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写完这一回，《红楼梦》的前四十回就算正式结束了。因为我的计划是写完《红楼梦》前80回，就不写了。倒不是后四十回写得不好（我以为续书者写得还是很到位，虽然比不得曹雪芹，但是比所谓的红学家们要强一万倍不止。），而是觉得后四十回我无法很好的把握，因为前八十回很多地方我都反复强调曹雪芹的写作技法，以及他的伏脉千里，后四十回如果坚持写的话，那就是直播打脸，因为有些“脉”被挖空了，不见了。我很难收回来，所以就不想干这出力不讨好的活。再者呢，一件事干得多了，容易产生什么疲劳，《红楼梦》虽好，但也不能贪杯，《红楼梦》写完之后，有写《水浒传》的打算。所以，写完第四十回的时候，也算拿下了“半壁江山”，不禁十分感慨。其实数字本无意义，都是人为赋予的。像什么结婚纪念日，恋爱多少天之类的，都是在表达一种情感。从去年六月底发出第一篇关于《红楼梦》的文章开始，截止现在，看看已经九个月了。其实本没想到能坚持写下来，有时候写得很爽，键盘噼里啪啦的，根本停不下来。有时候想了半天，愣是不知道怎么开头。读一本名著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你不仅可以获得很多知识，还可以以局外人的角度去体会别人经历过而你没有经历过的情感。

普通人的一生能经历的事情实在少得可怜，名著就能扩充生命的维度，让你变得饱满，变得宽容，变得有趣。当然，读名著也很累。名著之所以成为名著，是有大量的历史内涵充斥其中，信息量很大。我们现在解码一个文件只需要几秒，名著不行。名著就得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步一步地耐著性子去发掘其中蕴含的信息。打个比方，如果浮光掠影地看一遍名著，就如同在田野里漫步，花啊草啊的也很美，但是看过很容易就忘了。反复阅读名著，并且查询相关论著，就相当于是在田野上犁地，辛苦是辛苦，可是土层底下青铜器啊玉器啊，你都能看得到，这也很有成就感。我大概是从14年年底开始看《红楼梦》研究的论著，那时候还是一名纯粹的工科生，天天在图书馆啃《数字信号与系统》、《通信原理》之类的书难免会烦，就会选一些社科类书籍来疏散一下脑子。就是这么无意间，真正从学术的层面理解《红楼梦》。我开这个公众号的初心是想带着读者通读《红楼梦》文本，这个相对于人物专题来讲更难。不仅需要把情节照顾到，还要点到人物，还有一些文化知识，还有各种伏笔也得解释，所以很多时候顾此失彼，深感写得不好。功力尚浅，仍然需要好好学习，还请读者多多见谅。

上一回写的是刘姥姥进贾府，见到了贾母，贾母说要带着刘姥姥进大观园溜达溜达。这一回讲的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后的各种事情。刘姥姥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她太知道怎么逗笑老太太和姑娘们了，所以凭凤姐和鸳鸯怎么拿刘姥姥寻开心，她也不恼。毕竟，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应当这么说，有了刘姥姥这位客人，大观园都再次焕发了生机。这次决没有元春省亲的庄严肃穆和悲伤无奈，到处都是欢乐和青春。你说奇怪不奇怪，一群如花美眷似水连年的公子小姐们的青春和活泼要靠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妇人才能被如此酣畅淋漓地激发出来。刘姥姥在大观园的欢乐之行也有以下诸多环节：戴菊花、参观潇湘馆、晓翠堂早饭、游秋爽斋、逛蘅芜苑、缀锦阁行令吃茄鲞、栊翠庵喝茶、醉入怡红院。从在开始一个老妪被打扮成戴着满头菊花的“妖精”，欢乐的基调已经奠定。而后看完潇湘馆就来到了晓翠堂吃早饭，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一个小高潮，不说用“比铁锨还沉的叉爬子”吃鸽子蛋，也不说把鸽子蛋误认为是“俊的鸡”下的，单是一段“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引发的“百笑图”，便足以使刘姥姥不朽。让我们来看一下原文是如何描写这一幅生动的画面：

如果曹雪芹是一个电影导演的话， 想精准地抓到每个演员的动作，本场戏的拍摄至少要有八个机位同时采集镜头。史湘云、林黛玉、惜春每人一个、贾母和宝玉共用一个、王夫人凤姐共用一个、薛姨妈、探春、迎春共用一个、屋内全景一个、屋外全景一个，共计八个。所以高晓松说拍《红楼梦》电影或电视剧的导演太幸福了，曹雪芹把分镜头都帮导演写好了。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图景，这是一个青春无限的图景，这是一个让人看了久久不能忘却的图景。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功于刘姥姥的到来，此刻大观园里只有欢笑，没有忧愁，没有烦恼，一个老妪具有如此之能量，想必刘姥姥本人都不曾意识到。早饭过后便是游园，而后缀锦阁行令，高潮随之到来。曹雪芹花了很大的力气来写刘姥姥，实际上也是在写贾府的繁华。如果说“淡妆浓抹总相宜”，曹雪芹无疑是选择了“浓抹”，与元春省亲相比，这点上似乎刘姥姥更胜一筹。这一回的回目是“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后半回都是在写众人如何玩牙牌。我想，如果不把牙牌说清楚，这一回读的时候肯定云里雾里。所以接下来我就来说一下，贾母、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林黛玉、刘姥姥等人的牌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们又为什么会对那些话。

所谓牙牌，就是咱现在说的牌九。因为制作牙牌的材料使用象牙、骨角之类制成的，所以称牙牌，也叫骨牌。牙牌统共32张，没有麻将厚，比麻将长一些。其实就相当于麻将中的“筒子牌”。只不过麻将最大的是九筒，最小的是一筒，而牙牌最大的是12点，最小的是2点。具体的形态如图所示：

牙牌的每张牌都有一个特定的名称，鸳鸯口中所说的“天牌”、“地牌”、“长三”、“杂七”之类的，全是牙牌术语。名称与牌型对应如图所示：

背景知识介绍完之后，咱们就要讲《红楼梦》里面的玩法了。鸳鸯作为令官，是游戏里面的裁判，她负责掷骰子选牌：

这是牙牌玩法的总规则。① 采用的是三张牌为一副的玩法；② 一张一张的说，鸳鸯每说一张牌，被点之人就得说上一句话，要能跟数字合韵。③ 说错了，额外罚酒。

第一个是贾母：

左天牌中五六右六么

一、“左边是张天”就是说，这是一张天牌，上下各为红绿相间的六点，在各种玩法中都是大小通吃的好牌。我直接怀疑鸳鸯做了手脚了，要不哪能刚开始玩就出现天牌，还恰恰是贾母，很是蹊跷。当然，贾母也很般配这张牌，她是大观园的保护者，也是贾府的最高权力拥有者。“头上有青天”是一句俗语的一部分，全句为“眼子头上有青天”。

二、此处的“六”不读liu，要读成lu，这样才和“骨”押韵。“六桥梅花香彻骨”中的“六桥”代指六点，“梅花”代指五点，因为梅花有五个花瓣。

三、“一轮红日出云霄”的意思是把么点看成是一轮红日，底下的六点看成是云霄。“么”和“霄”也押韵。

这三张牌放在一起，牌面上看起来就像一个披头散发的鬼，所以这副牌的名字就叫“蓬头鬼”。

第二个是薛姨妈：

左长五中二五右长五

“大长五”是上下各五点的牌面，都是绿色。“梅花朵朵”就代指了两个“五”，“五”和“舞”也押著。“大五长”就是“大长五”，之所以反过来叫，为的是能让韵脚多一些。

薛姨妈不是很会玩这个，所以遇到“五”就死啃著“梅花”，“香”和“长”押韵，也过得去。“杂七”是上二下五都是绿色的牌面，“七夕”对着数字“七”，“夕”和“七”押韵，过得去。

左长五中杂七右五长，这个组合牌放在一起，因为只有中间的亮点是红色，其余五个“五”都是绿色，所以有“二郎游五岳”的称呼。

到史湘云这里：

左长么中么四右长么

“长么”是地牌，上下各一点，红色，如图所示。史湘云将其比喻为“双悬日月照乾坤”，此句出自李白《上皇西巡南京图》一诗。右边跟左边一样，也是“长么”，湘云又将这两点想象成“落花”，所以有“闲花落地听无声”，此句出自唐代刘长卿《别严士元》一诗。“么四”是上一下四，皆是红色的牌。湘云将上面一个点想象成太阳，下面四点想象成“红杏”，故有“日边红杏倚云栽”。这句诗出自唐代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一诗。三张牌面统共九点，又都是大红色，所以有“樱桃九熟”之称。湘云灵机一动，来了句“御园却被鸟衔出”，意思就是樱桃被鸟从园子里叼走了，很符合湘云“很皮”的性格。

到了宝钗：

左长三中三六右长三

左右牌均为“长三”，中间牌为“三六”。白钗将长三分别想象成了燕子绕梁飞和翠黛，很是富有诗意。最妙的是“三山半落青天外”，此句很是著名，出自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一诗。“三山”代指上面斜牌的三点，“青天”代指“天牌”一半的底下的六点。三张牌合在一起就像铁链子缠着一条船，所以有“铁锁练孤舟”之称。

轮到黛玉：

左天牌中锦屏右二六

左边为天牌，中间为锦屏，右边为二六，此组合的牌名为“篮子”，因为牌面看起来像篮子里装着四朵花一样。黛玉是运用押韵的规则，没有采用形象类比。

到了刘姥姥：

左人牌中三四右么四

这副牌如图所示，左边是人牌，中间为三四，右边为么四。“三四绿配红”特别像毛毛虫在火上烤。“么四”上面的红点是一个红萝卜的俯视图，下面四个红点形象地比喻为紫皮蒜的四个瓣。三张牌凑在一起叫“一枝花”，刘姥姥就接续了一句“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很应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