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一個能夠激發我們感情的崇高東西,它和知識是不一樣的。一個有文化的人,你會發現他的生命力是非常旺盛的。它不是冷冰冰的,而是富有激情、情懷,對這個世界充滿瞭愛和詩意的眼光。
可是今天,我們從中小學到大學的教育,更多的是在教知識、技術、專業,唯獨缺少文化。我們培養瞭很多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很多高學歷的野蠻人,他們是冷冰冰的。
當知識不成體系時,它是無用的,隻是碎片。曾有一傢報社搞國學知識競賽,找瞭一批專傢出瞭一套國學題目。題目出完後,編輯想讓我審一下。我看瞭五分鐘,對它的判斷就是六個字:無趣、無聊、無用。
比如有一道題目問:在中國歷史上哪一個時代的宦官是可以娶妻的?這是非常嚴肅的知識。如果你專門研究宦官,把他們的生存狀況、心理狀態以及他們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影響、作用都搞明白,你將會成為一名瞭不起的專傢。可是假如你的主要精力不在此,這樣的知識碎片,對你一點用處都沒有。
還有一道題目:胡蘿卜是什麼時候傳入中國的?如果你能把它變成系統的知識進行分析研究,它是有意義的。但是假如一個人並沒有這樣的意願和目標,他隻知道胡蘿卜是什麼時候傳入中國的,這樣的知識對他不僅沒用,還可能產生負面影響。
德國哲學傢尼采寫過一篇文章叫《我為什麼這麼聰明》,他的結論就一句話:我之所以這麼聰明,是因為我從來不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費精力。
有一次我坐出租車,司機正在收聽一檔知識競賽節目。節目中,主持人放瞭五個音樂片段,每個片段幾秒鐘,隨後提問:這五個音樂片段,有兩個片段屬於同一首歌,你們誰知道?一個小夥子搶答說他知道,並且回答正確。
緊接著第二個問題是:其中有兩首歌出自同一張音樂專輯,你知道嗎?這時我緊張瞭,我怕他知道。他不知道,說明他還是正常人,如果他知道,他這一輩子可能就廢瞭。但是沒想到他真知道。
孔子的學生子夏早就說,“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但是“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即使是胡蘿卜什麼時候傳入中國這樣的知識,你可以拿來吹吹牛,但如果你老是把認知集中在這種信息上,你的一生肯定不會有什麼成就。你用瑣碎的知識把人生變成瞭碎片,所以君子不為。
在人生知識的考場上,誰能站到最後?我今天跟大傢打個賭,我可以出一套100分的知識類題目,每道都有標準答案,但我能讓所有人都得零分。反過來,你們也可以給我出100分的知識類題目,讓我一分都得不到。
復旦大學自主招生出過一道題,老師對學生提一個要求:“你現在問我一個問題,必須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是要我回答不出來,第二是你必須要有標準答案。”很多人說這個題目太雷人瞭,可我就覺得出得很好。因為它告訴我們,在知識的考場上,沒有人可以站到最後。有一個聰明的學生馬上問:“老師,你知道我祖父的名字嗎?”
如果要算知識的總量,我相信今天在座的人,你們的知識總量都超過孔子。比如說,我可以出計算機、物理、英語、數學之類的題目,孔子肯定答不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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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就比孔子的境界高嗎?這就要思考另一個問題瞭:決定孔子境界的不是知識的總量,而是另外一種東西。孔子自己早就說過:“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我有知識嗎?不,沒有。蘇格拉底也曾經說:“我比別人多知道的那一點,就是我知道自己是無知的。”
他們說這些不是謙虛,隻不過說出瞭一種真相。面對世界的無限,我們短暫生命裡的知識可以忽略不計。所以,我們應該允許自己的無知,也應該寬容別人的無知。
我講一個故事。有一位父親發現15歲的女兒不在傢,留下一封信,上面寫著:“親愛的爸爸媽媽,今天我和蘭迪私奔瞭。蘭迪是個很有個性的人,身上刺瞭各種花紋,隻有42歲,並不老,對不對?我將和他住到森林裡去,當然,不隻是我和他兩個人,蘭迪還有另外幾個女人,可是我並不介意。我們將會種植大麻,除瞭自己抽,還可以賣給朋友。我還希望我們在那個地方生很多孩子。在這個過程裡,也希望醫學技術可以有很大的進步,這樣蘭迪的艾滋病可以治好。”
父親讀到這裡,已經崩潰瞭。然而,他發現最下面還有一句話:“未完,請看背面。”
背面是這樣寫的:“爸爸,那一頁所說的都不是真的。真相是我在隔壁同學傢裡,期中考試的試卷放在抽屜裡,你打開後簽上字。我之所以寫這封信,就是告訴你,世界上有比試卷沒答好更糟糕的事情。你現在給我打電話,告訴我,我可以安全回傢瞭。”
這封信說明,一個人在知識的試卷上可以犯錯,甚至不止一次犯錯,一輩子犯錯,我們到老瞭都是無知的。但是在良知問題上,可能犯一次錯,我們就萬劫不復瞭。所以,比事實判斷更重要的是價值判斷。事實判斷,我們做不到什麼都懂,但是做人要有良知,要有價值判斷力,這一點還是應該盡量做到的。
知識就是力量,但我要告訴大傢,良知才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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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鮑鵬山,1963年生。民革成員,文學博士、作傢、學者,出版《寂寞聖哲》《論語新讀》《天縱聖賢》《彀中英雄》《絕地生靈》《先秦諸子十二講》《說孔子》《中國文學史品讀》等十餘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