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三年(925年)十一月,后唐朝廷为征服蜀地发起了规模庞大的伐蜀战争,耗时七十天顺利消灭了前蜀政权,将蜀地纳入了后唐的统治。然而李存勖尚未来得及享受到这一波巨大的战争红利,就在同光四年(926年)四月为兴教门之变的乱兵流矢所杀死。
最初李存勖朝廷大致按照唐朝的蜀地行政区划,把蜀地分为东川和西川两个大藩镇,保留了原来的前蜀支镇。同时以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坐镇成都,以伐蜀军中的后梁降将董璋为东川节度使,坐镇梓州,希望二人为后唐稳定住在蜀地的统治。然而孟知祥到成都收拾完康延孝叛乱的烂摊子后,屁股连凳子都没坐热,就从洛阳传来消息,李存勖死于乱兵,李嗣源先一步进入洛阳监国主事,不久后正式继位称帝,是为后唐明宗。
天成元年(926年)四月李嗣源在李存勖死后不久进入洛阳监国,后唐各方势力尚在观望之中,并未明确表态拥护李嗣源登基。在李存勖长子魏王李继岌于渭南“自杀”后,一切尘埃落定,李嗣源成为了后唐的新皇帝。李嗣源为了巩固皇位进行了一系列人事布局和权力调整,将李从珂、石敬瑭,王建立、安重诲、李从温等一批心腹故旧和子侄外戚安排到重要岗位上控制大局,诛杀了民怨甚深的租庸使孔谦并罢黜了为诸侯们所诟的方镇监军以缓和朝廷与藩镇之间的紧张关系,同时诛杀了一些乱兵以震慑军队骄兵(滑州左右崇牙等乱军,汴州控鹤军乱兵)。李嗣源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尚无暇对孟知祥进行钳制。
而孟知祥利用这个空档期大肆扩充军备,按照原本郭崇韬在成都的镇防部署,原前蜀军队马军改编为左右骁卫六营三千人,步军改编为左右宁远二十营两万四千人,同时又从伐蜀唐军中拨出五千人单独留戍成都以作监视前蜀降军之用。算下来孟知祥所掌控的兵力就达到了三万两千人之多。孟知祥到任后大阅府库,又新募左右牙等军十六营一万四千人,令其分戍牙城内外,作为自己的直系亲卫军。不久新置左右冲山六营六千人,分戍成都罗城内外。又增置义宁等军共二十营一万六千人,分戍于西川节度使巡属州县就食,作为西川藩镇的外军,另置左右牢城四营四千人,分于成都境内。
如此一来,西川管内的兵力膨胀到了七万二千人,然而孟知祥并未止步于此。天成元年(926年)九月,孟知祥新建了水军左右飞棹六营六千人,分屯滨江诸州,教习水战,由此西川军备扩充至马步水三军共七万八千人之众。孟知祥坐拥的军事实力已然凌驾于其他任何一个后唐藩镇,隐有割据自雄的势头。
等李嗣源稳定了洛阳政局坐稳大位,回过头发现蜀中藩镇力量有失衡的危险,并且孟知祥这样反常地疯狂扩军可谓意味深长,因此手段老辣的李嗣源决定在有限范围内对孟知祥进行必要的钳制。
首先是在物质上削弱孟知祥的割据资本。李嗣源以宰相任圜判三司事,令其遣官赴蜀清查府库,并催督租赋,于是盐铁判官太仆卿赵季良受命为三川都制置转运使,赴成都统筹催督蜀地的租赋。
孟知祥的应对也很老辣,他自然清楚赵季良此行的来意和李嗣源派他来的意图,但他只同意将一部分府库物上缴洛阳朝廷,拒绝将州县租赋辇运京师。理由很简单,如今成都屯宿重兵,州县租赋自然要用于供军,无力上供朝廷。不仅如此,孟知祥认为赵季良人才难得,干脆就把赵季良扣在成都,留署为西川节度副使。李嗣源这下是赔了钱财又折人,不过好在孟知祥同意将一部分库物上贡洛阳,也不算一无所获。
在试图征调西川州县租赋碰了孟知祥的软钉子后,李嗣源又盘算给孟知祥身边插个钉子,派驻一位监军去钳制孟知祥,防止他在成都专制一方。由于宦官群体的名声无论在士大夫还是节度使们那里都是臭不可闻,李嗣源没办法自打自脸再派一个宦官监军去成都钳制孟知祥,所以他最后选择了曾两度入蜀的李严作为西川都监赴任。同时为了加强对蜀地控制,另遣朱弘昭为东川节度副使,以制约董璋。天成元年(926年)十月,正式任命李严和朱弘昭赴任。
细品这个人事任命,可以窥见李嗣源高超的政治手腕。一方面李嗣源并未选择宦官作为都监人选,这样一来不会让刚刚安定下来的其他藩镇疑窦丛生,更重要的是,李严和孟知祥是故知,派遣李严入蜀能最大程度麻痹和消弭孟知祥的反感,令其易于接受这个监军。而朱弘昭曾为李嗣源幕府故吏,便于随时反馈和监视董璋的动静。
然而孟知祥毕竟也是老姜一枚,此人可怕在于并不感情用事,李嗣源这个人事任命的用意,他自然心知肚明。很快孟知祥就借口李严矫诏受代,毫不顾忌和李严的往日旧情,将其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这样一来,李嗣源的两个如意算盘均遭破产,二人的首轮交锋,孟知祥胜出。
李嗣源当然不甘心任由孟知祥继续这样尾大不掉,但高季兴又不合时宜地跳出来,劫夺蜀地由峡路转运至京的财赋,并发兵攻打峡口诸州,李嗣源的注意力只能暂时先转向惩戒高季兴的不臣之举,对于孟知祥专杀李严和董璋驱逐朱弘昭的行为选择隐忍不发。为了稳住孟知祥,李嗣源只能遣李仁矩宣慰两川,同时将李从曮扣押的孟知祥之妻琼华长公主以及孟知祥之子孟仁赞(大名鼎鼎的蜀后主孟昶)放归成都。
而天成二年(927年)十二月,孟知祥趁李嗣源无暇西顾,发丁壮二十万增筑成都城池以自固,修筑了规模宏大的羊马城以加强成都的军事防御力。
面对孟知祥咄咄逼人的割据倾向,李嗣源仍然只能优容姑息,他主要精力用于处置关东不臣藩镇上,天成二年(927年)十月,李嗣源以雷霆之势东征讨平宣武节度使朱守殷,天成三年(928年)四月到四年(929年)二月,经过漫长拉锯,彻底攻灭义武节度使王都。李嗣源终于消除了所有后顾之忧,继而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巴蜀。
孟知祥显然清楚李嗣源这些举动的背后意味着什么,这只是李嗣源清除异己行动的冰山一角罢了。王都是李存勖长子魏王李继岌的岳父,倘若没有兴教门之变,他不出意外会成为未来的后唐国丈。朱守殷是李存勖的藩邸亲吏,和元行钦并为李存勖耳目心腹之一。
而宰相任圜,有平定康延孝和率伐蜀军归顺李嗣源的大功,在平定朱守殷之后,依然不免被李嗣源安重诲君臣株连,终归死在自己这个李存勖姻亲的身份上。
既然这这些人已然是归于尘土,那么孟知祥自己和李存勖尚有郎舅之亲,又如何为李嗣源真正信倚?何况王都、任圜惨死在前,孟知祥又岂能无动于衷?
李嗣源虽然没和孟知祥公开撕破脸,但在制置关东藩镇期间,仍然没有放弃给孟知祥上眼药的努力。
先是往孟知祥的西川军队里扎钉子。
在同光四年(926年)贝州乱兵哗变进攻邺都时,孙铎是少数危机来临还尽忠职守的能吏,李嗣源派他任西川马步军都指挥使是试图分割孟知祥对管内兵权的控制,并且从孙铎此前应对贝州乱兵的表现来看,应当是个较为可靠的人选。
李嗣源又接连任命了两位魏博军将为西川管内的刺史,试图削弱孟知祥对支郡的控制力。
接着又把新的刺头安插进了西川支郡。
这个人事任命能够充分看出李嗣源软刀子杀人的毒辣之处,也是李嗣源高超政治手腕的体现。
赵进曾经参与过同光四年的贝州兵变,还是挟持李嗣源进邺都的魏军将校之一。李嗣源这个人骨子里是极其小气刻薄的,虽然明面上任命了赵在礼、赵进、皇甫晖等人各为刺史以酬其功,其实内心深处极其厌恶这帮兵痞,如果可以随时会找机会报复。
凑巧的是,天成二年(927年)邺都奉节等九指挥再次发生了军乱,这无疑让李嗣源对魏军桀骜不驯的姿态更加厌恶。最终阴狠的李嗣源以血腥族灭乱兵三千五百家的方式,从根本上终结了这些兵痞们再次作乱的可能。
而对于赵进这批人,李嗣源借赵进参与平定庆州叛乱立功升迁的由头,直接把他扔去孟知祥手下任刺史,一方面给孟知祥埋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可以令孟知祥芒刺在背;另一方面如果孟知祥杀了赵进以绝后患,又会让李嗣源实现借刀杀人的报复企图,可以说无论如何对李嗣源来说都是相对有利的。
为了阻止孟知祥对邻镇遂州武信军渗透,李嗣源很快将孟知祥派去接管遂州的西川节度副使李敬周征还洛阳。
同时李嗣源将仍留戍蜀地的部分禁军和将校征还洛阳,以削弱孟知祥的直系军事力量。
对于孟知祥这种缺乏本地根基的外来户节度使来说,留戍本镇的伐蜀唐军如果被抽调过多,则可能压不住以原前蜀军队为主体的西川镇军,这也是为什么孟知祥在和洛阳朝廷彻底撕破脸之前,仍需借后唐朝廷的恩命稳定在西川统治根基的原因。
天成三年(928年)三月,李嗣源在关东的乱局已经基本理顺。于是李嗣源挟新胜之威,进一步制置两川藩镇。
李嗣源发现赵季良已然成为孟知祥小团体里的一份子,于是考虑以自己的故旧何瓒代替赵季良为西川节度副使,继续贯彻掣肘孟知祥专制蜀地的意志。以何瓒代替赵季良也是李嗣源煞费苦心的决定。何瓒与李嗣源和孟知祥都是老相识,何瓒曾为河东留守判官,与时为河东马步军都虞候孟知祥关系不睦,而与李嗣源私人关系不错。选择他去成都能更好起到钳制孟知祥的作用。
这一轮交锋,孟知祥保住了赵季良,软禁何瓒又占了上风。
李嗣源对董璋当然也不例外,一样是有条不紊地给董璋下软刀子。绕过东川节镇,空降任命绵州刺史,以保持由金牛道入蜀至成都的道路的控制。
依样画葫芦,以安重霸这个故旧为阆州团练使,以阆州、绵州两面包夹东川治所梓州。
试图征留戍东川境内的鄜州兵归本道藩镇,以削弱董璋的割据资本。
不过董璋随手耍了个花招,纵老弱军士归镇,然后截留了鄜州戍军的甲仗和精壮军士。
除此以外值得玩味的是,李嗣源除了在人事、财政上和两川角力以外,另外命人整修了入蜀道路。
也就是说,实际上不排除李嗣源有考虑大规模用兵蜀地的可能,所以命兴元府、洋州、夔州修整入蜀道路为以后的军事行动预做准备。
天成四年(929年)五月,后唐国内局势大体归于平缓,且又年谷丰登,李嗣源决定于次年二月行南郊祀天礼,进一步巩固皇位。而狡猾的李嗣源依旧没放过敲两川藩镇竹杠的机会,派遣客省使李仁矩入蜀,要求西川进奉助礼钱一百万缗,东川进奉助礼钱五十万缗。而天成四年(929年)春,蜀中刚刚经历了饥荒,斗米钱四百文。李嗣源此时向两川宣索巨额助礼钱,显然是有趁火打劫之嫌,必然为两川所抵触。
孟知祥和董璋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铁了心要跟洛阳朝廷顶到底。孟知祥以兵赋不足,只给了五十万缗,而董璋更为过分,只给了十万缗。如今李嗣源已然从关东动乱中抽出身来,两川藩镇摆出了如此不合作的姿态,必然将招致李嗣源更进一步的制裁和报复。
经过前几轮交锋可以大抵发现李嗣源制置两川藩镇是温水煮青蛙的策略,尽量不诉诸武力,希望在朝廷合法合理的权力框架下,逐步消除董璋和孟知祥的割据倾向。但孟知祥和董璋始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更为重要的是两镇不只是对朝廷敷衍塞责,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开始有了明目张胆违背朝旨的行为。
李嗣源不再寄希望于温水煮青蛙的方法,转为麻痹两川藩镇,同时缓步增兵分戍蜀中州县,准备以武力挟制两川藩镇从命。
起初安重诲任枢密使之时,对孟知祥尤其忌惮,因此天成年间针对西川的各种控制措施出台较为频繁,而洛阳朝廷对东川董璋的控制则不甚严密。又因为董璋之子宫苑使董光业在洛阳秘密结交权贵,大造舆论盛赞董璋忠诚,而短毁孟知祥。因此安重诲误信了朝野舆论,放松了对东川的制置,直到朝廷的诏使多次出使东川回报董璋的跋扈行径,安重诲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进一步加强对东川镇控制的问题上。
天成四年(929年)十月,李嗣源在安重诲的影响下分出东川属郡果州和阆州,设置保宁军节度使。另以内客省使李仁矩为节度使,率数千牙军赴任。
此举无疑让巴蜀地区的火药味骤然浓烈起来,董璋见朝廷这一连串动作就是直冲自己而来,已然心生疑虑,加之他与李仁矩之前有私怨,逐步让他走到了举兵反叛朝廷的边缘。
然而朝廷增兵蜀中的行动仍然在继续。
阴云已经笼罩在两川地区,战争可以说一触即发。
孟知祥在西川见董璋和朝廷之间剑拔弩张,认为西川和东川互为唇齿,若董璋为朝廷武力消灭,那么朝廷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自己。因此孟知祥决定摒弃前嫌和董璋结成攻守同盟,为了巩固同盟关系,董璋主动为其子聘孟知祥之女为妻,这样一来东、西川互为秦晋之好,并力抗拒朝廷。
为防不测董璋立即增兵戍守剑州和剑门关,抢先控制入蜀道路,以阻遏朝廷戍兵。
长兴元年(930年)二月,董璋和孟知祥联合上表朝廷表达了对朝廷增兵戍蜀的恐惧,意在让李嗣源停止发遣戍蜀军队。李嗣源的应对只是敷衍性的降诏慰问安抚孟知祥和董璋,并无罢手的意思。
四月初一,董璋假意表武虔裕为行军司马,将其从绵州骗至梓州囚禁起来,拔除了安重诲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五月初三,董璋开始阅集兵民做战争准备,在剑门北增置永定关以为剑门屏障,同时东川军队已经和阆州、遂州军队发生了小规模军事摩擦。
八月二十五日董璋致信其子宫苑使董光业,通过董光业传达对朝廷的恐吓,信中称若朝廷再发一兵一卒入蜀增戍,他就将举兵反叛。然而李嗣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没有任何要收手的意思,是铁了心要武力解决两川问题。朝廷所遣中使荀咸义正率增戍兵马进发阆州,董璋闻知大怒,传檄诸藩镇,自己将起兵相向,这等于是公开举起了反叛朝廷的大旗。
九月初三,一直观望形势变化的孟知祥从在洛阳的西川进奏官苏愿那里得知了朝廷将发大军征讨两川的确切消息,便不再有任何顾虑,决意出兵助董璋武力对抗朝廷征讨。孟知祥在赵季良的建议下,遣使董璋约定共同起兵。并且定下了先取遂、阆,然后并力守剑门的军事战略。
九月初九是明宗李嗣源的生日,即应圣节,孟知祥大集成都军民来了一场政治表演,博取西川军民的政治同情。
九月初十,孟知祥趁热打铁,刻意选在应圣节后一天发兵,命侯弘实和孟思恭率兵四千会合董璋共同作战。又命李仁罕为行营都部署、赵廷隐为副都部署、张知业为先锋指挥使,统率三万大军去攻打武信军节度使治所遂州城。
九月二十五日,董璋亲率大军会同西川军队围攻阆州,保宁军节度使李仁矩自恃兵强,拒绝坚守城池消耗董璋大军的正确意见,轻率带兵出战,被董璋大败,继而被董璋轻易攻破了城池。节度使李仁矩被杀,马步军都指挥使姚洪同死,马军指挥使王景、步军指挥使费晖被擒。
九月二十六日,李嗣源下诏削夺董璋在身官爵,发兵征讨董璋。二十七日,诏命天雄军节度使石敬瑭为东川行营都招讨使、武信军节度使夏鲁奇为副招讨使、西川节度使孟知祥为西南面供顿使。董璋克阆州后,又遣孟思恭率西川军前去攻打集州,孟思恭作战失利败还。三十日,李嗣源又任命王思同为西京留守兼行营马步都虞候,为伐蜀军先锋,至此两川藩镇和后唐朝廷的战争全面爆发。
李嗣源此时还幻想,让孟知祥兼供顿使以示自己信任无猜,从而不让孟知祥和董璋联结对抗朝廷,破坏董璋对孟知祥这个盟友的信任。实质上这种想法也只是李嗣源一厢情愿而已,只要孟知祥坚定和董璋站在一起,这种所谓的离间策略就会破产。更何况董璋也不傻,孟知祥已然发兵攻打遂州,并派兵协同自己作战,那就是上了自己的战车,这时候再来离间岂非可笑?
十月初三,李仁罕率大军开始围攻遂州,西川都押衙高敬柔发资州丁壮两万人,在遂州城外修筑长围封锁城池。夏鲁奇随即派马军指挥使康文通出战,康文通闻知阆州失陷,自感无望便率军投降了,夏鲁奇只能退保城池固守待援。
战争爆发不到半月,两川军队接连得手,蜀中形势朝着对后唐朝廷不利的方向发展,孟知祥和董璋大有席卷全蜀的之势。然而就在此时,董璋却犯了一个差点无法弥补的错误,他并未按照约定及时去抢占入蜀的战略要地利州,也未增兵戍守剑门关和剑州,这就给朝廷讨伐军留下了可乘之机!
十月初八,董璋在安定阆州后,率兵进发利州,企图彻底控遏蜀道,途中遭遇大雨,因粮运不济而退还阆州。孟知祥闻讯大惊,他打算派兵三千协防剑门关,却被董璋以有兵守备为由制止。
孟知祥既然见董璋婉拒,也不好撕破脸坚持派兵,在处置了败将孟思恭后,于十月十七日发水军沿江而下,攻掠峡路诸州,以阻绝后唐军由长江入蜀的道路。
而此时的董璋仍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十月二十三日还在派兵扫荡集州、合州、巴州、蓬州、果州等五州之地,这心思分明就是想抢在朝廷讨伐军未至蜀地前的空档多占地盘。孟知祥要是知道董璋是这样的心思,估计也会直拍大腿骂娘。
十一月初九,孟知祥的水军占领了渝州、泸州,基本堵住了入川的水路,又另派一部分先锋军队进发黔州和涪州。十一月初十,石敬瑭率大军抵达了散关,并派出了阶州刺史王弘贽、泸州刺史冯晖与前锋马步都虞候王思同、步军都指挥使赵在礼会合,先行进发夺占剑门关,为大军打开入蜀门户。诸将率兵经白卫岭人头山经小剑路绕剑门关之南至汉源驿,从剑门关背后发起进攻。十一月十三日,前锋唐军攻破剑门关,杀东川戍兵三千人(蜀高祖实录云十八日破剑门关,且东川戍兵仅五百人,未知哪一说为是,姑取通鉴为是),并擒获东川都指挥使齐彦温。十五日,王思同等将率军攻克了剑州城,然而因无后继军队接应,只能焚毁剑州城内的房屋,带着城内的军资粮储退至剑门关等待后援到来。
董璋抢完地盘后,回头猛然发现,后唐军行动竟如此神速,其前锋军已攻克了剑门关,并焚毁剑州城池,此刻蜀中门户洞开,川西平原完全处在不设防的状态。董璋终于为自己的掉以轻心付出了代价,当下仅凭自己手里的军队,不足以夺回剑门关,只能遣使向孟知祥告急,请求西川军队增援蜀口。
十一月十六日,李嗣源对孟知祥已不抱任何期待,下诏削夺孟知祥在身官爵,一并列入了讨伐对象。十一月二十日,董璋的告急使者到达成都,孟知祥这才知道董璋酿成大祸,震惊之余,迅速做出了周密的军事部署。十一月二十一日,孟知祥急命李肇率五千精兵倍道兼程赶往剑州,企图重占剑州城。又命正在围攻遂州的赵廷隐分兵万人北上剑州屯驻(九国志言赵廷隐统五千锐卒北上),防止讨伐军大举南下。孟知祥担心讨伐军会效仿邓艾灭蜀之策,分兵由扶州、文州阴平路迂回攻入蜀地,于是增发李筠所部四千人屯驻龙州,并把守各处隘口,以防后唐军偷渡阴平。
时值初冬天寒地冻,西川军将士不欲急行军,多有观望,赵廷隐情急之下以“今北军势盛,汝曹不力战却敌,则妻子皆为人有矣。”之言来激励士卒,军心才稳定下来。而原本随董璋屯驻蓬州来苏村的西川牙内指挥使庞福诚和昭信指挥使谢锽,听闻剑州失陷,不待军令征调,立刻率本部人马千人急趋剑州。在赶到剑州后,庞福诚在夜色掩护下亲率部下精卒数百人,迂回至后唐军大营后,鼓噪进击,使其军心大乱,遂令其退出剑州北山,溃归剑门关十余日不出。同时董璋从阆州亲自领兵移驻木马寨,和后唐军对峙。
另一支后唐讨伐军,果然如孟知祥所料,企图自扶州文州的阴平路攻打龙州破关入蜀。孟知祥早有布置,这支唐军为西川定远指挥使潘福超、义胜都头沙延祚率部击败。
之前由于轻视蜀口防御而导致的军事危机,在孟知祥高超的调度下得到缓解,两川局势转危为安。而此时石敬瑭大军经过二十多天行军,于十二月初三抵达剑门关。在休整三天后,石敬瑭于初六日率大军进屯剑州北山和两川军队对峙,大战一触即发。赵廷隐列阵于剑州牙城后的山上,李肇、王晖则率部扼守石桥,两相呼应。石敬瑭先命步兵进击赵廷隐,赵廷隐以擅射军士五百人迂回埋伏于石敬瑭后路,待两军短兵相接时突然杀出,鼓噪进击后唐军队阵后,后唐军败退,西川军由此俘斩后唐军百人。石敬瑭重整军队后,再命骑兵进攻守备石桥的西川军,李肇指挥部下以强弩射杀敌骑,阻止了后唐军骑兵的攻击,战至日暮,后唐军退去。此时赵廷隐在击退后唐军步兵后,与伏于后路的五百军士一道追击后唐军,再次击败后唐军。石敬瑭眼见交战失利,遂撤回剑门关休整。
石敬瑭自交战失利后,就动起了小心思,通过往返使者向李嗣源传达了征讨行动的种种困难,企图动摇李嗣源武力制置两川藩镇的决心。
李嗣源对焦灼的战况非常着急,希望有重臣赴前线就近督战。枢密使安重诲首倡用兵,所以此时只能挺身而出,自请去前线督战。十二月二十四日,安重诲拜辞出京,日行数百里,倍道兼程赶往征蜀大军。
安重诲为枢密使秉政数年,权倾天下。关西藩镇一见朝廷派出了这样重量级人物,自然不敢再懈怠,催发州县丁壮馈运军资送纳利州,道路两旁随处可见倒毙的牲畜和丁夫。
安重诲当国以来大权在握,树敌无数,如今被迫离开朝廷督军,朝廷中枢就出现了权力真空,各路政敌便一拥而上,表言安重诲不轨之状,进谗于李嗣源。本来安重诲就有顶撞李嗣源的前科,李嗣源对他已然颇多不满和不悦,遇到有人进谗,更是对安重诲暗生猜忌。凤翔节度使朱弘昭曾经因安重诲署任自己东川节度副使,几致性命之危,自然对其怀恨在心;行营都招讨使石敬瑭本来不情愿出征伐蜀,因为安重诲极力主张武力制置两川,只能被迫挂帅西征;宣徽使孟汉琼因和安重诲争权不和,一直等待机会予以报复。这三人各怀鬼胎,上表谗诅安重诲,这就让李嗣源对安重诲的猜忌进一步加深。李嗣源得三人表奏后决定召还安重诲,此时安重诲才行至三泉县,尚未至军中。
而石敬瑭借安重诲出京的空档,上表请李嗣源罢兵。李嗣源此时已经对安重诲有所疏远,原先武力伐蜀的决心有所动摇了。
随后为了向孟知祥示好,李嗣源命夔州放还了先前扣押的西川戍兵一千五百人,而孟知祥也十分识趣的上表称谢,双方似乎有意罢兵言和。
长兴二年(931年)正月十一日,被围困三月之久的遂州终于被李仁罕攻克,武信军节度使夏鲁奇自刎而死。蜀中最后一处朝廷尚且控制的军事据点已然陷落,这意味着孟知祥可以进一步集中兵力增援剑州,以加强蜀口的防御力量。仗打成现在这样,再打下去其实也是徒耗钱粮。但李嗣源并没有明确表达罢兵意向,因此石敬瑭只能再做尝试进攻剑州。正月十四日,石敬瑭统领大军再屯剑州北山,西川军出示了夏鲁奇的首级以打击后唐军的军心,果然石敬瑭与赵廷隐交战再次失利,退还剑门关。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后唐朝廷军事征讨解决两川问题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只有罢兵言和体面结束战争这一条出路。
二月初一,再未得李嗣源诏令的情况下,石敬瑭决定结束这种无意义的军事对峙,烧营退兵,两川军队一路尾随追击至利州。二月初四,利州昭武节度使李彦琦弃城逃走,两天后两川兵占领利州,由金牛道入蜀的道路已经彻底为孟知祥所控制。
二月十二日,孟知祥挟新胜之威,命峡路行营招讨使李仁罕以水军顺江而下,攻掠峡内诸州,彻底控制长江入蜀水道。二月底,李仁罕攻克忠州。三月初一,攻克万州,初二克云安监。初三,李仁罕率部至夔州,宁江军节度使安崇阮和黔南节度使杨汉宾弃城逃归洛阳。初四,李仁罕攻占夔州。至此,孟知祥已经完全控制了峡内诸州,将长江入蜀的大门也彻底锁上了,而后唐朝廷的军事征讨行动完全归于破产,孟知祥和董璋可谓大获全胜。
再看后唐朝廷这边,李嗣源和安重诲关系急速恶化,在一众人煽风点火下,李嗣源罢安重诲枢密之职,改任河中节度使。长兴二年(931年)闰五月,李嗣源诏命安重诲以太子太师致仕,不久之后,竟然派人诛杀了安重诲全家。随后李嗣源为了体面休战,将讨伐两川的责任全部推到安重诲头上,并称其离间了两川和朝廷关系,希望可以争取两川藩镇名义归顺。
孟知祥自然想着见好就收,可谁也没想到,董璋此时却不干了。
长兴二年(931年)闰五月,李嗣源在诛杀安重诲,并把责任全甩给死人后,为了体现自己罢兵言和的诚意,将在洛阳的西川进奏官苏愿和东川军将刘澄放还本镇,试图通过他们修复破裂的君臣关系。
九月,苏愿回到成都,告知了孟知祥其在洛阳的家眷均安然无恙的消息。孟知祥决定借驴下坡,上表谢罪并重新称臣。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孟知祥试图拉着董璋一块上表。然而没想到的是,董璋之子董光业的全家,早在长兴元年(930年)十月就已被李嗣源诛杀。董璋得知孟知祥家属无恙的消息后深感不平,他认为朝廷只诛杀他的家眷,是明显的区别对待,因此对孟知祥派来要求联名上表的使者大发雷霆。董璋甚至怀疑孟知祥此举是要勾结朝廷背盟,董孟二人之间的关系在破裂的边缘。
孟知祥希望能尽快与后唐朝廷促成和解,故而再次遣使东川,希望说服董璋和自己联表谢罪,但董璋始终不肯同意联表。为了阻止孟知祥表章送达洛阳,董璋派人截断了绵州剑州通往关中的驿路,使孟知祥无法联络洛阳朝廷。
孟知祥只好第三次遣使,反复向董璋说明联表谢罪的好处,如果此时不借驴下坡向李嗣源换取体面的和平,那么一旦李嗣源失去耐心再次翻脸,就会继续派大军征讨,而以蜀中偏霸敌北方半壁,最终胜负是显而易见的。
孟知祥还不想在实力还没壮大到分庭抗礼的地步就和洛阳朝廷死磕,因此他才极力劝说董璋,暂时促成和解。
长兴三年(932年)三月,眼见董璋仍然固执己见,孟知祥第四次派出使者劝导,以西川掌书记李昊为使,前往梓州。董璋依然不从,并且当众诟骂西川使者。李昊返回成都后,就提醒孟知祥,董璋对西川可能存有吞并之心,让孟知祥早作打算。
孟知祥为了进一步探听虚实,只能第五次遣使,派赵季良前往梓州侦知董璋的动静。赵季良出使梓州归来后,已经完全摸清了董璋的意图。他认为董璋显然会“必行雷电之机,不顾山河之誓”,东川不日就将发兵进攻成都。
与此同时朝廷对两川局势仍然是保持着密切关注的,虽然没有明文记载两川关系破裂后,董璋与朝廷之间是否存在互动,但是从事后孟知祥进呈给李嗣源的奏状来看,董璋起码做过两件事,一是频繁上表朝廷,秘密揭发孟知祥的不轨行为和不臣举动,以图在朝廷获得舆论优势。二是可能密表朝廷,请求朝廷授予自己专征西川的军事权力,使自己出兵名正言顺。
而朝廷也是坐观成败的态度,李嗣源就两川交兵的事情咨询过枢密使范延光,范延光也认为两川不可并于一人,这样朝廷才好从中调和平衡。李嗣源深为赞同,不过李嗣源除了在两川之间玩儿平衡术以外,也没有完全放弃动武的念头,他仍然令山南西道节度使王思同整军待命伺机而进。
然而不等李嗣源部署到位,性情急躁易怒的董璋抢先出手了。
长兴三年(932年)四月二十八日,董璋大集兵马,率全军两万人,出兵攻打孟知祥的辖地汉州白杨林镇,并擒其戍将,两川藩镇由此正式刀兵相见。
孟知祥闻讯不敢怠慢,立刻部署赵廷隐率三万人马为前军先进赴汉州御敌,在布置成都的留守事务后,孟知祥亲率两万军队为后继进发汉州。
董璋在击败白杨林镇的西川戍兵够,挥师西进,再次击败了由潘仁嗣指挥的西川前锋军队三千人。董璋自以为天下无敌,于是十分轻视西川军,随后东川军进占汉州,成都东面门户大开。
五月初三,西川军在新都县弥牟镇集结布防,和东川军列阵对峙。董璋在看见西川军队数量大增后,起先必胜的心态动摇了。董璋眼见孟知祥势大,因而未曾出战。此时东川军的处境进退维谷,孟知祥见状令降卒持信去见董璋,希望能够劝降。董璋以“事已及此,不可悔也”拒绝了孟知祥招降。时间已至农历四月底,天气转热,东川士兵列阵于烈日下,酷暑难耐,士卒已经多有怨言,董璋不得已,只能下令挥军出击。
双方刚一接战,董璋的部将东川右厢马步都指挥使张守进率部投降孟知祥,并告知孟知祥,东川全军在此,并无部署后继和预备兵力。孟知祥于是分全军为两部,一部与东川军短兵相接,削弱东川军进攻势头,一部由张公铎率领,列阵于前军阵线之后,以备非常。两军接战后,东川军进攻凶狠凌厉,守卫鸡踪桥的左明义指挥使毛重威、左冲山指挥使李瑭所部为东川军所败,二人战死于阵中。而赵廷隐所率前军主力三战不利,西川军阵线有崩溃的危险,牙内指挥使侯弘实所部也被东川军击退。危急时刻,孟知祥亲自督战,命张公铎率等候多时的后军奋击东川军,直冲其腹,败退的赵廷隐整军反身再战,在夹击之下,东川军队行列大乱,开始大量溃逃。西川军斩首数千级,生擒东川都指挥使元璝、牙内副都指挥使董光演以下将校八十余人,余下数千人皆降,西川阵获衣甲器械十万事。董璋慌乱之中,只带着几名亲从逃离了战场。
孟知祥随后挥军追击败兵至武侯津,东川马步都指挥使元环来降。赵廷隐率军追至赤水,迫降东川败卒三千,随后一路追至梓州。五月初四,逃归梓州的董璋为其部将王晖所杀,梓州开城投降。
李嗣源原以为两川交兵一时间未必能一决胜负,然而没想到董璋在七天之内就迅速败亡,实际上让朝廷渔翁得利的策略又破产,不得不默认孟知祥已据有全蜀的现状。
长兴三年(932年)六月,在两川割据已成定局后,李嗣源只能派供奉官李存环入蜀宣慰官民。李存环是李克宁之子,其母为孟知祥之妹,李嗣源因此派他入蜀,有利于安抚孟知祥。果然孟知祥借驴下坡,在把责任全部推给董璋后,重新上表称藩。但李存环此行宣旨,并未明确新任东川节度使的人选。细审之下,李嗣源恐怕仍然试图离散两川,朝廷居中保持制衡。
孟知祥上表称藩后,顺势向李嗣源提出了三个要求。一是正授自己为东川节度使;二是各赏征讨董璋立功的诸将赵廷隐、李仁罕、李肇等五将藩镇,正授为五镇节度使。三请行墨制令本道自行除授刺史,不经朝廷任命。
这三条是明目张胆地要将朝廷的影响力排除出蜀中,李嗣源对此回复也比较模糊,并未全盘同意,李嗣源和孟知祥之间的暗中角力还在继续。然而李嗣源此时身体状况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他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和孟知祥这样扳手腕,他的精力放在扶持长子秦王李从荣接班的问题上,晚年的明宗朝中枢政局云谲波诡,因此他明知孟知祥心思不轨,都只能听之任之的姑息,仅满足于维持表面的君臣体面而已。
长兴四年(933年)二月,李嗣源正式下诏授孟知祥为东川节度使,并册封蜀王,许蜀王以教令自除剑南刺史。这表明李嗣源正式放弃了制置两川,转为政治羁縻。
长兴四年(933年)七月,后唐册礼使卢文纪抵达成都,孟知祥为了迎接册礼,已自制九旒冕、一品朝服,在前往成都馆驿受册宝后,乘玉辂车回府邸。虽然孟知祥在冠服上仍然是用亲王礼,但玉辂车为皇帝车驾,由此可知,孟知祥僭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而后唐朝廷也无力惩戒他的僭越之举,权当做没看见。
长兴四年(933年)十一月,明宗李嗣源在秦王李从荣兵变的惊惶之中病死,宋王李从厚继位为帝,改元应顺。孟知祥得知消息,更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群臣的劝进下于成都自行称帝,改元明德,是为后蜀高祖,孟知祥和后唐朝廷六年角力的斗争就此画上了休止符,五代十国中的后蜀政权由此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