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子烈同志回傢吧!”——毛澤東的鐵骨柔情
孫果達(知乎專欄《史苑踏石》)
在張國燾出走後,誰又能料到,毛澤東竟然會親自批準張國燾懷孕的妻子楊子烈與兒子海威“回傢”。盡管幾十年過去瞭,但該批示的文字與語氣依然有著溫暖人心的力量,更是證明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中充斥著對毛澤東的偏見和歪曲。如果結合該批示,再看《我的回憶》對毛澤東和王明的評價,或許更能體會中共中央當時的良苦用心和張國燾出走的真正原因。
一、毛澤東的態度
張國燾說:毛澤東“善於表演兩面三刀的手法。他正在設法從各方面打擊我,可是見面時,依然是像從前一樣,笑逐顏開。”【張國燾:《我的回憶》第三冊,東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348頁】這就是說,但凡在私下見面,毛澤東總是“笑逐顏開”。其實,按照常情常理或普遍規律,所謂“兩面派”往往是指公開客氣而背後“下刀”。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往往證明前者是不得已而為之,後者作為私下的態度,才是真情實意的流露。
“毛澤東輕松的向我表示,被批評為軍閥、土匪,實在無關重要。他說他參加中共以來,曾三次被開除中央,受過八次嚴重警告,幸好還沒有鬧到反中央的地步。他進而表示,一說到土匪軍閥習氣,連他自己都有一點。”“毛澤東這些話,顯然是希望我承認所加於我的‘土匪軍閥習氣’的批評。我當時對他的偽善,很感氣憤”。【《我的回憶》第三冊,第362頁】毛澤東以己為例,顯然是希望張國燾對批判不要介意。
“林伯渠當時采持平態度,有一次他邀我共進晚餐,向我表示,中共領袖們各有長處,也各有缺點,過去所發生的事,也各有是非。現在大傢應顧全大局,個人隻好委屈一點。”【《我的回憶》第三冊,第363頁】林伯渠時任陜甘寧邊區政府主席,應該是與張國燾私下溝通的合適人選。他請張國燾吃飯大概率不是自作主張的個人行為,其重點顯然是轉告張國燾“領袖們”或有不足,但為“顧全大局”,對“個人”隻能“委屈一點”。
毛澤東在首次批判張國燾大會上的發言也令張國燾不解:“毛澤東的發言,有些故示輕松的姿態,不斷的格格發笑,也似乎在那裡自鳴得意。他說話的大意是:張國燾這位老朋友,我知道得最清楚。他一向有反中央的傾向,曾是‘小組織的老祖宗’。此外他根本就沒有說到甚麼‘罪狀’,就進而表示現在形勢對國燾同志不利,同志們都在批評他,有甚麼辦法呢?他於是冷笑著,勸告我就認個錯罷?”【《我的回憶》第三冊,第365-366頁】毛澤東是用商量的口吻“勸告”張國燾“認個錯”。當張國燾無法從毛澤東的語言中得出其所需要的結論時,往往就自以為是地,甚至疑人偷斧地用毛澤東的各種表情作為主要依據。
毛澤東對“托派”的態度也令張國燾不解:“覺得中國的托派不能與蘇聯的托派相提並論”,“他似也懷念陳先生的舊誼。他曾向我表示可以與陳獨秀先生等形成某種合作關系,以期一致抗戰。毛還說到從前我們搞蘇維埃運動時期,在肅反工作中,犯有很多錯誤,現在斯大林老在鬧肅反,恐怕錯誤尤多於我們。現在我們是團結一切力量抗日,陳獨秀托派如果表示改悔,何嘗不可一起抗日。” 【《我的回憶》第三冊,第421-422頁】當時張國燾顯然對“托派”問題分外敏感,畢竟關系到其個人的命運。毛澤東的言外之意也很明確,連已經被開除黨籍的陳獨秀也可以“合作”,何況隻是犯瞭個“錯”的張國燾。
二、王明的態度
王明的態度與毛澤東截然不同。張國燾說:“他指出我們和甚麼人都可以合作抗日,隻有托派是例外。”“他用字典裡最惡劣的名詞,如‘漢奸’、‘托匪’、‘殺人犯’等來攻擊托派”,“堅持說斯大林正在雷厲風行的反托派,而我們卻要聯絡托派,那還瞭得;如果斯大林知道瞭,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他還說反對托派,不能有仁慈觀念,陳獨秀即使不是日本間諜也應說成是日本間諜。王明這些斬釘截鐵的話,使大傢為之默然。”“他說明聯共內部有大量的托派和反黨分子,難道中共內部就太平無事嗎?中共內部必然暗藏著許多托派和其他反黨分子,隻是我們兩條戰線的鬥爭,不夠徹底,沒有發現出來罷瞭。”【《我的回憶》第三冊,第422、423、424頁】
顯然,張國燾聽得驚心動魄,豈止“默然”。他立刻想到:“一九三O年底王明等米夫派曾用殘酷的鬥爭手段,斷送瞭何孟雄一批老同志,現在竟進而殺害對中共當權者持有反對見解的同志。這就證明斯大林的魔影,已變本加厲的隨著王明到中國來瞭。”“難道我要像佈哈林等人那樣,聽由斯大林殺害嗎?”【《我的回憶》第三冊,第427、428、431頁】
對比張國燾回憶錄中毛澤東與王明截然不同的態度,張國燾最後選擇出走的真正原因應該不言而喻。更應該指出的是,張國燾在回憶錄中沒有反映毛澤東當時讓楊子烈母子“回傢”的事實,顯然不是疏漏。原因很簡單,如果據實寫出毛澤東當時對楊子烈母子的真實態度,那麼《我的回憶》中對毛澤東的種種貶損還有多少可信度呢?
三、附件:《往事如煙》——楊子烈回憶錄節選
眾所周知,張國燾的出走不僅連一個警衛員都無法帶走,甚至還拋下瞭懷孕的妻子和幼小的兒子。以下是楊子烈回憶錄的節選:
“過瞭差不多快一個月,並未見到國燾回來,也未有隻字給我。我心中雖難過,也羞於去問誰。這是兩種心理在作祟:第一,因為共產黨在秘密工作時代,誰未負責該項工作,誰就不應知道該項工作的秘密,何況那時白色恐怖很厲害,同志們知道黨的工作秘密越少越好,十數年來我就養成瞭這種習慣。第二,國燾是我的愛人,最親愛的人。他走向何處去,竟不對自己講,問別人(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別人還能講嗎?離別將近七7年瞭,才相聚數月,竟又不告而別?我在盛氣之下,更不願去問他人瞭。”
“差不多過瞭一個月,一天,組織部電話來瞭,請我速去一趟。”“組織部有很多人,不知是才開完會,還是才吃畢飯。大傢看見我都和顏悅色的向我微笑。我更感到高興!陳雲同志立刻招招手,請我到另外一間房裡坐。低聲說:「子烈同志,你知道嗎?最近黨內發生瞭一件震驚全黨的大事。」
「噢!發生瞭甚麼事?我一點也不知道。」我一怔,驚奇的問。
「國燾走瞭!」陳雲雙眉緊皺,低著頭說。
「噢!他不是黨派往……。」
「不是,他走瞭!」
「他走瞭?」我垂著頭吶吶地說,心如刀絞。
「國燾有一封信給你,他在漢口等你,你去不去?」陳雲將信交與我。
我心中又是一怔。滿心想去找國燾,恨不得馬上能夠看見他。但一時不好意思出口,隻低聲說:「我考慮一下。」
「好!你肚內的孩子已有幾個月?」他看著大腹便便的我。
「六個月瞭!」
「那你要好好當心!若果有同志們閑言閑語,你來告訴我好瞭。」他異常關切的對我說。
國燾信中的大意是:子烈賢妻吾愛吾妹:不告而別,請妹原諒。我在延安苦悶,現到漢口等你,希望妹攜愛兒海威來漢口……。
次日上午,勤務員引我到毛澤東的住處,剛巧劉少奇同張聞天都在。我還未開口,毛澤東就熱烈的走近我,很和藹的輕輕在我的肩膊上一拍,似認真又詼諧的大聲笑著說:「好呀!子烈,國燾把你丟下,跑瞭!」
我在喉管裏咕瞭一下,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強自鎮靜的說:「他為甚麼要走?我不明白!我想去漢口找他,問個明白,把他找回來。」
「好呀!你若能把國燾找回來,那你就是共產黨的大大功臣。」毛澤東高興得伸出右手大拇指。
「子烈!到我那裏來玩嘛。」劉少奇親切的說。
又過瞭一段時期,我帶著兒子海威和勤務員領路到組織部去。李富春、陳雲都在,我開口就問自己走的事。
「要走,就快走!」陳雲低聲說。
「好!我去找毛主席。」我們立刻離開組織部。
此時正是下午,他正坐在外面一張長桌旁寫文章。他的住處是兩間長條形的房屋,裡面是臥室,比較暗,外面一間有大門,較為光亮。門外也是個長方形小院,隻記得院中有一顆頗高大的樹。
「毛主席,我想回傢養孩子,你批準我吧!」我說。
「那是組織部管,你去找他們。」毛說時聲音很低。
「不,我剛才從組織部來,富春同志說是你決定的。你看我大著個肚皮,跑來跑去,實在跑不動瞭!你現在就幹脆寫張條子給我吧!」我懇切的說。
他提起筆,攤開一張白紙寫:「讓子烈同志回傢吧!」他一面寫一面說:「你是好的,一切都因為國燾不好。現在國燾已被戴笠捉去瞭。戴笠是甚麼人,你知不知道,他是國民黨的大特務呀!你去瞭漢口以後生養孩子的一切費用,黨都可以負責,你無論任何時候都可以回到黨裡來。」
在延安送路費時,組織部申明到西安時路費不夠,那裡可以再給。
在漢口,周恩來對我說:「奇怪得很!我不知道國燾為甚麼要離開黨?在辦事處我同他談瞭兩天兩夜,請他代表黨到莫斯科或任何國傢去考察,他都不答應,我陪他去看蔣先生,回來時,他竟跟著戴笠走瞭。」
從此我同幼年時代的老同學和老朋友們,都成瞭咫尺天涯、相逢而不相認的陌路人瞭。
(摘自【楊子烈:《往事如煙》,香港自聯出版社1970年版】)
必須指出,楊子烈的“往事”回憶,對中共中央,特別是對毛澤東還流露著感恩之情。也許,正因為多少還有自知之明,其所憶的“往事”僅僅從其出生到漢口即將與張國燾見面時就嘎然而止。此後的一大段“往事”,也許並非是因為“如煙”,而是不敢也不堪甚至無顏面對瞭。
還必須指出,《往事如煙》出版於1970年,其時張國燾與楊子烈已從香港移居加拿大並信奉基督教。也就是說,該書內容張國燾不僅知道,還極可能參與。因此,該書對毛澤東的感恩之情,就完全不能排除張國燾夫婦利用該書披露當年的事實,就如基督教的自我救贖,婉轉地向毛澤東致歉的可能。確實,《我的回憶》對毛澤東的評價有過多且過分的不實之詞,晚年的張國燾理應心中有愧。同樣,如果不是楊子烈的白紙黑字,又有誰能夠瞭解毛澤東當年的鐵骨柔情?
孫果達:《史苑踏石》目錄鏈接(22.09.29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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