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6日,因全球疫情蔓延,公司停航,我被遣送回國,在船上待瞭小半年的我,提前回傢本是個意外的快樂,但此刻回顧這幾天,我仍然委屈得想哭,一直很願意嘗試人生新體驗,但這樣的體驗我一點也不想再經歷。
3月16日迪拜時間早晨7點(北京時間早晨11點),我起床收拾好行李,晚上6點,我從迪拜港口離船出發去機場,在迪拜機場,我看到瞭一個和船上世界完全不同的樣子,很多人戴著口罩手套護目鏡,穿著防護服,有的甚至把行李用保鮮膜打包。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真的病瞭。
疫情發生以來,一直關註著國內的形式,很興奮看到國人那麼團結,用意想不到的速度把疫情控制成今天這樣幾乎清零的局面。
3月17日迪拜時間凌晨3點20分(北京時間3月17日早上7點20分)我乘坐EK306由迪拜飛往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北京時間下午3點30分,我乘坐的EK306順利落地北京,我們每位乘客填寫瞭一張“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入境健康申明卡”,然後坐在座位上等待健康檢查,兩小時之後,我們依次下飛機進行瞭體溫檢測,隨後便是排隊交表過海關。
排隊交表
一個星期左右前,我感到嗓子不舒服,但沒有咳嗽也沒有發熱,我第一時間去瞭郵輪的醫務室咨詢醫生,當時醫生給我測瞭體溫並讓我放松,說我沒有任何問題。但我依然想要權威的體檢。於是在國內做新冠檢測,成瞭我回國的第一計劃,正好落地北京,出於響應國傢積極申報身體不適的號召,也出於我做人的誠實以及對自己和他人的責任心,加上我在郵輪這種封閉特殊的環境裡上班,我在申明卡上勾選瞭14天內有“咽痛”。
於是,海關把我扣留瞭下來。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什麼,海關滯留期間,我在公司群裡試著尋找同樣被北京海關攔下的同事,想提前問問怎麼個檢測與隔離法。正好問到瞭一位同天從俄羅斯入境北京的同事,他上午落地,被分到瞭小湯山,單人隔離,做檢測,等報告。還跟我說小湯山那邊的人舉著牌子寫著“歡迎回傢”,當時看到這幾個字,我眼淚就在打轉,因為我回傢瞭。一心以為漫長的海關等待采樣之後,我也會分到小湯山隔離檢測,通宵的等待,我也覺得值得,隻要身體健康,隻要能回傢,等通宵那又怎麼樣。
向公司同事瞭解情況,他被隔離在 小湯山
咽喉采樣結束後,從下午3點30落地開始等待到凌晨4點半左右的我,和一群疑似待在一起13個小時的我,被安排上瞭一輛載5人的救護車。在車上,我越來越害怕,因為我和目測有100人的疑似,待在一起那麼久。但我一心還以為我會去到小湯山。
3月18日凌晨4點50分左右,救護車停瞭下來,在車上等瞭一會兒,被叫下車,下車那一瞬間,我蒙瞭。我們被送到瞭北京市地壇醫院,我想應該是小湯山床位滿瞭。
788b5f25dbcc8c6a0b996ddfbd06605e3.18凌晨4點50,地壇醫院門外排著長隊
巨冷,行李還被扣在海關,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然後,蒙蒙亮的眼前是一條長隊,我排在隊伍後面,不知道要做什麼。我的傢人以及朋友一直讓我保護好自己,不要摘口罩,和別人保持距離,不要聊天。但是在那樣的環境下,孤獨,寒冷,害怕,我不得不和別人交流起來。我認識瞭從西班牙回來的成都妹子chun,英國回來的重慶弟弟zheng,我們都是那種基本無癥狀,但是出於誠實,積極申報才來到這裡的人,而我相信,這裡絕大多數人都和我們一樣,而且大多數都是留學生,小年輕基本沒有蒙混過關的想法。大傢都很積極配合。
朋友關心著我的行程
後來我們被醫務人員叫進旁邊的臨時帳篷裡等待,因為這裡沒有床位。帳篷裡什麼都沒有,隻有凳子。堆滿瞭疑似,我問醫護人員,我們這樣和一群疑似待在一起,難道不更危險嗎?如果說有一個人真的出瞭問題,那麼我們豈不是都遭殃?她回答說,那坐飛機是一樣的呀,你現在在這裡多空曠,出來走走,口罩戴好就行。我無言以對。繼續等,這一等,就等到瞭中午一點多,我們這才取到瞭號,交瞭費,等待檢測。我們的檢測分為三大類:CT,血檢,核酸。我的血檢有四項,而chun和zheng隻有兩項,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是納悶為什麼一個醫院,兩個標準。
f1c409ecfe0175dbfe08988920df172b等待的帳篷裡
我的檢驗申請單
Chun的檢驗申請單
3月18日下午兩點半左右,我們開始一步步的檢測,此時距離我離船當天起床已經過去瞭51小時,我沒有在床上睡過覺。檢測進行得還算順利,大約隻花瞭一兩個小時,就做完瞭所有項目,於是就隻剩下等待檢測報告瞭。醫務人員告訴我們說,核酸檢測大概8小時就會出報告。
漫長的,寒冷的,害怕的,焦急的等待。傍晚,北京突然刮起瞭11級大風,到處都吹得是沙,我心想這回傢路真的太難瞭,什麼都遇上瞭。
噩夢 地獄
晚上8點半左右,我的血檢報告以及CT報告都出來瞭,一切都是正常的,就差核酸報告瞭。我媽給我打電話,委屈得忍不住哭瞭,媽媽一邊說我傻說我自己嚇自己,一邊又要安慰我的情緒讓我別著急。哭過之後繼續等。
晚上10點左右,醫務人員開始轉移我們這些等報告的人去病房睡覺,我想他們應該也意識到瞭,我們已經幾十個小時沒有睡覺瞭,再等下去,人真的撐不住的。我問他們,核酸報告沒有出來也可以去睡覺嗎,他們回答我說,核酸報告一會兒在病房那邊通知。我一下子松瞭口氣,終於可以睡覺瞭。但是等到大傢都轉移得差不多,且chun和zheng也都被轉移瞭的時候,我還沒有被叫到。於是我慌瞭,再次詢問醫務人員,他們說我是不是沒有登記,讓我補登一遍,於是我登瞭。
等到最後一批被叫走,還是沒有我。我再次詢問,他們卻告訴我,核酸報告沒有出來的人,不能離開醫院去病房睡覺,且現在床位基本滿瞭,再出報告也沒有睡的瞭。我當時就崩潰瞭,我還要在這個帳篷通宵嗎!?我說我的朋友們都過去瞭為什麼我不能,他說他們肯定是報告都出來瞭,我說我們一起做的檢測,為什麼他們出來瞭我沒有,醫務人員說肯定有的會延誤。但剛開始轉移時他們明明說的是沒有出報告的都過去。我想跟chun核實她到底有沒有出報告,但是由於太累瞭,她到那邊已經入睡,便聯系不上,我就天真的以為他們真的已經出瞭報告,而我,運氣不好。太過疲勞和寒冷,此刻又落單的我委屈得不行,但這種事又得到無法解決,真的很無奈,半夜打電話給朋友,哭得稀裡嘩啦。我隻想回傢。
等待
疏散他們去睡覺時
哭過之後還是乖乖的進瞭帳篷,我每隔一小時就去機器上刷我的報告,想早點看到結果,好讓他們盡快安排我的下一步。那一夜,真的太難瞭,手凍傷,一身臟臟的,臭臭的,頭發亂亂的,我感覺自己像個難民,滯留在這本來有著很多美好記憶的北京城,從此,這裡多瞭一份不願想起的噩夢。
同歷生死的人
60多個小時沒有睡覺 洗澡洗頭洗臉刷牙的我
3月19日凌晨4點,我在機器上終於刷出瞭我的核酸檢測報告,陰性。我是健康的。此時距離我沒有在床上睡覺已經65小時瞭。
於是我第一時間去找醫務人員,想讓他們盡快安排下一步,他們卻告訴我現在太早,接去集散中心分流的人還沒上班,至少等到9-10點才會來接。於是我繼續等。
8d764b45829494b2f281d87df1922b68等待已久的核酸檢測報告出來瞭
被凍傷的手
3月19日早上7點40多,chun給我發消息,問我昨天為什麼沒有過去睡覺,我說我的核酸報告沒有出來,他們不讓我走,她說她也沒有出來啊!我當時就很氣,為什麼明明不是因為報告沒出來而不讓我去睡覺,卻要說是報告的問題?為什麼每個醫務人員都不交接好工作,各執一詞?而我們,什麼都不能做,在回到傢之前,我們沒有人身自由。
這一切都發生瞭,我認瞭。繼續等人來接去集散中心,一直等到下午2點左右,陸陸續續開始分批送走,而我,一直等到下午4點,才被叫走,那些3月19日當天來檢測的人,和我成瞭同一批分散的人。何來順序之言?在地壇醫院滯留的36個小時裡,所有一切都很混亂,毫無秩序。3月19日下午6點左右,我終於到達瞭集散中心九華山莊。此時我在京滯留已經50個小時瞭,接近70個小時沒有真正的睡覺瞭。整個人處於虛脫狀態。
在集散中心奶奶給我打電話,再次控制不住自己哭起來,終於離傢又近瞭一步,但是,好累啊。
看過一段話,“即便是成年人,在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苦難後,也鮮有能夠迅速調整心態平復情緒,絲毫不讓苦難影響到自身的發展的。苦難能否讓一個人變得更加堅強我不知道,它讓一個人變得抑鬱、狹隘、自私、貪婪,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不願多去回憶這幾十個小時的痛苦,即使它讓我意識到自己真的遠比自己想象得堅強得多,身體上和心靈上都是。
對於國人團結抗疫的態度,我真的很佩服很驕傲,這也是中國的疫情得以迅速控制的原因,我們不想讓全國人的努力被境外輸入毀掉,這個出發點沒有任何問題,所以我們海外由於停課、停業回來的人,積極配合,誠實的第一時間申報。但是排查的工作卻漏洞百出。我不知道哪些環節是否出瞭問題,但我本人真心經歷瞭24年來幾乎都沒有經歷過的難受。
“健康申報表”列出的疑似癥狀就有20來種,且這個癥狀是發生在14天之內的。那麼說明北京市對這個排查真的卡得很嚴,也就進一步說明會做大量大量的排查,那麼應急準備工作為什麼會和實際相差那麼多呢?退一萬步說,真的是沒有預料到一次性入境這麼多人且都有疑似癥狀,那麼在那個臨時帳篷裡,有人來稍微分隔一下人群嗎?那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型交叉感染現場啊。其次,再是沒有床位瞭,在北京11級大風寒冷的夜裡,你就算是有個取暖器在裡面也好啊。我們年輕人都快抗不下去瞭,那若是老弱病殘呢?豈不用命在等待那90%的陰性報告?大多數人都是健康的,但這麼一折騰,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健康不瞭。
哈佛大學的校長(Larry Bacow)在通知學生撤離學校的郵件裡,最後一段話是這樣的:“沒有人能預知在後面幾個星期裡即將面臨我們的是什麼,但是我們每個人都要懂得COVID-19將考驗我們在危機時刻所顯示的超脫於自我的善良和慷慨。我們的任務是在這個非我所願的復雜混沌的時刻,展示自己最好的品格和行為。願我們與智慧和風度同行。”
我想我們最好的善良、品格和行為,就是積極配合,申報。而上面最好的善良、品格和行為,我想就是盡力做好應急工作,多備體恤方案,不要求完美周到,但至少,不要再讓人體會我的那種寒冷,孤獨,死撐瞭。
大傢都為疫情做出瞭很大的努力和犧牲,我真的很感動也很感謝一線的工作人員,醫務人員。但是,工作不好的方面,也希望我們團結起來,把它做得更好啊。
還有就是網上的很多言論,輿論導向,各種抵制,一味地噴海外回來的人,讓人真的很心寒,其實我們經歷的真的不容易,希望你們可以善於分析而不是坐在傢裡拿著手機胡言亂語,大傢都很難。
畢竟我們隻有一個目標,就是早日摘掉口罩,呼吸這春日裡最新鮮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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