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不久，影片里出现俄国舞娘。裙子缓缓拉开，露出腿。笔直，修长，紧绷，投足间尽是明晃晃的风情。我没忍住，笑出声来。

骑快马开硬弓，饮烈酒斩敌酋。坐骑，兵刃，酒浆，恩仇。再加上女人，构成武侠世界里审美的基本。然而前四者加在一起，也不及女人的旖旎。

女人究竟是什么？女人是男人最好的饰品。看一个男人的品位，就看他对女人的品味。女人是姐姐，男人性意识的启蒙。女人是做爱的对手，抵死缠绵间，这世上所有都不重要。女人是家。就像《教父》，丈夫重伤，儿子死了，家族风雨飘摇，女人还要如常做饭。女人没有垮，家就没有垮。女人们忍耐，繁衍，包容，是最后的救赎。

事实上，女人是男人永远无法穷尽的。所有解答，都是探寻。

《师父》里，徐浩峰总共讲了三种女人。

第一种是赵国卉（小宋佳饰），传统审美里的女性。女人的美，在于身姿。身着粗布，踩着楼梯，只给一片背影，入眼处也是窈窕的风姿。等换了旗袍，挽着手儿上街，如牡丹不期绽放。

群衩开到尽头，一抹春光。多一分，就成为情色；少一分，就不见风情。唯独如此，欲拒还迎，却也点到即止，看得人心跳，却不生邪念。

女人的日子里，得有精致。委身贫民窟，每月也要换了旗袍，著了高跟鞋，逛一次街。也要吃一次螃蟹，男人三十，自己五十。抽烟不怕，但得讲究，用烟架，免得熏黄了指尖。

编剧《一代宗师》，徐浩峰写了一句话：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何谓性情？独立，却有风情。陈识当众说“我娶你”，赵国卉说，“这不是我最好的命，我最好的命是遇上一个巴西人，嫁到南美种可可”。有矜持，不慌乱，拒绝里带着挑衅，看男人敢不敢跟上。

是走累了，被男人背着回家。脸上幸福，却还嘴硬，“天津女人不外嫁”。休了自己，是男人吃亏，“天津女人的好，接不住”。

是末了武馆外面的一场守候，列车南下的一路追寻。最后她说，那个洋男人跑了，所以洋男人欠她的。对着欠她的人许愿，应该都可以实现。今天，她想要另一个男人活着。现在那个男人离她200米。她说，她心念不强，要离得近才好。

为此，她可以不要烟架，也就是丢掉矜持；撕开旗袍，也就是放弃体面的生活。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什么是性情？是少年时爱得简单。后来吃了亏，心头硬了，嫁人先谈条件，先拿分手费。可到了要紧关头，丢掉烟架，撕开旗袍，女人依然爱得热烈。

200米很远，远到天津女人不外嫁。200米也很近，转身就可以揣着火车票南下。

写到这，不由想起读过的一句话：女人的心似水。有的女人温一温，心就热了；有些要强的，有故事的，经历沧桑的，跟冰似的，可你去热一热，她的心还是如水。“你知道吗，冰化成水花费的时间较长，融化过程里会减少体积。那些减少的，就是她的伪装。”

这是《师父》里说的第一种女人。

第二种女人是异族姑娘。街边的茶汤女，俄国餐馆的大长腿，郑山傲退隐之际，带去南美种可可的洋妞。她们是人性里潜藏的奔放幻想，对远方的向往，对异域情怀的绮念。

异族姑娘与传统女性形成对照。男人身处险境的时候，赵国卉只能柔弱地在门外等，茶汤女却可以为耿良辰拔刀。传统女性还将身体捂得严实，俄国餐馆的舞女，早可以大方解开裙子，不吝展示身段之美。

临别之际，陈识劝郑山傲看紧钱袋。郑山傲却答得豁达：“男人的钱不就是被女人骗的。”跟他走的异族姑娘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笑得邪魅。大家逢场作戏，千算万计。女人的青春短，觅不著好归宿，如此也罢。就装作听不懂男人在说些什么。谁又是铁石心肠，不曾在你来我往里，动一点真心。

异族姑娘，是对传统女性的叛逆。

《师父》里的第三种女人，却没有性别。蒋雯丽饰演的邹榕邹馆长。

到这里，先要说《笑傲江湖》。《笑傲江湖》里，任盈盈最可爱，岳灵珊差一些。东方不败比岳灵珊可怕，任我行比东方不败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宫的岳不群，比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可怕。所有的政治人物都可怕，因为他们泯灭了性别，只剩对权术的欲望。

邹馆长留短发，一派男人的干练。平时穿衬衣，配长靴，脸上常年带着笑，智珠在握的样子。到了要求郑山傲出手，却换了传统女装，言语带着哭腔。蒋雯丽有戏，片子里的邹馆长也有戏。在她这里，外表，言语，衣着，都是实现目的的工具。

戏里邹馆长有一句话：男人打下的天下，女人要守着。实际上，天下还是得男人来守。只是男人死了，女人被迫推上那个位置。拳脚赢不过别人，就得用权谋。换了男人的思维，下棋，布局。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算计，利用，冷漠权衡。邹馆长的心术手段，已近乎政客。

所以最终的赢家是她。郑山傲远遁南美，陈识逃回家乡，欺师灭祖、意图染指津门武林的军阀身死。唯有邹馆长，守住了亡夫的基业，地位还尤甚往昔。这场武林争斗，不是男人败给女人，而是武功输给权术。

平心而论，邹馆长是可怜人，被推上位置，做不该她做的事。然而可怜之人，未始没有可憎之处。权术到了极致，人的性别被泯灭。《师父》里说的第三种女人，其实是，不是女人的女人。

我想，再给徐浩峰一点时间，他会否为邹馆长安排一场床戏，看她还是不是个女人。或者是一个水母阴姬式的下场。古龙笔下的这个女人，通过泯灭部下的性欲建立权威。最终她被楚留香在众目睽睽下，用嘴对嘴，四肢交缠的方式击败。这种结局，是对权威，对扭曲人性的最好粉碎。

徐浩峰在《师父》讲了三种女人。传统意义的女人，是归途，标准答案。异族姑娘，是去路，当得不到标准答案的时候，退而求其次。第三种女人是什么，我说不好。

三篇，此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