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开始说摇滚157丨解构摇滚乐之后摇滚post-rock(5)

上一期我们已经介绍了两个鼻祖级的后摇滚乐队,他们的音乐风格基本完整呈现了早期后摇滚一直发展到今天的各种技术倾向和脉络。而今天就打算给大家介绍两个相对新一点的乐队了。如果说最早的一批后摇滚乐队是在打破既有摇滚乐规则基础上的重建的话,那么这批世纪之交的后摇滚乐队就是在重建基础上的添砖加瓦。

我们今天为大家准备的,是来自美国的Explosions in the Sky和日本的World's End Girlfriend。

Explosions in the Sky

图源维基百科

1999年,在德克萨斯大学奥斯丁分校上学的鼓手Chris Hrasky跟其他同乡一同组起了乐队Breaker Morant。不过,当他们第一次在学校的广播电台录制自己的单曲(《Remember Me as a Time of Day》)的那天晚上,天空放起了烟花,声音和景象带来了灵感,于是改成了现在这个充满了诗意的浪漫名字。而这个名字正如他们的音乐一样,遥远、空灵却极具爆发力,细致精巧的吉他和逐渐堆叠、然后随着音墙席卷而来的情绪让聆听过程像极了一场梦幻电影。

乐队在2000年发行第一张专辑《How Strange,Innocence》。这也是唯一一张在小厂牌Sad Loud America label发行的专辑。随后,他们很快就被大名鼎鼎的Temporary Residence Limited看上了。首专只发行了300张,现在听来录音和演奏条件都相当有限,不过水平相当高,而且相对于后来更加零落疏离的音色,这张专辑的吉他旋律也显得温暖许多。

第二张专辑发行于2001年,《Those Who Tell the Truth Shall Die, Those Who Tell the Truth Shall Live Forever》亚马逊上的官方发售时间是9月4日。9月11日,世贸中心遇袭事件发生,好巧不巧的是乐队名字叫天空爆炸,封面是一架飞机,专辑内页还写着"This Plane Will Crash Tomorrow(这架飞机明天会坠毁)"。后来消息越传越邪乎,成员们不得不出面澄清,专辑早在8月底就开始销售了,而产品内页的构想更是早在一年以前就成型了。这件事引起了不少争议,不过也让他们顺便出了点小名。专辑在业内仍然收到了不少好评。

2003年11月,乐队最著名的、也是我最喜欢的第三张专辑《The Earth Is Not a Cold Dead Place》发行。

这也是乐队第一次尝试整体性的概念专辑,全专一共5首歌,却长达45分钟,用明亮而闪耀的吉他营造了一个不间断的、充满涌动的情绪的音乐世界。吉他声音如同穿破雾霭的晨曦一般,在街道上、在稀疏的林间抑或是建筑物之间拉长,涌动、回荡著,将人们从一个充满绝望而静谧的世界中拉回到嘈杂的现实。

正如专辑的标题所言,地球不是冰冷孤寂的地方,相反,它是热烈的。有时你难免陷入迷茫困顿,冥冥之中却总会有力量支持着你找到希望。由于上一张专辑的关系,很多人认为这张专辑是专门写给911的,乐队否定了这一点,但是并没有否认这张专辑的治愈力量——“在悲观的环境中带着对乐观主义的强烈渴望”。

与许多复杂而晦涩的作品相比,《The Earth Is Not a Cold Dead Place》其实并不复杂,无论是成员构成(两把吉他、贝斯有时候会换成第三把吉他和鼓)还是音乐旋律的编织都没有那么多艰深的难于理解的地方,正是这种简单却戏剧化的作曲旋律更容易为人接受并且沉醉其中。

乐队演出照片 图源popspoken

因为专辑的成功,乐队一跃成为新星声名鹊起,并获得了为电影制作配乐的机会。许多点评或者排行榜都将其列为最伟大的后摇滚专辑名录中。而他们的音乐结构因为相对简单,也成为许多后摇乐队模仿的对象。不过,这种虽然简单却精巧的旋律,能够成为Explosions in the Sky 的代表性特点,是自有其独特的灵性的。对于许多加以模仿的后摇滚乐队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2005年10月,乐队发行第四张专辑《The Rescue》。据介绍全专的录制和混音一共只用了两周时间。在进录音棚之前甚至都没有做过准备,只是用八天时间,一天写了一首歌。

专辑的灵感来源于乐队巡演路上的一次事故,他们的车在半路上抛锚了,所以乐队不得不停下来。他们在一个好心人的阁楼上住了下来,等了八天(一天一首歌)来更换面包车的变速器,然后付完款之后就破产了。第八天,是这个小小插曲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一场“告别”。

这是一张蛮有趣的音乐小品,作为Temporary Residence Limited唱片公司签约艺术家的一个旅行合辑的一部分,专辑也并没有正式售卖,只能通过邮购或在乐队演出时购买。数字版本则可以在乐队网站上免费下载。风格没什么变化,仍然是画面感十足的吉他旋律,增加了少量人声混响和采样。

进入2007年的时候,后摇滚已经走入衰落,乐队也同样在求新求变。《All of a Sudden I Miss Everyone》最大的变化恐怕就在于增大的吉他混响,回授音墙大量增加,有些地方颇有些Mogwai的意思了。在某种角度来说增加了整体音乐的音景,却少了不少Explosions in the Sky细腻独特的气质,这种变化有些让人怅然若失。不过无论是人,还是音乐,总还是要经历成长的嘛。

随后乐队沉寂了一段时间,直到2011年才发行了第六张专辑《Take Care, Take Care, Take Care》。音色变得更加沉重,旋律也变得更“大”,给人一种想要彰显厚重却不得其法的感觉。这张专辑整体备受争议,倒还是那些回归原有的质朴却精妙的吉他段落更显得打动人一些。随后是2016年,乐队发行第七张专辑《The Wilderness》,也走上了电子合成器的道路。虽然电气化的Explosions in the Sky很难收获所有人的欢迎,不过它独有的画面感还是让这张专辑充满了细腻的美感,可以一听。

乐队近几年活动不多,也没再发行新的专辑,甚至解散的留言一度尘嚣甚上。不过2021年他们发行了新的单曲,还为Big Bend发行了音乐配乐合集,但是可能是因为风格的问题(以原声乐器为主),并没有收录入乐队的正式专辑名录。现在的Explosions in the Sky已经很难说跟以前那个天空爆炸还有什么关联了,倒是旋律仍然一如既往的甜美流畅。这样倒也挺好的。毕竟那么多年如烟花一般绚烂,总会渐渐熄灭,留下莹莹的余晖也是不错的。

World's End Girlfriend

乐队现场演出照片 图源VirginBabylonRecords

介绍各种音乐风格的时候,欧美乐队和亚洲乐队好像总是隔着一条线,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很难把它们放在一起介绍。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转,到了21世纪之后,音乐之间的交流融合也变得更加容易。所以渐渐地,音乐潮流变得更加融合,国界也更加不明显。后摇就是这种发展趋势的代表之一,正如我们此前已经介绍过的MONO,又比如World's End Girlfriend,都是同处于当时潮流中的亚洲杰出乐队。

他们一方面紧紧跟随了来自欧美的新锐风格,另一方面也还是保留着自己的文化特色。另外也正是21世纪,中国不少乐队开始走上世界舞台,呈现出了与世界融合交流的迹象。当然这个先按下不表,我们还是先来说World's End Girlfriend吧。

前田胜彦 演出照片 图源 VGMDB

World's End Girlfriend是日本艺术家前田胜彦的个人乐队,他一个人包揽了作曲、编曲、演奏、混音、音乐制作,甚至还创建了自己的厂牌 Virgin Babylon Records。除了World's End Girlfriend,他还有另一个艺术身份,Wonderland Falling Yesterday,风格上颇有点一体两面的意思。

如果说MONO的音乐还更多地倾向于用丰富的音乐织体和氛围烘托、营造声音场景的话,那么WEG就是更加实验化的音景,并且具有自己的亮点与突破。

前田胜彦来自日本长崎九州,目前居住在东京。被他父亲的古典音乐收藏所吸引,他在10岁时就开始接触声音,在键盘、吉他、录音机和电脑上创作了他的早期作品。至今为止他已经创作了六百多首作品,以WEG的名义发行了十张正式专辑,此外还有大量的Demo、EP以及未正式出版的实验作品。

其实前田胜彦的作品很难用某一种音乐风格来确切定义,因为其中有太多个人化的尝试和构想而且偏向电子。不过,从审美偏好和音乐定义上来看,称他为后摇/实验音乐家也不为错。

首张专辑《Ending Story》发行于2000年,现在初版基本已经听不到了,线上能找到的都是2011年的重制版。一张相当精简的专辑,钢琴的主旋律配上为数不多的数码音效,有点怪异又有点灵动。可听可不听,毕竟初期的作品尚处于尝试当中,对耳朵不太友好,但是能感受到前田胜彦这个人对于音乐的构筑能力。

第二张专辑《Farewell Kingdom》于2001年发行,对于采样和电子音效构筑的氛围感就重视了许多。各种各样的乐器在宏大的氛围中逐一登场,让人很意外这居然是一己之力的产物。

World's End Girlfriend的特色从这一张专辑开始凸显出来,遗世独立却又充满了稚拙与诗意,音符不断地重复敲击著,各式的音色都显得零零落落却又浑然一体。专辑始终坚持由一种传统乐器(吉他或钢琴)构建旋律主线,然后将其他各种音景碎片化交织起来的方式编写全曲,偶尔也会用两条突出的旋律线相互缠绕,冲突、破碎,让整个专辑宛如爱丽丝仙境一般怪异又华美。这无疑是一张能够激发想象力的专辑。

第三张专辑是著名的《Dream’s End Come True》(2002),也是从此开始他的影响力逐渐扩大,并且开始与MONO进行合作。所以当你在这张专辑中听到颇有MONO味道的提琴伴奏,大可不必意外。大量而丰富的各种声音效果让人目不暇接。

相比前两作,这张专辑变得入耳多了,而且给人极强的戏剧感。《All Imperfect Love Song》长达25分钟,整个旋律线的处理极美,但是又刻意增加声音中的冲突性,如果你能适应人声的病态和抑郁感的话这首歌非常值得一听。同年的另一张专辑《Enchanted Landscape Escape》则更像一张氛围专辑了,实验性收敛了许多,听起来更轻松。

2005年也是World's End Girlfriend高产的一年,发行了两张专辑,偏个人实验的《The Lie Lay Land》和与MONO一起合作的《Palmless Prayer / Mass Murder Refrain》,并开始进行世界巡演,很多人恐怕也正是从这两张专辑认识了他。

《The Lie Lay Land》的电子噪音情景营造的十分宏大,而且你可以比以往更多地捕捉到爵士乐在其中渲染出来的疯狂又超现实的画面,在耳边也仿佛在脑海中营造了一场大爆炸。可以说,这是将宏大的美与地狱一般的毁灭结合的最为极端的一张唱片。而另一张《Palmless Prayer / Mass Murder Refrain》的风格就相对平和了许多,连沉重和恐惧都显得克制。World's End Girlfriend略显怪异的尖锐在打磨之下变成了一把直刺人心的锋利匕首,整张专辑的华丽和哀伤让人难以自持,但同时你还是能感受到两个乐队(MONO和World's End Girlfriend)各自极强的存在感。这是一次无与伦比的合作。

在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后,前田胜彦回到日本,并投入到下一张专辑的制作。2007年,《Hurtbreak Wonderland》发行。虽然WEG的作品一直将日式的美好与毁灭展示得淋漓尽致,但《Hurtbreak Wonderland》是迄今为止最直白的一张,也是将前田胜彦的古典乐修养表达得最直白的一张。

大量的充满古典色彩的精巧旋律与现代音乐交织在一起,如果说WEG的前几张专辑更多是陷入在自省之中的剖白的话,那么《Hurtbreak Wonderland》就是一张主动的、面对世界的诗篇,整张专辑的风格都变得流畅,情绪也开放了许多。

2010年,World's End Girlfriend的第八张专辑《Seven Idiots》发行。与MONO合作之后古典化的后摇套路一度让人们遗忘了前田胜彦是靠着电子乐起家的。而这张专辑的电子合成器和吉他失真存在感空前的高,浓浓的日式摇滚味儿,让人一时以为他走向了随心所欲胡来的方向。不过专辑在结尾急转直下,才让人突然领悟到戏谑到极致的绝望和悲观。不得不说前田胜彦在玩弄音乐上是一把好手。

2015年,前田胜彦和Vampillia合作的《在りし日の声 Voices of Days Past》算是一种现代式的配乐诗朗诵,记录了日本文学近代史上著名诗人中原中也的几部作品,旋律也在诗歌的情感基调之上创作。

2016年的《LAST WALTZ》则以他自己的名字“World's End Girlfriend”为写作对象,也就是他本人自创作音乐多年以来一直不断的思考,也是针对个人领域最深处的挖掘。

2011年311地震之后,那场灾难给日本的每一个人都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影响。前田胜彦就将那些思考和疑问汇聚在10首歌,70分钟当中,与以往的WEG都截然不同,用乐器和电子音色咆哮著、愤怒著,同时也超越了喜怒哀乐的情绪,更像是对这个世界和人类的关怀。

哀伤,怪异,自省和极致的美,一直是World's End Girlfriend所集中书写的对象,同时也是人们爱他的原因。至今前田胜彦仍在以这个名义创作,以单曲作品为主。从一个人的音乐作品中能相当明显地感受到他在其时的心理状态,而纵观十几年,我们也能感受到这种心态的变化。

当然,如果可以,我还想听到下一张完整的World's End Girlfriend的专辑,而不知道下一次,又会营造出什么样的世界来。

虽然后摇滚始终以解构、打破旧规则为目标,不过由于之前一批大神级的乐队,包括Godspeed You!Black Emperor,Mogwai还有Slint等等当时已经将音乐解构的尝试推进了一大步,并且基本形成了人们既有的对“后摇滚”风格的印象模式。所以到了世纪之交的时候,不少新生的后摇滚乐队的音乐已经出现了同质化的现象——相似的嗡鸣声,电吉他快速的拨奏和回授,循环爬升式的loop,大起大落的动态、用散碎的旋律和噪音营造的氛围感染力——而这种趋向一方面让后摇滚从最初的实验构想慢慢凝固为一种音乐风格,另一方面,则带来了更多的针对音乐本身的争议——当“后摇滚”已经不再是针对摇滚乐的创造性拓展,那么又如何被称为“POST”呢?

延伸阅读

01

如何评价 world's end girlfriend (前田胜彦)的音乐?https://www.zhihu.com/search?type=content&q=WORLD%27S%20End%20Girlfriend

02

Explosions in the Sky 的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Explosions_in_the_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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