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批判的視角重讀《呼蘭河傳》,在作者與祖父之間溫馨真摯的感情之外,我還看到瞭作者對故鄉的審視與嘆息。
蕭紅平靜的描寫風格更給這部作品增添瞭許多沉默的悲哀與無可奈何。
呼蘭城的人們日復一日,循環往復地生活,冬天穿棉衣,夏天穿單衣。他們活著沒有思考,也沒有意識,簡簡單單,隻是活著。而死者如燈滅,死也是常見的,死便死瞭,眾人不過多添瞭一場熱鬧。
作品中最常描寫的是呼蘭城的嚴寒與凜冽,作者筆下的故鄉似乎總是冷的,即便是在夏天也帶著荒蕪的涼意。每次作者描寫到冬日時都仿佛在嚴寒大地上叩下一聲聲沉重的嘆息。
車夫滿是裂口的手背,買豆腐的方木盤被凍在地上,賣饅頭的老頭腳底被冰雪封滿,混沌沌的天空飛著雪,路人嘴裡吐出的呼吸像是在冒著煙。買饅頭的老頭跌到瞭,滾出的一個個饅頭被撿走,行路的人沒有出聲的,有也隻是笑聲。老頭走得越慢,這天就越冷,人們的心大底也是這麼薄涼。自然的冷與人性的冷疊加在一起,使得這座小城愈發寒涼。
這座小城看起來還很熱鬧,集中瞭全城精華的十字街口更是一個物質十分豐富的地方。除此之外的東西二道街也十分熱鬧,尤其那大泥坑子聲名遠揚。有孩子在大雨裡曾經掉進過著這泥坑子裡頭,這事惹得大傢議論紛紛。為啥他會掉下去呢?是因為學堂設在廟裡邊沖瞭龍王爺;是因為他父親在講臺上說沒有龍王爺,所以他兒子遭瞭報應;是因為學堂離得學生爬上瞭老龍王的頭頂;總之是肯定跟龍王爺的怒火有關系的。
所以呢,這說明學堂不好,孩子可是萬萬上不得學堂的,一上學堂就會人鬼不分,還會變壞。比方嚇掉瞭魂,他娘給他叫魂的時候,他竟然說他娘迷信。你聽聽這是什麼話,再念下去可還得瞭!
這泥坑子的存在還大有用處,所以一直沒有人來填平。因為這泥坑子裡邊淹死過小豬,悶死過狗,雞跟鴨也常常死在這裡邊。如果有便宜的豬肉上市,可就是在泥坑子裡被淹死的瞭,至於這肉又青又紫的,大傢也便下意識地略過,怎麼會是瘟豬肉呢,一定是泥坑子裡淹死的。所以有瞭這泥坑子,就可以使瘟豬肉變成淹豬肉。
大人給自己編織的想象總是正確的,若有小孩子說這是瘟豬肉,那決計要打上一頓,不帶這麼大一點小孩就胡說八道的,非得打到孩子哭得一塌糊塗瘟豬肉淹豬肉說不清才可。
迷信跟自欺欺人這兩種特性如跗骨之毒般粘連在那些人的身上,無論如何,他們總歸是沒有錯處的。比方小團圓媳婦的婆婆,也從不認為自己有過錯處,哪傢的團圓媳婦不受氣,,哪傢的團圓媳婦沒挨過打,我隻打瞭她一個多月罷瞭,這哪算得瞭什麼。拍天拍地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自認為問心無愧,這災禍降臨到自己身上真是老天瞎瞭眼!
這個社會上的人們天黑瞭便睡覺,天亮瞭就起來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開,秋雨冬雪,也不過是隨著季節穿起棉衣來,脫下單衣地去過著。生老病死也都是一聲不響地默默地辦理。
王寡婦死瞭兒子,轟動一時,但不久就平靜下去瞭,也很快被別人遺忘。王寡婦卻是瘋瞭,但瘋瞭之後還是重復這日復一日賣菜的生活,靜靜地活著。但這也僅是活著罷瞭,她的肉體在生存,精神卻是麻木虛無的狀態。呼蘭城裡大多都是像王寡婦這樣的人,沒有意識地活著。
許是重復生活的日子太單調,看熱鬧跟議論就成瞭大傢充實生活的樂子。但是大傢也不是什麼熱鬧都看的。比如染缸房淹死過的人,造紙餓死過的私生子,這些事算不得什麼,大傢很快就能忘卻。
這些實際生活都比較卑瑣平凡,還是那些精神上的盛舉有意思,如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臺子戲,娘娘廟大會之類的,才稱得上精彩。跳大神時唱著的歌調,悠悠揚揚地傳到幾十丈遠的地方,冷森森的,煞是悲涼。
在卷二開頭第一篇,作者就發出瞭“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的感嘆。作者對故鄉的情感是迷惘的,她嘆息著故鄉的昏蒙,卻又對故鄉上生活悲慘的人充滿憐憫,天真的童年生活和冷漠的社會現實發生的沖擊,使得作者難以與故鄉和解。
淒涼的夜映著淒涼的人生,跳大神的場面那麼熱鬧,那也僅僅是熱鬧罷瞭,要說為瞭什麼,那是真沒有!
卷二的第四篇,很直白地描寫瞭作者對女性生存境況的思考,隱約還摻著些女性主義,但對於這我瞭解得並不多。塑泥像的男人把女人塑造成一副溫順的模樣,把自己塑造成一副兇猛的模樣。為什麼呢?因為那些男的要讓你磕頭的時候見到他就心生畏懼,心服口服地磕頭,要展現自己的權威和主體地位,以此來滿足男性的統治心理。
女子的雕像就不同的,看起來慈眉善目地很溫柔,告訴人們她是溫順老實的,可以隨便欺負的。所以女人拜娘娘廟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尊敬的意思,討完孩子就出來瞭,因為娘娘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隻不過她的孩子多瞭點罷瞭!
前天看他塔拉的一個視頻,提到歐洲男性對亞洲男性的刻板塑造,白人異性戀男性在過去的幾百年中曾經想通過各種文化和精神手段成為世界的掌控者,證明他們比所有人都優秀,讓所有人都比他們矮一等,采取的手段有種族主義,性別歧視,恐同等。而他們塑造瞭一種“亞洲男性是不健全”的刻板印象。在文學與影視作品中,他們刻畫瞭傅滿洲,陳查理等男性形象。這種最早的刻板印象伴隨著荒謬的塑造和影視傳播深入歐洲人心裡。在他們眼中大多數亞洲男性都是不健壯的,不健全的。(這種說法肯定不是絕對性的,但是能給我們提供一種看待“刻板印象”的新視角。)
男人對男性雕像的塑造和對女性雕像的塑造也是在潛移默化地給人傳達一種普遍認知,而這種認知長久之後會根植在人們的心裡,別人就會認為這是一件想當然的事情。
以上插瞭題外話,這篇讀後感的主題並不是刻板印象,那隻是一個小的延伸。接下來我們回歸作品。
《呼蘭河傳》中最令人心酸的故事莫過於小團圓媳婦,十二歲的小姑娘,在婆婆的毆打,磋磨下,硬生生被虐待死。尤其是強迫小團圓媳婦洗熱水澡那段,周遭冷漠又熱情的看客像是一個個劊子手,愚昧,且冷漠。那些心慈的流下眼淚的人 ,更是讓作者心生疑惑和諷刺。
小團圓媳婦最後終於稱瞭那些人的意死瞭,那些看客也皆散瞭去,這一傢也從此不大被人記得瞭。命運同樣悲慘的還有馮歪嘴子與王大姐一傢,作者在第七卷的時候寫瞭很多篇馮歪嘴子與王大姐的故事。
掌櫃太太對王大姐與一個剛出生嬰兒的刻薄令人發指,但是那些議論紛紛的人也同樣令人心生寒涼。
起初,王大姐受到眾人誇贊,人們說她是興傢立業的好手,說她帶著福相。但王大姐嫁給馮歪嘴子之後,她的風評就變瞭,老廚子嫌她力氣大,周三奶奶說不是什麼好勾當,楊老太太說她不是個好東西。連辮子長得長都能成為別人詬病的理由。王大姐死後,大傢仍看著馮歪嘴子的熱鬧,除此之外再無他的瞭。
呼蘭城的人情跟凜冽的寒冬一樣剜心地冷,但是他們冷得又無知無覺。他們麻木的人性對生命已經勾不起憐憫與同情。正如作品中所提到,“他們看不見什麼是光明的,甚至於根本也不知道。”所以蕭紅與筆下的呼蘭城格格不入,那是她所生長的故鄉,有著她童年的記憶與快樂,但同時那是一片森冷的大地,處處是冷漠的看客與受難者。
(看書時隨手記錄的一些感想,全文沒有邏輯,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