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傢的大水缸

01

閑瑕時節，應邀去農村吃大席，在等待的時節轉轉，看到廚師們使用的大水缸，心中一頓，撫手摸下後腦勺那塊兒時因玩皮磕下的小印記，凝視之間愕然想起童年老傢使用的大水缸來。

曾經客居的老傢是在靠近微湖西岸的小村落裡，距離姥姥傢隻有七裡之遙，記憶中曾經無數次的跟隨父母親下湖玩耍：遊泳、摘荷花、采桑葚等，臨近老傢方圓數裡路都有我和小夥伴們踏遍的足跡，所以故鄉便承載瞭我童年所有美好的回憶。

往昔的農村傢庭經濟條件匱乏，可是傢傢戶戶都有一個“四合院”：有土坯的，有籬笆的，條件稍好點有磚墻的。那時雖沒有規范性的排房，但也錯落有致，四通八達。

幽靜雅致的環境中也別有一番韻味，春天綠網似的爬墻虎、粉紅色的喇叭花點綴著院墻。假如和現在居住的多層樓房相比真是奢侈瞭許多，不是嗎？細細回想如今的花園別墅、洋房也不過如此。

02

老傢的院落很大，南北朝向，簡易的大門，門口有一棵水杉樹，還是父親從沙河林場帶過來的，可惜水土不服，始終也長不大，唯有房屋前後幾棵楊樹腰身挺撥，直刺蒼穹。

盡管經濟條件有限，廚房可是必備的。父親拉來幾根長木，四角下樁，頂部用橫木連結起來，覆上葦席、牛毛氈、麥草等，一個簡易的廈子(那時叫鍋屋)就落成在小院的東南角瞭。

母親又找來本村工匠砌瞭口灶臺，然後支起鍋，配上風箱和案板，而我傢的大水缸就安置在離灶臺不遠的地方。自那時起水缸周圍就是幼時情緣依戀的棲息地。

還有就是在老傢院落東墻下是母親辛勤開墾的小菜園，當然也有我灑下的微量汗水，但采摘最多的總是我。記憶中的四季都有綠色的收獲：韭菜、荀瓜、黃瓜、青蔥、南瓜等。

另外在堂屋東窗臺下還栽種瞭姐姐從同學傢移植來的月季花，花開一季又一年，濃香馥鬱.艷麗帶棘，隨著季節的更迭已逐漸長的比幼時的我還高。

就這樣在水缸周圍，我們春天用剩水澆花種菜，夏天舀水沖涼洗漱，秋天清洗果品，冬天砸開冰層取水燒飯。“小時候，鄉愁是一隻船，帶著夢想去遠航。”這是我悸動青春最難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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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計劃經濟的時代農村盡管條件落後，但民以食為天，傢傢戶戶都不忘備置一大一小兩口水缸，“水是生命之源”。“學習雷鋒好榜樣”已經成為那時生產隊刷寫的常用標語之一，壓水井是後來的產物，農村是絕無僅有的。

民眾取水全靠村子中心的大水井，四周砌滿瞭大青石；光滑的井臺；清澈見人的井口；長滿綠苔的井壁；冬天井口上升騰的熱汽；再加上早晨喧囂的人流，總是鄉愁難忘的記憶。

而那時的夏夜是浪漫的，流金的歲月像久違的甘露一樣沁人心脾，聽蟬鳴蛙聲，看高梁紅瞭臉，捉魚蝦，烤毛豆，撥荻谷，打紙炮，一樁樁一件件都會在當下不惑之年的幽夜夢境中呈現。

故鄉的風、雲、月以及它的音容笑貌終始縈繞在心頭。“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早晨，引吭高歌的雄雞把薄霧籠罩的村莊從夢中喚醒，大青石井臺周圍便熱鬧起來瞭，傢傢戶戶都派出精壯勞力來井臺邊挑水，三叔,、二大娘、四嬸子的招呼聲溫暖著這個微山湖西畔的小村落。

而此時傢庭的.社會的.四鄉八鄰的各種趣味消息在這裡匯集，又從這裡滿帶微笑飛向萬戶千傢。有戀母情節的我也早早爬起來，跟隨母親擔水的節奏來回一趟又一趟，直到把傢中的大水缸擔滿為止。

頑皮好動的我仿佛不怕累，雖然不知長輩們因何開心，便也尾隨傻笑並為此樂此不疲。

04

老傢的水缸見證瞭我從童年到少年太多的眷戀。

每逢夏夜，我躺在院落草席上仰望星空，著力想驗證學校老師們講過的銀河和北鬥七星的常識，有時幻想能飛上天宮追尋玉兔的足跡，但往往在聽有線廣播的分神之際呼呼睡去。

早晨母親擔滿一缸水，懵懂的我，有時會對著水缸照影子、扮鬼臉和傻笑，及至中午和小夥伴們狂耍瞭大半日，回到傢口渴難耐之際，舀起半瓢水來咕咚咕咚一飲而盡，那豪爽勁仿佛《智取生辰綱》中的梁山好漢一般。

傢鄉的井水似乎也異常甘甜，幾秒後泠冽的涼意便直透肺腑，一個“爽”字又怎能表達當時的心境呢？

盛夏時節，當太陽像大火爐烘烤炙熱大地的時候，也是瓜果大量上市的季節，父親在下班途中會捎回三二個西瓜，簡單清洗後投入大水缸裡冰涼一下，待母親和姐姐們從農田歸來，傢人們圍坐一桌切開一個品嘗，甘甜爽口的滋味至今記憶猶深。

東墻小菜園裡初長成的黃瓜母親也是如法炮制，涼拌的小菜上桌之後，就著拌上豬油的手搟面，鯨吞一口，脆香綿軟，真是人間美食而令人回味無窮瞭。

順便提及一下，缸有很多功能，有的傢庭往往備置幾口大缸，用來盛糧食作物或做它用，所以那個年代缸的多少也是判斷傢庭是否殷實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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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記憶中的童年，時不時能碰到一些手工匠人走村串巷，口中呦呵著:“鋦盆、鋦鍋、鋦大缸！”這一串字喊出來抑揚頓挫，尾音拖得較長，像唱歌一樣動聽。

如有村民修補大缸，匠人則選擇一塊幹凈、平整的地方，擺開地攤，先把破裂的大缸縫隙對好，用手工鉆沿裂縫邊緣鉆幾個小孔。取幾個事先備好的鋦子(類似於現在的訂書釘)，拿一把小錘輕輕敲擊，使鋦子鑲嵌在小孔上，把缸體牢牢固定，再在縫隙處打上一層膩子，齊活。

缸破瞭花上幾角錢就解決問題，如果傢中沒有錢，管上匠人一頓飯或送上幾個饅頭也是可行的。“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06

立秋過後，太陽的餘熱未銷，經過一天的勞作之後，全傢人圍坐在院落大水缸旁邊，聽父母嘮叨過去更早以前的故事，都說父母是最早的啟蒙老師，世界觀的形成也會影響個人的性格取向，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心靈的慰籍呢？

每逢中秋月圓之夜，閑瑕之餘，傢人們品嘗著月餅，聽著廣播裡的故事，綠葉在晚風搖曳著，斑駁的月光灑進大水缸之中，水中的月影也搖擺起來，時聚時散，時有時無，仿佛天上星星眨著的.詭異的目光，笑意定格在每個人臉上，或許這就是天倫之樂吧。

每想到此我就涕淚漣漣，因為在我成傢之前姐姐就因故不在瞭，就是這樣簡潔而單純的幸福成瞭我永難忘記的鄉愁。

“長大時，鄉愁是一把劍，帶著夢想去拼搏。年老時，鄉愁是一片葉，帶著夢想去歸根。”餘光中老師的箴言時時在耳邊回響，時光如白駒過隙，昨日曾經的中秋月圓夜留給我的隻有無限的瑕思。

07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時光易逝催人老，道是有情卻無情。”今又恍惚憶起老傢的大水缸來，那些曾經發生的和記憶中的人和事令我夜不能寐。

看看窗外月快滿圓瞭，時針指向夜間十一點半，看著身旁熟睡的妻，心中有些釋然，披上衣服，走向陽臺對著皎潔的月光，習慣性的打開手機中的App音樂頻道，一支熟悉的歌聲傳來：

昨日象那東流水

離我遠去不可留

今日亂我心 多煩憂

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風 四飄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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