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梁思奇

蛇像老虎一樣，"占山為王"的意識很強，某條蛇或某"一傢"蛇一般都盤踞一個地方，給那些捉蛇人發現它們提供方便。捉蛇人幾乎無一例外戴著一頂桐油竹笠，扛著一根長竹竿，腰裡斜挎著一隻裝蛇的竹籮，有的還別著一個小佈袋，裡頭裝著盛有蛇藥的小瓶子。

藏身之所

捉蛇人有一種特殊本領，能"無中生有"地發現蛇路，順著找到蛇的藏身之所，挖洞捉蛇。如果洞太深，他們也有辦法：把幹稻草塞進洞裡點著，用竹笠往裡扇濃煙，蛇就會被熏出來。有的蛇很精明，從洞裡逃出來，噌噌噌幾下就爬上瞭樹。它們隻是自以為逃出生天罷瞭，捉蛇人用竹竿上頭的鐵鉤，一下子就把企圖逃之夭夭的它們拽下來。

捉蛇是為瞭賣錢。蛇和三黃雞、桂皮、松脂一樣，屬於土產，供銷社的土產收購站統一按國傢掛牌價收購，有時還配給尿素、磷肥、氨水等化肥指標。

那時候，收購站的墻上貼著簡單明瞭的招貼畫，一邊畫著土產的圖案及數量，一邊畫著化肥、汽車，中間一個大等號，一目瞭然地告訴你用多少土貨可以換回多少工業品，為社會主義建設做出貢獻。

收購站門口總是摞著磨盤狀的鐵籠，裡頭裝著收來的各種蛇。我經常蹲在那裡，看收購員伸手從賣蛇人的佈袋裡把蛇掏出來，放進籠子裡。他們捉蛇跟捉蛤蝶一樣，那些蛇像被催瞭眠，軟趴趴像一根橡皮管一樣，乖乖地從他們手裡滑進鐵籠裡。籠裡的蛇，有的在睡覺，有的沒有睡覺；有的遊來遊去，有的不遊來遊去，卻吐出分叉的紅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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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肉解饞

村人捉到蛇，等於走路撿到寶，因為蛇都是野生的。如果趁圩（趕集）時看到有人肩上搭著一條佈袋，摸起來肉乎乎的一條，裡頭裝的一定是蛇，要拿到收購站換錢。

並不是所有人捉到蛇都會拿去換錢，有時實在嘴饞，會將蛇直接剝瞭吃肉。蛇成為那個沒肉吃的時代最現成的牙祭。特別是捉到﹣條大南蛇，簡直就是一場盛宴，勝過年三十晚上吃雞。大傢見者有份，聚集在生產隊部，七手八腳，把它變成一頓美餐，吃的時候覺得津津有味，吃過以後還說得津津有味。

那種情形，估計跟原始社會狩獵後的情形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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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東西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註定隻會"一代不如一代"。與父親小時候的頑皮相比，我遜色不少。現在的人見到蛇的第一反應是害怕，那時候的人是驚喜。父親放牛時經常捉蛇，有毒蛇，也有無毒蛇，拿到羅秀圩賣。也許蛇真的太多瞭，一條大概隻抵現在幾塊錢。

捉蛇是父親最為得意而難忘的童年往事，他說起來總是眉飛色舞，毫不諱言捉蛇時被蛇咬的糗事。有一次趁圩回來，路邊的樹梢盤著一條蛇，他像見到一隻蛤蟆一樣撲過去，被咬瞭一口。因為天色昏暗，吃不準是不是毒蛇，他拼命往下捋傷口，然後用衣袖紮緊手臂。好在最後什麼事也沒有。

從小父親就教我分辨蛇有毒還是無毒。疼痛並不能作為判斷毒蛇與無毒蛇的依據，同樣是無毒蛇，被黃梢蛇咬著跟被絞芒草割破差不多，被草花蛇咬到卻很痛。而有的毒蛇，像"銀包鐵"，被它咬著幾乎沒有什麼感覺。辨別有毒無毒，最直接是看牙齒印，這種辨別方法不好的地方是，你得先被蛇咬著才行：如果隻有兩排小牙印，一般不是毒蛇；要是有兩個特別深的牙痕，那就得小心瞭。

此外，毒蛇的腦袋一般呈三角形，腮幫奇大，尾巴短而鈍。但"銀包鐵"除外，它的腦袋像無毒蛇一樣是橢圓的，尾巴細長。不過"銀包鐵"很好認，身上一圈白一圈黑，所以又叫"銀環蛇"；與它像同胞姐妹一樣的，是"金包鐵"，身上一圈黃一圈黑，所以又叫"金環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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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險搏鬥

我目睹過兩次與"銀包鐵"有關的驚險事件。一次是在鄰村學校球場看露天電影，放映過程中，人群忽然騷動起來。我擠進湊熱鬧的人圈，見有個人用棍子挑起一根拇指粗的"銀包鐵"，蛇已經被打死瞭。據說有人看電影時感覺腳背冰涼，有什麼東西爬在上面，低頭一看，魂飛魄散，大喊大叫。大傢都說他運氣好，要是被咬到，就沒命瞭。

另一件發生在傢裡。那時候，蛇入屋的事經常發生。比如有一天半夜，聽到抱窩的母雞怪叫，你以為有賊，起身用手電照，結果發現偷雞蛋的是一條蛇；或者抱起墻角的一捆幹草時，渾然不覺連同一條蛇一起抱瞭起來。

有一天，母親挑水時，無意中發現水缸後面盤著一條銀環蛇，它顯然是從水道口鉆進來的，不知道已經盤踞多久。父親用一把鐵鉗捺著它。那條蛇有酒杯口那麼粗，奇怪的是，盡管被那麼用力戳著，但它一直沒有張口，身體不停地蜷曲著，甩著尾巴。要是一條"飯鏟頭"，早就扁起腦袋作勢咬人瞭。我在那兒看著父親與銀環蛇搏鬥，腦子裡閃過祖母說的蛇仙故事，擔心打死它後會有很多蛇前來報仇。

那條銀環蛇被打死後，埋到瞭芭蕉樹下。村裡人習慣把死動物埋在果樹根，據說這樣一來，果樹會枝繁葉茂，果實累累。

父親後來說，那麼大一條蛇，要是用來浸藥酒就好瞭。蛇毒能祛風除濕，治療腰腿酸疼、四肢麻木之類的痹證十分有效。為瞭用蛇治風濕，我還見過有人捉到一條南蛇後，把它吊在高處，剪掉蛇尾，他則張開嘴巴，讓蛇血滴進嘴裡。

現在被毒蛇咬常常成為新聞，說明野生的蛇的確少瞭，被蛇咬已經不太常見。書上說"飯鏟頭"有劇毒，父親說被這種蛇咬過的人不少，但似乎沒有出過人命。最典型的就是我七叔，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見蛇像見鳥一樣亂捉。有一次看到一公一母兩條"飯鏟頭"糾纏在一起，他眼也不眨，把它們雙雙捉住，被咬瞭一口，怎樣救治不記得瞭，反正最後沒出什麼事。

甚至有一種說法，被毒蛇咬瞭都是假死，隻要沾到地氣就能活轉來。有個真實的故事：某村有個人被蛇咬死後，抬到山上埋瞭，三年後撿骨頭時，發現一副白森森的遺骸竟然蜷曲著，看得出那人曾經在棺材裡死而復生，經歷過絕望的垂死掙紮。

因為"農夫和蛇"的著名寓言，蛇被當成忘恩負義的象征。我小時候經常做一個相同的夢：被一群蛇包圍著，我一條條抓起它們扔出去，卻怎麼也抓不完。

伯父傢的屋子緊靠著一口水塘，濕氣很重，廳堂的地板一年到頭總是涼津津的，光著腳板能感覺到地氣直冒。我想象有一天自己真的被毒蛇咬瞭，臉朝下趴在那間廳堂的地板上，許多人圍在我身邊哭泣，我悠悠然醒轉過來，把他們嚇瞭一大跳。

（轉載自《我的動物故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