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嫫的欲望与失望

《二嫫》是个小故事,一共只有二嫫和“村长”,秀儿她妈和“瞎子”这两户邻居夫妻,4个角色。二嫫与秀儿他妈发生脸红眼热的小嫌隙,遂努力挣钱想买一台能压过隔壁家的大电视。小故事的风貌是8,90年代中国西北的乡村生活,朴素,艰辛,难堪,愚昧,充满灰尘和噪音。

二嫫睡不着的时候就去做面,这组镜头真漂亮,传达性压抑的苦闷同时,也为其后的偷情给足了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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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乡土并非导演所瞩意,这一层外壳之下潜藏着的是人与人的对立关系,女人与女人,男人与女人。

导演使用了大量的心态转变(其中有很多是无意识的)来表现这些对立关系:

比如二嫫在家里的话语权是比“村长”高的,“村长”总是唯唯诺诺,然而二嫫和“瞎子”共同外出回来后,尽管谁都不知道他们偷情的事,但无意识的行为反差让大家都发生了变化,话语权的主导发生不自觉的倒置,演员们对于这种反差变化的表达相当精彩,比如二嫫平日里对“村长”的话爱搭不搭,某次与“瞎子”吃完饭回家,“村长”问吃过了吗,二嫫下意识的”啊没吃“,旁边的“瞎子”扭头看她一眼的惊讶,几乎欲扶额。

与此类似的,是“瞎子”买春被打后与秀儿她妈的话语权变化,正好与二嫫家相反。

再比如秀儿她妈见自己男人开车稍二嫫去县城,总是冷嘲热讽,然而“瞎子”买春事发后,她对二嫫180度大转变,二嫫要买电视了,她直接命令男人“备车!”,甚至还要同二嫫结亲家,女人容易闹嫌隙,然而也很容易在某种微妙机缘下结成同盟。

只有男人与男人之间,不存在什么对立,男人似乎天然是一个整体,“瞎子”和“村长”不需要什么交流便能安处,哪怕女人吵成那样。或者,男人压根就没有交流和理解的需求。

再举一反差的例子:别人叫“村长”时他总说早就不是啦,可以注意到在买了电视机前后,村长在说这话时的态度差异

无意识或无意义通常伴随着可解读性的增强,本片中诸多对白和镜头都具有这样的特征,这些细节或增强解读空间或推动剧情的发展并营造氛围,几乎没有无效的表达,反观当下电影,如独行月球,大量的刻意笑果,几乎全部都是于整体表达无关的无效表达,填充时间而已。在《二嫫》里也有幽默的表达,有兴趣可以看看导演是如何操作的。


《二嫫》现在已找不到高清资源,然而在模糊的画质下,优秀的剧情设置与表演仍然让人赞叹不已,二十多年过去了,电影市场是如何做到遍地垃圾的,真让人感慨。

二嫫这个角色并不复杂,没文化,带着农村妇女的朴素,勤劳和小心眼,比如吵架后给邻居家的猪下药,比如抽血时怕得要死但发现能赚钱就求着医生再抽一次,

令人哭笑不得。然而我们却能看到她身上还有一种自立和承担的精神,并且我很肯定她并不懂得女性独立,她只是为了争口气。

“瞎子”总吼媳妇“闭嘴”,“滚回去”,这在那个环境司空见惯,“村长”的话语也明显地抱着父权主义思想,二嫫的确没有表现出要对这种环境做抗争的意愿,但丈夫病怏怏,需要她担起家庭的担子时,她一身承担所有,付出了努力与展现能力之后她在家庭内的话语权绝对要比秀儿她妈要高很多,比如她能一句话就否了丈夫要盖房子的想法。

最强烈的,就是请“瞎子”吃饭“还人情”,把老板因为“瞎子”的关系而多给她的钱还给“瞎子”,因为她听到饭店员工传言“瞎子”养着她,她愤愤不平,她并不是对“瞎子”没好感,两人偷情时二嫫甩开“瞎子”的强抱后主动脱衣就说明她的个性,她只是受不了这口气。她甚至能勇敢地说出让“瞎子”和秀儿她妈离婚,她再嫁个全活人,“瞎子”怂了之后,她敢骂他“我看你以后就蹲下撒尿吧”,"你这点钱买不起我"。

这种自强精神并没有超出二嫫所处的时代环境,所以二嫫的精神并非超越性的自觉,她只是朴素的,个人化的,这让剧情合理的同时因为没有说教反而显得很有力量,因为她告诉人们,靠自己才是真正的出路,只要有勇气,事情就可能有变化,什么时代的女性都可以自尊自强。


另一大主题则是人的异化,改革开放和城乡二元开始被打破的背景下,物质生活逐渐丰富,二嫫付出如此大的心血总算买到那台“连县长也买不起的”大电视。可从电视进屋,事情就变得不对劲了,那么大的电视放哪呢?放缸上没法舀水,放在柜上打不开柜,最后竟放到炕上,“村长”说,“挤一挤咋都睡了”,就连二嫫的笊篱都拿去当了天线。二嫫随着电视的到来病了,变得虚弱,说话有气无力,在炕上靠着电视坐着,此时她和“村长”的角色状态互换,她变成了病怏怏的那个,与“村长”的意气风发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心愿的达成为二嫫带来了什么?对“村长”来说,这电视为他带来了人们的聚集,夸赞羡慕的眼光,他平日里嘴上不说,却在这荣耀面前变得生龙活虎,然而对二嫫来说,电视买到,内心那股躁气消散,她什么也没得到,反倒象失去了一部分生命般空虚,生活还要继续的,她究竟需要什么?一个家庭中的女性,究竟需要什么呢?她陷入了巨大的空白和迷惑中。

P.S. 花絮里记者问到抽血的桥段抽那么多血是真抽啊,导演说这才叫演员呢。可我觉得,二嫫抽血前喝盐水的镜头更难,不中断的镜头下,满满三大碗水不歇气干完,擦擦嘴,“再来个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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