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懷 (1616~1696) , 字澹心, 莆田人, 清初文學傢, 《板橋雜記》作者。
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曾寫道:“唐人登科之後, 多作冶遊, 習俗相沿, 以為佳話……自明至清, 作者尤夥, 清餘懷之《板橋雜記》尤有名。”
這裡的“板橋”, 說的並不是畫竹出名的“揚州八怪”鄭板橋, 而是南京十裡秦淮南岸的長板橋一帶——過去妓院的聚集地。明末清初著名的“秦淮八艷”, 便出自這個地方, 而她們的名字在歷史上留下印跡, 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這本最早記載“八艷”事跡的《板橋雜記》。
歡場過客, 美人知己
餘懷出生於名門士族, 累世簪纓不絕, 在傢藏萬卷書的環境中長大。關於籍貫, 由於他在作品中所冠地址不一, 具體位置一直不能定準, 不過據考證是莆田人無疑, 他自己還曾經說過:“餘閩人, 而生長金陵。生平以未遊武夷、未食荔枝為恨。”
少年時的餘懷聰慧過人, 15歲就能作詩, 在南京一帶很有文名。才子風流, 當然免不瞭在舞榭歌臺間行樂遊走, 因此他和秦淮河畔的諸多名妓都有往來, 所作詩文, 傳誦於歡場之中。
和一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不同, 餘懷對這些風塵女子的看法, 更多的還是同情和尊重, 因此, 他也看到瞭這些妓女們不為人知的一面。當時艷名遠播的顧橫波, 被時人推為南曲第一, 座下高朋流連不絕。盛名在外, 嫉妒的人更是不少。《板橋雜記》中寫道, 一個粗人和詞客爭寵, 認為顧橫波偏心, 在她的“眉樓”喝酒生事, 還到衙門打官司, 誣告她盜匿金犀酒器。餘懷義憤填膺, 特意寫瞭篇檄文聲討。
這個粗人的叔父是南京兵部右侍郎, 人還算正直, 讀瞭檄文, 就把侄子罵回傢去瞭, 顧橫波這才免瞭官司。顧橫波很感激餘懷, 在他生日的時候, 還專門為他公開演出祝壽。隻是後來顧橫波卻嫁給瞭“江左三大傢”之一的龔鼎孳, 成瞭誥命夫人, 讓餘懷感嘆“書生薄幸, 空寫斷腸句”。
名妓董小宛在冒辟疆《影梅庵憶語》的記錄中賢淑溫柔, 而在餘懷筆下, 她更多瞭幾分純真天性:“少長顧影自憐, 針神曲聖, 食譜茶經, 莫不精曉。性愛閑靜, 遇幽林遠澗, 片石孤雲, 則戀戀不忍舍去。至男女雜坐, 歌吹暄闐, 心厭色沮, 意弗屑也。”
過去文人的作用, 就像現在的明星推手一樣, 有時他們不經意的一句詩詞, 就會讓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一夜爆紅。餘懷曾寫過一首詩送給“秦淮八艷”之一的李香君:“生小傾城是李香, 懷中婀娜袖中藏。何緣十二巫峰女, 夢裡偏來見楚王。”這首詩後來被人寫在粉壁上, 傳頌一時, 被稱為三絕。為此, 李香君的名氣大漲, 各地才子都爭著要見她一面。後來, 孔尚任還將李香君的故事寫成瞭《桃花扇》。
《板橋雜記》中不僅寫瞭20多個秦淮名妓, 對明末清初秦淮河畔的梨園、燈船、妓院、江南貢院都做瞭詳細記錄, 還記載瞭金陵、瓜洲、嘉興等地軼事。上海圖書館珍藏的康熙刊《桃花扇》, 在卷首附有一則《考據》, 裡面列舉瞭《板橋雜記》的16個條目。有學者認為, 孔尚任創作《桃花扇》, 參考瞭《板橋雜記》裡的多處描寫。當時, 孔尚任還在《與餘澹心》札裡, 非常直接地表達瞭希望與餘懷結交的意願。
明崇禎十六年 (1643年) , 餘懷參加朝廷癸未科進士試, 這是明代最後一科。莆陽舉子餘焱 (餘懷從兄弟) 、張嶽等11人都考中瞭進士, 隻有餘懷一個人落第瞭。他憤鬱成疾, 避居到棲霞山寺。第二年, 王朝興替, 餘懷29歲, 無意功名, 足跡不履異代場屋, 隻是流連歌樓畫舫, 過著放歌縱酒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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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嫩、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門、馬湘蘭、董小宛等, 都和他有過或多或少的交際。這一點, 倒是和同樣來自福建的柳永頗為相似。兩個人都是才子, 都和風塵女子交往密切, 隻不過餘懷生活在政治動蕩的明末, 國破傢亡, 心情自然要更復雜得多, 《板橋雜記》也不僅僅是追憶裙屐笙歌、繁華往事這麼簡單, 更是寄托瞭興亡之嘆。
不過, “秦淮八艷”裡較出名的陳圓圓和柳如是, 在《板橋雜記》中卻隻字未提。特別是柳如是, 她後來嫁的東林黨首領錢謙益, 和餘懷還有很深的淵源。這讓後人頗為疑惑。
才子文章, 書生意氣
3 0歲前的餘懷, 是個才情俊逸的文學青年。當時的南京國子監司業吳梅村還寫瞭一闋《滿江紅·贈南中餘澹心》稱贊他:
綠草郊原, 此少俊, 風流如畫。盡行樂, 溪山佳處, 舞亭歌榭。石子岡頭聞奏伎, 瓦官閣外看盤馬。問後生, 領袖復誰人, 如卿者?雞籠館, 青溪社, 西園飲, 東堂射。捉松枝麈尾, 做些聲價。賭墅好尋王武子, 論書不減蕭思話。聽清談, 逼人來, 從天下。
明崇禎十年 (1637年) , 東南無事, 一些名流在南京聚集。正好閹黨阮大鋮失職在傢, 22歲的餘懷和諸名士經常在酒酣之際謾罵他, 還作瞭《南都防亂公揭》聲討阮大鋮, 影響很大。
餘懷和“復社四公子”之一冒辟疆交往密切。據餘懷《冒巢民先生七十壽序》記載, 崇禎十二年、十三年間, 他在李湘真處和冒辟疆相識。兩個艱於科舉的人惺惺相惜, “時餘少巢民五歲, 以兄事之”。崇禎十五年, 復社人士在蘇州舉辦“虎丘之會”, 餘懷積極奔走, 在其中扮演瞭重要角色。
當時, 一身佈衣的餘懷, 被南京兵部尚書范景文邀入幕府, 負責接待四方賓客、掌管文書, 相當於唐代牛僧孺之於杜牧, 日子過得春風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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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瞭崇禎十七年, 李自成率領農民軍攻占北京, 明朝滅亡。同年五月, 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繼位, 馬士英把持朝政, 引用阮大鋮, 排斥忠良, 煽構黨禍, 大肆迫害東林與復社人士。餘懷身陷其中, 積極參加反對馬、阮的鬥爭。後來他回憶:“閹兒得志, 修怨報仇, 目餘輩為黨魁, 必盡殺乃止。餘以營救周 (鑣) 、雷 (祚) 兩公, 幾不免虎口。巢民亦以名捕跳身幸脫羅網。”
這以後的五六年間, 餘懷流亡異鄉, 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他在《山陰道上·自序》寫道:“餘以五月一日聞國變, 五月五日渡浙江。山陰道上, 又以夜臥竹而過之。”《鴛湖中秋詩》小序又說:“辛卯 (1651年) 八月, 寄居蕭寺……憶己醜 (1649年) 中秋, 跡遁海陵之隅。庚寅 (1650年) , 漂泊虞山之下。餘亦五年四處見中秋矣。”
“一片歡場, 鞠為茂草”, 這時候的餘懷, 已年近不惑, 然而“蒿藜滿眼, 樓館劫灰, 美人塵土, 盛衰感慨, 豈復有過此者乎!”餘懷和冒辟疆都沒有在清廷出仕, 而是以遊覽為名, 暗中聯絡仁人志士, 投身到反清復明的活動中。
據研究冒辟疆的顧啟推論, 從清順治年間到康熙初年, 餘懷在南京、蘇州、嘉興一帶奔走, 冒辟疆則活動在海陵、揚州、蘇州之間。他們是錢謙益的左右手, 一直配合著錢謙益開展反清活動。這期間餘懷留下的詩作, 也多表達喪傢失國之痛。
此恨綿綿無絕期
清順治十六年 (1659年) , 鄭成功在南京城下受到清軍重創, 隨後轉去臺灣。兩年後, 明永歷帝朱由榔被吳三桂擒獲, 不久被殺。康熙年文字獄大興, 反清復明在精神上遭到扼殺, 不久後, 錢謙益也病逝瞭。
1669年起, 餘懷在蘇州4隱居, 賣文為生, 對於明朝的復興, 他已經不抱什麼希望瞭。這段時間, 冒辟疆的好友龔鼎孳、宋琬、周亮工、尤侗等也都在蘇州, 餘懷經常和他們聚在一起觀劇, 以此懷念故國、維系友誼。他和戲劇傢李漁的交情, 也因此深厚起來。甚至當時李漁因為新納喬王兩位姬妾, 過度房事不堪重負, 餘懷還推薦春藥秘方給他。
餘懷在蘇州流寓10年後, 冒辟疆也舉傢搬到瞭這裡。兩人見面激動萬分, 抱頭痛哭起來。餘懷寫詩感嘆:“當時黨禍悲攜手, 此日風流愧比肩。”或許在他心裡, 國破傢亡的憾恨遠比寫在紙上的要沉重得多。49歲時, 餘懷作《念奴嬌·和蘇子瞻》:
狂奴故態, 臥東山, 白眼看他世上。老子一生貧徹骨, 不學黔婁模樣。醉倒金尊, 笑呼銀漢, 自命風騷將。樓高百尺, 峨嵋地作屏障。追想五十年前, 文章意氣, 盡淋漓悲壯。一自金駝辭漢後, 曾共楚囚相向。司馬青衫, 內傢紅袖, 此地空惆悵。花奴打鼓, 聲聲喚醒瑜亮。
老年的餘懷過著落魄淒苦的日子, 居無定所, 甚至窘迫到沒錢看病。但他專心學術著作, 留下瞭大量詩作、考證、小品。始終堅守明朝遺民身份的他, 作品都不書清朝年號。隻是歷史不會因為他的堅守而發生任何改變。
清康熙三十五年 (1696年) 六月二十日, 餘懷去世, 享年81歲, 葬在瞭蘇州的桃花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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