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楚人悲屈原，千载意未歇。

精魂飘何处，父老空哽咽。

至今沧江上，投饭救饥渴。

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

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

世俗安得知，眷眷不忍决。

南宾旧属楚，山上有遗塔。

应是奉佛人，恐子就沦灭。

此事虽无凭，此意固已切。

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

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

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

【注释】

①屈原塔：作者题下自注：“在忠州，原不当有碑塔于此，意有后人追思，故为作之。”《方舆胜览》卷六一：“屈原塔，在临江县（忠州）东。”屈原：名平，字原；又自云名正则，字灵均，战国时楚人。楚怀王时任左徒、三闾大夫。力主革新朝政，对内主张举贤任能，修明法度，对外主张东联齐国，西抗秦国，后遭谗去职，放逐沅湘。楚都郢（今湖北江陵）为秦攻破后，投汨罗江而死。著有《离骚》、《九歌》、《九章》、《天问》等。^[1]

②“至今”四句：宗懔《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所，故并命舟楫以拯之。”吴均《续齐谐记》：“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罗水，而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贮米，投水以祭之。汉建武中，长沙区曲，白日忽见一士人，自云三闾大夫，谓曲曰：‘闻君当见祭，甚善。但常年所遗，恒为蛟龙所窃。今若有惠，可以楝叶塞其上，以采丝缠之，此二物蛟龙所惮也。’曲依其言。今世人五月五日作粽，并带楝叶及五色丝，皆汨罗水之遗风。”哀叫：指为屈原招魂发出的叫喊声。

③眷眷：依恋貌。陶潜《杂诗》之三：“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决：通“诀”，诀别。

④南宾：即忠州。《太平寰宇记》卷一四九《忠州》：“天宝元年改为南宾郡。乾元元年复为忠州。”又云：“忠州按其所属，自秦汉之代与夔州同。”卷一四作《夔州》：“春秋时为夔子国，其后为楚灭，其地归楚。”

⑤就沦灭：就此泯灭，无人知晓。

⑥考折：寿命之长短。考，寿考。折，夭折。

木石曰：

屈原是秭归（今属湖北）人，一生未到过忠州，但这里修塔以纪念，对此苏轼觉得奇怪。同行的苏辙也为此困惑：“屈原遗宅姊归山，南宾古者巴子国。山中遗塔知几年，过者迟疑不能识。……“（《栾城集·屈原塔》）。不过，这里确有屈原塔，因为陆游也曾提到：“我游南滨春暮时，蜀船长系挂猿枝。云迷江岸屈原塔，花落空山夏禹祠。”（《剑南诗稿·三峡歌》）既然不当有，那为什么会有塔呢？苏轼认为这是后人为了追思屈原而建，而追思则出于崇敬，这便是此诗之主题。诗前八句写楚地的人追思屈原。投饭、竞渡、招魂，是后人追思屈原的仪式，后来成为端午节的习俗。“悲”、“哽咽”、“哀叫”这些强烈的情绪，反映了人们对屈原人格精神的崇敬。中间八句推测忠州出现屈原塔的原因。苏轼认为，这座塔是信奉佛教的人建造的，其目的就在于担心屈原的事迹不为后人所知。后八句解释屈原就死的原因，是出于对楚国的忠诚。苏轼说，屈原知道“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这个道理，所以选择为保持名节而死，这也是人们追思屈原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首诗也是作者对自己未来志节和人生道路选择的宣示。

【集评】

纪昀：【“投饭救饥渴”】“渴”字添出趁韵。“遗风”二句亦不自然。〇结四句将屈原说作好名，语病不小。若节去“至今”四句及此四句，转觉完美。（《苏文忠公诗集》卷一）

王文诰：【“南宾旧属楚”四句】完出证据，若实有其事者然。公凡随手起波，必于随手抹，到处敲进一层。此终其身用笔如一辙者，而其法初见于此。亦犹曲工必送足五六上而后回至四合，工中有天籁存焉，不可强也。（《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卷一）

香岩批《纪评苏诗》卷一：【“名声实无穷”】但易去“名声”两字，便是好诗，节去却不成章法。“至今”四句，亦不可节也。

【附录】

〇苏辙·屈原塔

屈原遗宅秭归山，南宾古者巴子国。

山中遗塔知几年，过者迟疑不能识。

浮图高绝谁所为，原死岂复待汝力。

临江慷慨心自明，南访重华讼孤直。

世人不知徒悲伤，强为筑土高岌岌。

〇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嫉妒】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法】令，屈平属【此时，一说写作】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患，以之为病】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别，一曰遭】忧【忧愁】也。夫天者，人之始【创造人的原始】也；父母者，人之本【出生之根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生理之痛】惨怛【痛苦】【心理之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困之极】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发泄怨愤】也。《国风》好色而不淫【过分】，《小雅》怨诽而不乱【指存心作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此兼指治国大道与教化，非单指个人品德修养】之广崇，治乱之条贯【条理】，靡不毕见。其文约【简洁】，其辞微【隐晦，含蓄】，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旨】极大，举类迩【浅近】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喜欢说】物芳。其行廉【廉正】，故死而不容【不容许自己离开楚国】。自疏濯淖污泥【四字同义】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辱也】世之滋【同兹，黑也】垢，皭【jiào，白也】然泥而不滓【污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屈平既绌，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纵，合纵】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详去秦，厚币【礼物】委质【委身投靠。质，通贽，见面礼】事楚【张仪入楚后为相】，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于【wū】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到】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眛【mèi】。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泄【浚治】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干净、洁白的样子】，受物之汶汶【ménmén，玷辱】者乎！宁赴常流【江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huò】【昏愦，混污】乎！”

乃作《怀沙【沙石】》之赋。其辞曰：

陶陶【阳气盛貌】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gǔcú，疾行。徂，往也】南土。眴【同“瞬”，转目四望】兮窈窈【作“杳杳”。王逸注:“杳杳，深冥貌也。”】，孔静幽墨【沉寂】。冤结【冤气郁结。 犹冤屈】纡轸【委屈而隐痛。王逸注：“纡，曲也；轸，隐也。"】兮，离愍【遭遇忧患痛苦。离，同“罹”，遭遇，陷入。愍，痛苦，忧伤】之长鞠【穷也】；抚【循】情效【检查，验证】志兮，俛【同“俯”】诎【同“屈”】以自抑。

刓【wán，削，磨】方以为圜兮，常度【固态】未替【改变】；易初本由【本来的道路】兮，君子所鄙。章【明】画【规画】职【通“志”，记】墨【绳墨，准则】兮，前度未改；内直质重兮，大人【君子】所盛。巧匠不斲兮，孰察其揆【端详，相度】正？玄文幽处兮，蒙【有眼珠而看不见东西曰蒙】谓之不章；离娄【人名，传说视力特强，能在百步之外看清秋毫之末】微睇【瞇着眼睛看东西】兮，瞽【无目曰瞽】以为无明。变白而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nú，鸟笼】兮，鸡【家鸡】雉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量粮食用的斗板】而相量。夫党人之鄙妒兮，羌【楚地语，竟】不知吾所臧【善，才德优长】。

任重载盛【多】兮，陷滞而不济【成】；怀瑾握瑜兮，穷不得余所示。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诽骏【通“俊”】疑桀【通“杰”】兮，固庸态【常态，世俗小人之态】也。文【有才情】质【有道德】疏【通】内兮，众不知吾之异采；材朴【未曾加工的原木】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重【chóng，重、袭皆为穿衣为喻】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重华【虞舜】不可牾【遇，逢】兮，孰知余之从容【道足于己，而安舒自得之貌】！古固有不并【指明君与贤臣不能同时而生】兮，岂知其故也？汤禹久远兮，邈不可慕也。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强；离湣【陷入忧伤】而不迁兮，愿志之有象【指给后人作楷模】。进路【得君命而行】北次【错过了宿头。北，背也；次，舍、止】兮，日昧昧其将暮；含【当为舍】忧虞哀兮，限【度】之以大故【死亡】。

乱【理也。所以发理词旨，总撮其要也】曰：浩浩沅、湘兮，分流【纷流】汨【水流湍急的样子】兮。修路幽拂【通“幽蔽”，被草木所掩蔽】兮，道远忽兮。曾【通“层”】吟恒悲兮，永叹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怀情抱质兮，独无匹【无志同道合者】兮。伯乐既殁兮，骥将焉程【考核，测试】兮？人生禀【与生俱来】命兮，各有所错【通“措”，安放】兮。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兮，愿勿爱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将以为类【法则，榜样】兮。

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迂徐和悦之貌】辞令【文辞优美】，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先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贾生名谊，洛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写作文章。属（zhǔ），连缀】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文才优秀。“秀才”也是当时选拔人才的科目名，东汉后避光武帝讳，改称“茂才”】，召置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治理政事的能力与效果】为天下第一，故【原来，先曾】与李斯同邑而常【通“尝”】学事【同“侍”】焉，乃征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群臣讨论】，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孝文帝说之，超迁，一岁中至太中大夫。

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调整，端正】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上述事项】仪法，色尚黄【当时方士以为秦为水德，其色尚黑。汉代秦为土德，其色尚黄】，数用五【土排五行第五，故礼容、礼器等应以五为数】，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欲不更高祖旧制】未遑【顾不上】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开头】之。于是天子议【考虑，打算】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嫉恨】之，乃短贾生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

贾生既以适【通“谪”】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其辞曰：

共【通“恭”】承嘉惠【敬称别人给自己的赐予，此指文帝命以为长沙王太傅】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沈汨罗。造讬【到湘江以拜托之】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泛滥无边】兮，乃陨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翺翔：阘茸【tàróng，细毛，引申为猥亵微贱之意】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拉倒】兮，方正倒植。世谓伯夷贪兮，谓盗蹠廉；莫邪为顿兮，铅刀为铦【xiān，锋利】。于嗟嚜嚜【mòmò，有话无处讲】兮，生【称屈原】之无故【无故而罹祸】！斡【转，这里指甩出】弃周鼎兮宝康瓠【大葫芦】，腾驾罢牛兮骖蹇驴，骥垂两耳兮服【拉】盐车。章甫【殷冠】荐屦【垫鞋子】兮，渐【指贤愚倒植的发展形势】不可久；嗟苦先生兮，独离【同“罹”】此咎！

讯【告，宣告，犹《楚辞》结尾之“乱”】曰：已矣，国其莫我知，独堙郁【抑郁】兮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遰【shì，同“逝”】兮，夫固自缩而远去。袭【深藏】九渊之神龙兮，沕【mì，深冥的样子】深潜以自珍。弥【远】融爚【yuè】【亮光】以隐处兮，夫岂从蚁【似应作“虾”】与蛭螾【zhìyǐn，泛指蚂蟥类水虫】？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乱貌】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指屈原】之辜【过错】也！瞝【chī，环顾，四顾】九州而相【观察】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之上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少德之人，小人】之险征兮，摇增【曾，同“层”】翮【hé，鸟羽毛中间的硬管，代指鸟翼，鸟。层翮，坚硬的翅膀】逝而去之。彼寻常【极言其小。八尺曰寻，倍寻曰常】之污渎【小水沟】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shàn，“鲟鳇鱼”的古称】鱏【xún，同“鲟”】兮，固将制于蚁蝼。

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xiāo，中国古代对猫头鹰一类鸟的总称】飞入贾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俗写作“鵩”】。贾生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其辞曰：

单阏【chányān,卯年的别称】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施【音移，犹西斜也】兮，服集予舍，止于坐隅，貌甚闲暇。异物来集兮，私怪其故，发【打开】书占之兮，策【卦书】言其度。曰“野鸟入处【居，止】兮，主人将去”。请问于服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菑【同“灾”】。淹【迟滞】数【速也】之度兮，语予其期。”服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同“臆”】。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流转，运转】而迁【变化】兮，或推而还。形气【形体。道家认为万物由阴阳二气化成，气化成万物后，万物又化成气，如此变化，永无休止】转续兮，变化而嬗【shàn，更替；蜕变】。沕【mì】穆【深微貌】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句践霸世。斯游【游说】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战国时代对一种家内男性奴隶的称谓，因被用绳索连着强制劳动，故名】兮，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绳索。 李善注：“《字林》曰：‘纠，两合绳；纆，三合绳。’】。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错缪相纷。大专盘物【《汉书》作“大钧播物”，皆以陶模之制器以比喻天地之化成万物。钧，制陶器时，模子下面的转轮】兮，坱轧【yǎngyà，漫无边际貌】无垠。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数【速】有命兮，恶【也作“乌”】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工匠】；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尽头】。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把持】；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知【同智】自私兮，贱彼贵我；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贪夫徇【顺，从】财兮，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兮，品庶【普通人】冯【同“凭”，仗，持，引申为贪】生。述迫【心胸狭窄、因某事而戚戚惶惶】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庄子·徐无鬼》：“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不曲【不黏滞于某一小节】兮，亿变齐同。拘士【受传统礼法约束的人】系【束缚】俗兮，攌【huàn，大木笼】如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众人或或【同“惑惑”，昏迷、愚蠢的样子】兮，好恶积意【同“臆”】；真人淡漠兮，独与道息。释知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同“晃忽”，迷蒙莫测的样子】兮，与道翺翔。乘流则逝兮，得坻【chí，水中小洲】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犹言“养虚”、“养性”】而浮；德人【得道之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遰葪【dìjiè，同蒂芥】兮，何足以疑【疑虑】！

后岁余，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厘【xǐ，古同"禧"】【接受祭祀用过的肉，以求鬼神之降福】，坐宣室【在未央宫北】。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坐具】。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居顷之，拜贾生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文帝之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贾生傅之。

文帝复封淮南厉王【刘长，刘邦子，文帝异母弟】子四人皆为列侯。贾生谏，以为患之兴自此起矣。贾生数上疏，言诸侯或连数郡，非古之制，可稍【渐，逐步】削之。文帝不听。

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无后。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余，亦死。贾生之死时年三十三矣。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而贾嘉最好学，世其家，与余通书。至孝昭时，列为九卿。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鵩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参考

1. ^“无凭”有意屈原塔 https://www.baidu.com/link?url=Cp7qC44-Fm0q0mrpLGty6bTeZDCVQNq6eJvPu7bhV7Ueuyvki6yxszvHKqTBEkGf9kTB86lV8OQPIdK7kN5-aCvtR0GvHw2mWwyTeBBFyjR0HLHG2Hth1q4BQBiJezUJ&wd=&eqid=eeafe15a007716310000000263c897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