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常常把哈尔皮说成“鹰身女妖”或“鸟身女妖”，但这样的形象是早期古希腊原典中所没有的。古代瓶画可以直接证明这点，下面这个公元前5世纪的阿提卡红像陶上描绘了哈尔皮抢夺菲纽斯食物的画面，可以看出，哈尔皮是生翼的女子形象，而没有任何兽形^[1]：

(LIMC s.v. Harpyiai no.9)

下面这个公元前7世纪阿提卡黑像陶上的哈尔皮也是人形，上面还有明确的铭文写着“哈尔皮”^[2]：

(LIMC s.v. Harpyiai no.1)

甚至伪奥庇安中世纪抄本的插画中也有人形的哈尔皮！^[3]

(LIMC s.v. Harpyiai no.29-30)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说，人形的哈尔皮是古希腊的主流形象。

实际上，早期的哈尔皮可以称为暴风女神。荷马史诗《奥德赛》将“暴风”（θύελλαι）与“哈尔皮”（Ἅρπυιαι）等同起来，被暴风卷走等同于被哈尔皮掳走：

此处同时提到“暴风”（θύελλαι）和“哈尔皮”（Ἅρπυιαι），明确地将二者等同起来。在《奥德赛》的别处，特勒马科斯告诉众求婚人，如今奥德修斯被哈尔皮掳走，杳无音讯（《奥德赛》1.241f.），这就是说奥德修斯的家人不知道他在海上被风刮到哪里去了吧。

据赫西奥德《神谱》，哈尔皮有两位（尽管我们在其它材料中会看见有哈尔皮不止两位的说法），一名“阿埃洛”，另一名“奥库佩忒”，是“奇迹”陶马斯与环河神奥刻阿诺斯之女埃勒克特拉的女儿，“彩虹”伊里斯的姐妹，哈尔皮的神族血统在谱系中得以体现：

虽然哈尔皮的姐妹伊里斯（Ἶρις）是名词“彩虹”（ἶρις）的直接拟人神化，但她们却不然。哈尔皮的名字 Ἅρπυια 与动词 ἁρπάζω “抢夺”关联，故而可以解作“抢夺者”，阿埃洛（Ἀελλώ）的名字源于名词 ἄελλα “暴风”，奥库佩忒（Ὠκυπέτη）的名字则源于形容词 ὠκυπέτης，意为“迅速飞行的”。

阿波罗多洛斯《书库》1.2.6 给出了与《神谱》同样的谱系和名字，但是后文（1.9.21）中还提供了这两位哈尔皮名字的其它说法：阿埃洛又有说法名作“尼科托埃”（Νικοθόη）或“阿埃洛蒲斯”（Ἀελλόπους），奥库佩忒又有说法名作“奥库托埃”（Ὠκυθόη）或“奥库波得”（Ὠκυπόδη）。这些名字是 νίκη “胜利” 、θοός “迅捷的”、ἄελλα “暴风”、πούς “足”、ὠκύς “迅速的”这些词语的组合，都体现了她们如风般的特征和与风的关联。

《伊利亚特》还提到过另一位哈尔皮，名字与上述不同。这位哈尔皮名叫波达尔革（Ποδάργη），意即“捷足”（πούς “足” + ἀργός “迅速的”），她与西风神泽费罗斯结合，生下了后来阿基琉斯所御驶的两匹神驹：

神驹快如风，当然是继承了他们的父母，西风之拟人神化泽费罗斯与暴风女神哈尔皮的特性。

早期的哈尔皮就说这么多。多年以后，在罗马诗人那里，出现了哈尔皮鸟身形象的描述，如维吉尔这样写道：

在维吉尔的诗中，出现了又一个哈尔皮的名字 Celaeno，来自于形容词 κελαινός “黑”，与描述中的恐怖形象相匹配。如今哈尔皮鸟身女妖的形象掩盖了古早时期人形的暴风女神的形象，恐怕跟维吉尔的巨大影响力脱不了干系。

参考

1. ^Yandex搜的低清彩图，就不标图源了。
2. ^图源：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EB1911_Greek_Art_-_Harpies_-_Attic_Vase.jpg
3. ^图源：Kurt Weitzmann, Greek Mythology in Byzantine Art (Princeton, 1984)
4. ^第77行译自 M. L. West, Homeri Odyssea (Berlin, 2017)，其余诗行引自王焕生译《荷马史诗·奥德赛》（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有改动（第66行中的“风暴”改作“暴风”并加注原文；第75-6行中的两处逗号改作破折号）。在王焕生译本中，所有的“哈尔皮”皆被译为了“狂风”“风暴”一类的自然词汇。
5. ^译自 M. L. West, Hesiod: Theogony (Oxford, 1966)
6. ^引自罗念生、王焕生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第150行有改动（原译文作“风暴神波达尔革拉在环海边的牧地”，“拉”字系衍误，删去，“风暴神”修改作音译的“哈尔皮”，“环海”改作“环河”，Okeanos 在早期希腊神话中乃是绕地环河，不是海，也不是今天所说的大洋，参见 【资料译注】《早期希腊哲学》2. 宇宙论思考[COSM.]（esp. T2, T3, T10）：  https://zhuanlan.zhihu.com/p/552361568
7. ^“双岛”：根据斯特拉博 8.4.2，斯特罗法得斯是两座岛的统称。维吉尔原文只是用了复数的 insulae，未特意说双。
8. ^译自 G. B. Conte, P. Vergilius Maro: Aeneis (Berlin,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