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年一直是我心里非常重要的作家。
近年来已经很少读她的书但依然每出必买,因为她的许多作品于我而言都有作品本身以外的重要意义。前些日子一直想要写一个关于十几岁故事的小说,情节有了千千万,却苦于无从下笔,于是便翻出了这颗遗珠——《澜本嫁衣》。
《澜本嫁衣》是七堇年十年前的作品,比如最初认识她的《大地之灯》还要早。花了六个小时草草看完了这本书,笔触一如以往,我却没了十年前的共情能力,而是忍不住开始审视她笔下的人物形象,各自不同的人生,千篇一律的底色,冷峻刚毅,隐忍苍凉,一如她的文字。若是十年前来读这本书,该是要流几升眼泪才能作罢,现在看来只觉的那纠结苦难爱恨流离的生命只留在书里。我不再为那些丰盛的生命感同身受心驰神往,而只为世俗里的琐琐碎碎焦头烂额熙熙攘攘。
于是我开始懂得,为何如今自诩成熟的许多人总爱批驳她作品的浅薄,批驳她故作深沉。时下的我去读她这个十年前的作品,也看得出20岁的她字字用力,却是丝毫不讨巧的蛮力,字里行间本能的寒凉措辞不时透出点矫情味道,努力学习简嫃散文的意蕴却让有些人物显得格格不入。
我并不是想无脑吹她是个多么优秀的女作家,但更不是想要数落她早期作品的种种缺点。
十年前读《大地之灯》,读到简生目睹老师的死亡,犹如自己目睹一位亲人的离世,会哭的七零八落,心疼的不能自已。十年后读《澜本嫁衣》,读到一秋被幽禁后所经历的惨无人道的虐待,却是心如止水地翻过一页一页,还不及《Alita》种打戏带给身体的颤抖来的真切。
我们都在追求深刻的路上一骑绝尘,再也不会懂得十年前自己的内心。
十年前的你,
是否情绪常常像一阵风,穿堂而过,
是否一个人演满一出戏,千军万马,
是否自己曾固执得像头牛,遗世独立,
是否对着不如意的成绩单,绝望到窒息,
是否为一件琐碎的小事情,跟朋友吵到分崩离析,
是否扭曲自己的表达和委屈,好像全世界都与你为敌,
是否蜷在被窝里读著小说,彷佛架空穿越深情脉脉的是自己,
是否披着马甲混迹贴吧,恍若披坚执锐意气风发的豪迈将士。
你可能不记得你十年前的样子了。
所以当你独到“你可知道我在你身上有过多大的梦想”时,你感到这句话有点熟悉,又有点幼稚;
当你读到“这是少年时的绝望,非要血肉横飞才对其生命有所感知”时,你感到这句话有点苍白,又有点矫情;
而当你读到“万千人都在试图挤进你的生命里,头破血流,唯独我再极力退却,我想大概你会因此多记认我一些”时, 你甚至开始嘲笑这种情感的做作;
再看到诸如“悲伤深处空无一物”, “爱至发肤血液,日渐枯竭”,“从物质到精神,全是空虚,唯有无限的失望和彼此的折磨”一类的表达,你扶额叹息,想要合上这本烂书。
可是呢。可是。
你现在不再读的《悟空传》,
你十年前日日热血沸腾。
你现在不再标榜的尊严,
你十年前不时挂在嘴边。
你现在不再恪守的原则,
你十年前为之愤世嫉俗。
你现在不再相信的事,
你十年前一度笃信不疑。
你现在不再相爱的人,
你十年前幻想长相厮守。
所谓,
深情即若是一桩悲剧,必定以死来句读。
死是痕迹消失的一种方式,遗忘也是。
于现在的你而言,
书不是烂书,被否定的青春的痕迹才是。
如今记忆中青春的残骸平淡无奇,
谁要承认她其实才是平凡一生中最轰轰烈烈的丰盛片段。
遗忘。
遗忘四面楚歌的曾经,遗忘一人成军的自己。
兵荒马乱的十年过去,
废墟之上自有新城拔地而起,
你终于长成大人模样,
读马尔克斯穷尽的爱情,
听古典音乐才有逼格,
偶像是埃隆·马斯克,
张口比特币,闭口区块链,
一边焦虑一边批驳贩卖焦虑死掉的咪蒙,
一边恐婚一边满世界找soulmate,
一边写着杳无生气的代码文章报告策略模型,
一边想着薪水皮包手表旅行宠物CBD。
你越来越理解世界,
却越来越不理解自己。
你记住的越来越多的规则,
却唯独不记得你生而为何。
但愿有一天我会写完我想写的小说。我不是个会写小说的人,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
其中可能不会有年少有为的你,但其中确会有碌碌无著的我。
用张悬一贯别致的歌词结束这段文字:
我所拥有的都是侥幸,
而我失去的都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