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佈城馬丁，同步首發於“天袁地訪”微信公眾號

​1990年距離今天有多遠？英超勁旅利物浦隊時隔30年重奪英格蘭頂級聯賽冠軍，而隊中的大部分主力都是90後，因此他們是從未見過利物浦奪冠的。筆者雖然比這些小夥子們年長一些，但利物浦上次奪冠的1990年，實在是個遙遠的年份，還沒有開始看球呢。

足球的1990，意大利之年

筆者並非利物浦球迷，而且有伊斯坦佈爾之仇。但是跨越30年，回頭看別有趣味。利物浦1990年奪冠的合照中，筆者隻認識很有名的小胡子伊恩·拉什。根據記載，利物浦隊在1990年4月的一場英甲比賽中，主場2-1擊敗瞭女王公園巡遊者隊，力壓阿斯頓維拉獲得瞭隊史2020年之前的最後一座英格蘭頂級聯賽冠軍。

回首1990年，這是屬於意大利足球的一年，這一年的歐洲三大杯為意甲包攬。AC米蘭捧起冠軍杯，實現衛冕，下一支成功衛冕歐冠的要數到2017年的皇馬瞭。尤文圖斯與佛羅倫薩內戰，兩回合鏖戰，老婦人笑奪聯盟杯冠軍。桑普多利亞則在競爭更為激烈，從來無人衛冕的歐洲優勝者杯中折桂。而分量最重的國內聯賽冠軍則被馬拉多納的那不勒斯奪走。一國聯賽奪三大杯，可謂是一次神跡。

史上最成功的一屆世界杯之一的意大利世界杯，雖然成就的是西德隊的三冠王，但是雙方的主力陣容，國際米蘭的德國三駕馬車（其中就有踢進唯一一粒點球的佈雷默）和那不勒斯的馬拉多納則又是一次意甲內戰，而且世界杯本來就在意大利舉辦，對他們來說，這些球場和球迷簡直太熟悉。說到這兒，真是不勝唏噓——如今的意甲，已經很難再見到此等盛況瞭。

馬拉多納與佈雷默，意甲場上老熟人

1990年的世界，局部的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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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政治漫畫，各個衛星國和加盟共和國的離開，使得北極熊孤立無援

1990年，我在幼兒園中班，暑假後升瞭大班。幼兒園已經開始教中國地圖，“臺灣島為國民黨勢力盤踞”這樣的政治詞匯開始輸入我的大腦。我也有瞭第一個地球儀，在中國金雞狀的版圖上方是白白的一片，那是世界第一大國蘇聯。1990年的世界，人類放棄冷戰，意識形態趨同，而一些國傢則在走向分裂和戰爭。

有蘇聯的老地球儀

那些年的國際局勢和今天其實也並沒有太多詫異。在中東，薩達姆發動對科威特的侵略行動挑起瞭海灣戰爭，“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應戰，這支聯合國部隊據說是因為朝鮮戰爭期間的“聯合國軍”名聲太壞而改用這種拗口的名稱。當時筆者最熟悉的外國元首是“侯賽因”，一個是薩達姆·侯賽因，一個是約旦國王侯賽因，雖然我後來才知道這兩個人並不是親戚。而以下，則是當時的我完全不知道的。

1990年是國際共運的挫折之年，雖然蘇東劇變發生於之前一年，但這一年的發生在相關國傢的事情更顯悲壯色彩。

1月份，波蘭前執政黨統一工人黨宣佈解散，同一年反對派瓦文薩當選波蘭總統。2月蘇共放棄獨尊地位，3月蘇聯改為總統制，但同月立陶宛宣佈脫離蘇聯（蘇聯在數日後聲稱立陶宛的獨立行為並不合法）。4月，蘇聯為二戰期間的卡廷森林事件，首次向波蘭道歉。5月，拉脫維亞也開始瞭脫離蘇聯的實質行動。雖然蘇聯停止存在是在一年之後的1991年聖誕節，但蘇聯解體從1990年此時，甚至更早以前就開始瞭。

立陶宛民眾高舉國旗，慶祝獨立

5月份，蘇聯曾經的衛星國南也門，與北也門合並。11月，保加利亞去掉瞭國名中“人民”的字樣，此前，供人們瞻仰的革命領袖季米特洛夫的遺體也從陵寢中移除火化，他的陵寢直至1999年才被拆除。12月，在薩格勒佈迪納摩和貝爾格萊德紅星的球迷騷亂事件半年多之後，南斯拉夫的另一加盟共和國斯洛文尼亞舉行公投，以壓倒性的票數（總選民的88.5%以及投票者的94.3%支持“斯洛文尼亞是一個獨立國傢”）宣佈脫離南斯拉夫，正式掀開瞭南斯拉夫解體的序幕，再一次點燃瞭巴爾幹火藥桶。

1990年5月北也門強人薩利赫升起國旗，標志南北也門合並，蘇聯在中東的衛星國宣告消失，但也門內亂不斷。薩利赫本人後來也遭遇政變，被迫下臺。

曾與列寧、胡志明等革命領袖等享有水晶棺待遇，曾在納粹德國炮制的國會縱火案審判中慷慨陳詞的季米特洛夫最終得以在索菲亞的一座普通公墓中安息。

6月1日，蘇聯總統戈爾巴喬夫和美國總統佈什會面，標志著冷戰的結束。戈爾巴喬夫得到瞭當年的諾貝爾和平獎。6月23日，蘇聯又一歐洲加盟共和國摩爾多瓦宣佈獨立。

10月3日，兩個德國終於在柏林墻倒後的1年之內宣佈統一，其中9月份美蘇領導人的赫爾辛基會晤，以及共同占領德國的美蘇英法四國領導人會議使得這一歷史時刻得以實現。

11月7日，蘇聯舉行瞭最後一次十月革命紀念日閱兵式，也是蘇聯的最後一次閱兵。12月11日，歐洲社會主義明燈，阿爾巴尼亞成為東歐最後一個發生劇變的國傢，首都地拉那的抗議活動最終迫使當局接受多黨制，並於次年（1991年）進行大選，至此蘇聯以西的歐洲社會主義國傢已經全部改弦易轍。

除瞭冷戰前線的交鋒，曼德拉於這一年得以出獄，原屬於南非管轄的西南非洲宣佈獨立，改國名為納米比亞。

波士頓的加德納美術館發生瞭一起高達5億美元的藝術品失竊案，其中包括瞭中國商代的青銅器，有些失竊藏品至今尚未追回。1990年5月，世界衛生組織將“同性戀”從人類疾病的名單中去除。6月，單親媽媽J.K.羅琳在坐火車時，萌生瞭想要寫一部魔法少年哈利波特的小說的念頭。9月份，南北朝鮮領導人在兩韓分立四十多年之後首次會面，代表北朝鮮的是時任朝鮮總理延亨默，代表南朝鮮的是韓國第一位民選總統，盧泰愚及總理薑英勛。兩韓領導人的高峰會談，因為韓美軍事演習等借口被朝方取消。

因盧泰愚其實是全鬥煥政府的延續，1990年，反對盧泰愚和全鬥煥的人士再次掀起瞭抗議活動。後來盧泰愚與全鬥煥一起都受到瞭應得的審判。

1990年11月，在前任天皇去世近兩年之後，明仁天皇正式舉行瞭登基儀式，開啟瞭日本的平成時代。

1990年11月13日，世界上的第一個網頁誕生瞭，同一年聖誕節，第一個網頁瀏覽器和網頁服務器也出現瞭。這一切都歸功於榮封爵士的英國計算機科學傢，蒂姆·博納斯-李。

用季米特洛夫的演說的高潮部分來總結這一年吧。

“加上利息，來清算這筆賬的時間終會到來！國會縱火案的說明和真正放火犯的認定乃是將來無產階級專政下人民法院的任務。

伽利略被懲處時，他宣佈：

“它仍然轉動著！”

具有與老伽利略同樣決心的我們共產黨人今天宣佈：“它仍然轉動著！”歷史的車輪向著共產主義這個不可避免的、不可壓倒的最終目標轉動著……”

安息吧，季米特洛夫同志。

1990年的中國和上海

1990年的南京東路，日與夜（http://Alamy.com 作者Robert van de Hilst）

1990年，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說是終於可以喘一口氣瞭。整個社會風氣開始變得務實和物質化，當然當時的人們並不知道這是一個時代的開端。中國內地的第一傢麥當勞在深圳開張，上海證交所在1990年底成立，亞運會在北京召開，這是中國第一次承辦重要的綜合性體育賽事。筆者還記得那時候幼兒園發瞭亞運會的徽章，真是讓人愛不釋手。

難忘的《亞洲雄風》

對於很多上海人來說，苦日子終於到頭瞭。從前大傢都苦，可改革開放以來，重心都在珠江三角洲，一百年來走在中國前沿的上海第一次感到瞭落後；同時，上海優越的地理位置和近代歷史的積淀使得開發開放上海的局面越發有利起來。在150年之後，上海再次從零開始，這一次選中的是浦東。1990年4月18日，浦東開發開放正式啟動。

鄧小平曾在1990年說過，“上海是我們的王牌，把上海搞起來是一條捷徑。”但是當時把上海已經發展起來的浦西市區投入進來，風險太大，因此選擇瞭各方面都薄弱一些的浦東。如果我們從今天來看一定會覺得這個決策過於謹慎，但實際上如果從1990年來看，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大傢都不願意再經歷一次大風波。老人傢也認為“開發浦東，這個影響就大瞭，不隻是浦東的問題，是關系上海發展的問題，是利用上海這個基地發展長江三角洲和長江流域的問題。”也就是說，搞壞瞭，影響不大，搞好瞭，效益可能會特別好。事實證明，這個決策確實是高瞻遠矚，上海的發展也因此進入瞭一個前所未有的上升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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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設中的東方明珠電視塔（1991年）

1990與2010年，浦江兩岸天際線對比

1990年3月，上海地鐵一號線開始建設瞭。早在50年代，上海就已經籌備建設地鐵瞭，1964年就有一條從漕河涇到吳淞水產路的選線。1965年進行瞭衡山公園至復興公園的試驗性施工，但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暫停，一停就是二十年。80年代中期，上海地鐵建設重上議事日程，1984年8月，今天一號線的走線雛形確定下來瞭。1988年，國務院批復，上海地鐵一號線工程正式上馬並於1990年正式開始建設。至1993年初步建成，於當年5月開通觀光營運線（錦江樂園-徐傢匯）。今天，上海地鐵已有16線，413座地鐵車站以及676公裡的運營長度，在全世界僅次於帝都（699公裡）。而比起線路密集程度，比起面積兩倍於己的北京，上海顯然高許多。

1990年，今日閔行區的主體上海縣實現國民生產總值19.9900億元，在全國各縣位居第二。2018年閔行區的GDP是2013.6億元，雖然兩者不能直接比較，但可見三十年來的經濟發展已經完全是數量級差別瞭。莘莊遊泳池、莘莊醫院（1991年改名上海縣中心醫院）的住院部大樓、莘松高速公路（後改名為A8滬杭高速公路，2010年改擴建為G60滬昆高速公路）也都是1990年竣工投入使用的。1990年的全國第四次人口普查，老上海縣人口44萬，老閔行區人口15萬。如今閔行區人口也已經增長到250多萬瞭。

漕河涇開發區有一幅4萬多平米的土地（B7-B10）出讓給香港齊來貿易公司，這是上海首例工業用地有償出讓。滬西禮拜堂重建完成，並向教友開放。天主教和平之後堂重建復堂而滬西清真寺也在這一年動工重修，是建國後新建或擴建的第一座清真寺。也在這一年，虎丘路的阿哈龍猶太會堂舊址上建起瞭22層的文匯大廈，當年還獲得建築白玉蘭獎。阿哈龍會堂因為長期被用作工廠面目全非於1985年拆除，但隨後建造而起的90米高樓，與外灘源歷史建築格格不入的文匯大廈也已經拆除瞭！（拆除於2006年，僅使用瞭16年）取而代之的建築物目前還在建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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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消失的文匯大廈

文匯大廈的前身，阿哈龍猶太會堂

虎丘路文匯大廈舊址一帶的新建工程（2016年）

人民公園附近（當年在人民公園內）的五卅紀念碑也是在這一年建立的。隧道五線經由新建成的延安東路隧道通往浦東（當時浦東分屬黃浦、南市、楊浦、川沙、上海等區縣），結束瞭浦東沒有電車的歷史。筆者一直到1998年才坐過一次隧道五線，這在那個時候已經不稀奇瞭。

五卅紀念碑（2016)

這一年，上海商城、新錦江大飯店、錦滄文華大酒店、銀河賓館、花園飯店等後來上海人如數傢珍的商場賓館開業迎客。

1990年也有許多讓人傷心落淚的時刻，如當年1月興國賓館5號樓發生火災，4死4傷，市領導親自到現場查看。又如，6月發生於青浦的“一號命案”，一名職業技術學校的學生去同學傢偷拿遊戲機時被發現，情急之下將其同學在傢的嫂子及女兒殘忍殺害，這起命案雖然很快偵破，但因為兇手潛逃並改換身份，直到2018年才將嫌疑人捉拿歸案。當然，1990年最恐怖的是王國慶變態連環殺人案，作案對象多為外來女性，其作案過程如同低俗小說，在此就不展開瞭。

1990年，發生於上海，乃至於中國影響最深遠的一件事莫過於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成立。從此，“炒股”成瞭上海人茶餘飯後不可缺少的話題，人民廣場工人俱樂部門口的股評聚會也是三十年如一日的熱鬧。2019年，中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發瞭一張上海證券交易所成立後排隊（如下，照片為1991年）的盛況。上海證交所在原英商禮查飯店舊址（原浦江飯店）成立，如今浦江飯店已經正式歇業，這裡將改造成證券博物館。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一晃三十年就這麼過去瞭，我還記得那個幼兒園裡一把把我喜歡的玩具熊的腦袋拔下來的那個孩子的名字（一口氣說完這些，好難。）但時間就這麼過去瞭，或許那個傢夥也當瞭爸爸瞭。我的親人們故去瞭好幾位，就連三十年前意氣風發的父親也已經撒手人寰。

記得91年剛讀小學時，給長江中下遊洪水受災人民捐款時，還是用的第三套人民幣。那個帶著護目鏡的煉鋼工人給我的印象最深，它上面的幣值“5元”是我整個小學每個月的零花錢數額。

關於1990年的事情，我其實並沒有記得太多，許多都是翻閱資料，各種文獻記載，有些感覺似乎不該這麼早，有些則感覺有點太近瞭。但無論如何，記載下來的東西比腦子裡的記憶來得靠譜，不然，那種時代感，歷史感又從何而來。

一位來自荷蘭的藝術傢Robert van de Hilst曾出過一本上海1990-1993年的攝影畫冊，他鏡頭裡的上海和您對上海90年代初的記憶是否吻合呢？

其實認真回首那個時代，貧薄的生活，雜亂的城市，迷惘的眼神，因歷史而落伍的衣著，因經驗而缺乏的品味，實在太過明顯，我們沒有人真正想回到那個時代。我對穿著老漢背心在路燈下，搖著蒲扇乘涼沒有半毛錢興趣，然而，比起那個時代的人，或者我們，我們多瞭物質的優越，甚至是精神的豐足，但也失去瞭一些東西——渴望。

的確，今天想成為一個15秒的風流人物隻需在鏡頭前搞怪配上時髦音樂上傳某音，1990年大多數人還無法想象的發明——網頁，多年之後能讓筆者與讀者們跨越重洋得以相見。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成本可以降低到看不見，但我們一定會更愛現在這個時代嗎？我覺得答案並不唯一，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或許這句話正是這個時代的人最好的註腳，1990年，每個人都在如饑似渴地吸收來自海外的訊息，他們在證交所、友誼商店、美領館甚至是肯德基門前大排長隊，那是一種時代的饑渴。而今天的人們，有一部分人依然對它們中的大多數趨之若鶩，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這樣選擇。30年後，你再也無法輕易定義一群中國人、上海人，他們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活路，也一定各有各的歸宿。

或許我們隻是發現自己已經開始不再真正渴望和追求什麼東西瞭而對現實不滿，而未必能看到，那個看似奮發向上的過去其實是現實的不堪呢？

您記憶中1990年的上海又是什麼樣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