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南唐·馮延巳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舊日花前常病酒,敢辭鏡裡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樓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馮延巳任南唐宰相,他的詞雖然也是花間詞派慣用的相思主題,但是並不堆砌華麗辭藻,但語出真摯,反有清新之風。王國維《人間詞話》說:“馮正中詞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與中、後二主詞皆在《花間》范圍之外,宜《花間集》中不登其隻字也。”
劉融齋在《藝概》中言: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也足見正中詞魅力之深。可見他的詞影響之大。
如《鵲踏枝》: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舊日花前常病酒,敢辭鏡裡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樓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誰說忘記瞭那所謂的閑情呢?每年春來,仍是惆悵如昔。頭一句話隻是淡淡道來,卻含有無法解釋的傷悲。為何惆悵,又為誰惆悵,難道真是閑情?若真是閑情,又為何憔悴瞭容顏?那河邊青青的小草微擺,柳枝輕搖,為何在春天到來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傷悲?獨自站在小樓的欄桿旁,清風吹袖,衣袂飛揚。小小的樹林旁,一彎兒新月,照著獨歸的人兒。
“獨立小樓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是歷來為人們所稱頌的名句。沒有一句點到瞭相思,卻是句句都在寫相思,那種深刻入骨的相思。
清平樂
雨晴煙晚,綠水新池滿。雙燕飛來垂柳院,小閣畫簾高卷。
黃昏獨倚朱欄,西南新月眉彎。砌下落花風起,羅衣特地春寒。
上闋寫的是江南春景。下闋在“黃昏朱欄”、“新月眉彎”、“玉砌落花”這一系列意象中,緩緩托出一位心懷遠人的女子。
如此清美的景色,人物也玲瓏韻致,那份惆悵,也有瞭一縷微醺的古典美感。隻淡淡一筆“羅衣特地春寒”,卻寫盡瞭相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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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少年的《三臺令》:
春色,春色,依舊青門紫陌。日斜柳暗花蔫,醉臥誰傢少年。年少,年少,行樂直須及早。
其實這樣懷念少年時意氣風發的詞在婉約詞中也有很多。年少輕狂,幸福時光,誰能遺忘?隻嘆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
另一首《長命女》: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走的也是清新民歌風,明白如話但真摯動人。令人想起同樣民歌風味的詩句“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這句詞出自南宋詩人范成大的《車遙遙篇》:
車遙遙,馬幢幢,君遊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詞話有一則趣事,據胡仔《苕溪漁隱從話》卷五十九引《雪浪齋記》記載,王安石與黃庭堅兩人對話,荊公問山谷雲,作小詞曾看李後主詞否。雲:曾看。荊公雲:何處最好?山谷以“一江春水向東流”答對。荊公雲:未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又“細雨濕流光。”
王安石推崇馮延巳之詞,也是很看好“細雨濕流光”一句,贊之能攝春草之魂,此句乃出自於《南鄉子》: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
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薄倖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1]
俞陛雲在《唐宋五代兩宋詞選釋》中言:起兩句情景並美,下闕夢與楊花迷離一片。結句何幽怨乃爾。評得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