坑,正好藏住周身的縫隙。卡克斯島潮水褪去,露出綠色的藻海葵和褐藻:枝狀的褐藻固著器,所有的紅點都是大小的海葵,還有黑色的貽貝鑲嵌其中潮間帶的紫色貽貝,約1cm大小冠鴨和它的雛鴨短翅船鴨 Tachyeres brachypterus
我提起過:匆匆路過碼頭的話,隻能看到海岸線一個不完整的時間斷面,這是遠不能描述這種動態變化的世界的,隻有蹲守碼頭一段時間才能見到這個棧橋底下微觀宇宙的真面目。況且我從未長居海邊,對於海潮起落的敏感遠不及這些潮間帶鳥類。
這是一種隨著地月運動而周期變動的古老時間觀念,它在數千萬年的尺度上緩慢調整著,可能已經比上一個冰河期以來形成的季節變化還要古老,可是我們的腦內卻沒有設下任何一個相關的時鐘。
智利蠣鷸 Haematopus leucopodus 南美黑蠣鷸 Haematopus ater,和智利蠣鷸重合地分佈在福克蘭群島,它們的體色區別明顯,相互間也不混群活動
於是我很疏忽,沒有在蠣鷸們大聲宣示之前就發現它們在島上居住。這些傢夥肯定預先知道退潮的時刻,當你聽到嘀嘀嘀的聲音,那肯定是蠣鷸的黑色的身影乘著預告退潮的歌聲快速掠過海灣上空。
隔不瞭多久,海灣上又響起嘀嘀聲,這一陣比剛才的更加急躁,但並不表示漲潮來臨。有一個疏忽大意的帽貝被撬起來瞭,得手的那個蠣鷸飛身而起,急於離開身邊一群潛在的強盜,但這種努力總是為時已晚。一撮蠣鷸一擁而上去爭論午餐的歸屬,一邊越飛越遠瞭,留下一段嘀嘀聲隻是作為它們的暫別,仍然空手的傢夥稍後就得回到礁石中間。
生活在新舊大陸各個角落的夜鷺 Nycticorax nycticorax,也要趕著落潮在白天活動 8d2ca14ddfa8f116e20abdaeb4b3cb14黑喉雀鹀 Melanodera melanodera 也會翻檢退潮的礁石,但我無法看清它到底在找什麼科佈鷦鷯 Troglodytes cobbi 看起來舊大陸鷦鷯(當然,舊大陸鷦鷯之間本來就很像)
可是潮漲潮落對於我們來說沒有那麼多特殊的意味,對企鵝來說也大抵如此,它們隻需要知道退潮時登陸的難度會大大增加,這就夠瞭。潮水運行的其它細則,企鵝們和我們一樣是熟視無睹的,它們隻想甩幹羽毛走到草地上的避風角落喘息片刻。
於是我們可以說:我對於這個島的瞭解和這些草地上的企鵝也差不多。
麥哲倫企鵝們在卡克斯島的海灘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