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每年至少有80萬人死於自殺，而試圖自殺的人數至少是這個數字的20倍。盡管近幾十年以來，我們對自殺的風險因素有瞭更多的瞭解，但預測自殺的能力卻並不見得比50年前更好，究其原因：自殺行為的基礎率低，對自殺的風險因素評估並不是動態的，以及我們對自殺的瞭解依然缺乏綜合的理論模型支持。

本文介紹的是由O’Connor和Kirtley提出的自殺行為的“動機—意志”整合模型（簡稱IMV模型），和自殺的人際關系理論（Joiner,2005；Van Orden等，2010）、自殺的三步理論（Klonsky等，2015）一樣，IMV模型也是基於“從意念到行動”的結構，將現有的研究成果整合成一個詳細的理論框架，用於預測人們考慮自殺，以及決定他們是否會實施自殺的各種因素。 簡言之，IMV模型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

（1）動機前階段：可能導致自殺意念和行為的生物、心理、社會背景；

（2）動機階段：導致自殺意念產生的因素；

（3）意志階段：控制自殺意念向自殺嘗試/自殺身亡轉變的因素。

IMV模型的四個理論基礎

為瞭更好地理解IMV模型，我們有必要先來瞭解一下O’Connor和Kirtley提出這個模型的四大理論基礎：

（1）素質—壓力模型（Schotte等，1987）構成瞭IMV模型的第一個階段——動機前階段的基礎。該模型認為，當壓力源激活一個人身上的脆弱性時，脆弱性因素會促使個體對壓力產生不良的心理反應，從而增加產生自殺意念的風險。

（2）計劃行為理論（Ajzen，1991）影響瞭IMV模型的發展。該理論認為，對於一個人的行為最有力的直接預測因素，是他實施行為的意圖或動機。此外，這個理論的重要性還在於，它區分瞭意圖線索和行為實施這兩個不同的階段。

（3）痛苦理論（Williams，2001）是IMV模型第二個階段動機階段的核心基礎，挫敗感、羞恥感和被困感是該理論的三個關鍵元素。O’Connor和Kirtley認為，這三個變量導致瞭自殺意念的形成，當一個人遭遇嚴重的挫敗，感到自己被困住瞭，就會喪失被拯救的希望，那麼自殺便成瞭他唯一感知到的逃生途徑 。

（4）差異激活假說（Teasdale等，1987；Williams，2005 ）是支持IMV模型的最後一個理論基礎。該假說認為，當一個人處於痛苦之中，痛苦感和自殺意念之間就形成瞭某種聯系。之後，隨著痛苦感一次又一次被觸發，從痛苦到自殺的認知路徑會變得更加牢固，也更容易被激活。即使這個人不再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這些路徑也會處於休眠狀態，直到被負面的情緒再次觸發。

IMV模型的三個階段

我們先來簡單看一下這個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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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動機前階段:背景因素和觸發事件

動機前階段旨在描述自殺風險的生物、心理、社會背景，識別出脆弱性因素並觸發負面事件，包括素質、環境、生活事件三個元素。

素質是指個體自身具備的增加自殺風險的脆弱性因素，可以是生理遺傳因素、認知因素或人格特質。比如，有研究發現血清素下降容易導致自殺行為（Turecki，2014），社會規定型完美主義與自殺風險相關（O’Connor，2007；Smith等，2017），因為他們相信重要的他人對自己有著不切實際的高期待，容易對環境中的負面信號高度敏感，進而產生挫敗感。環境主要是指社會和經濟環境，比如社會經濟的不平等，社會的劇烈變化等，目前已有研究發現經濟衰退會影響自殺行為（Chang等，2013）。至於生活事件，一些研究強調早期的負性經歷是一個明確的自殺風險因素，它與基因的後生遺傳變化、皮質醇調節以及依戀關系的中斷有關（Turecki等，2016；Fergusson等，2000）

(2)動機階段:自殺意念的產生

動機階段關註的是導致自殺意念和意圖產生的心理過程。O’Connor和Kirtley假設，一個人對挫敗感/羞恥感的感知，進而滋生一種深陷困境的感覺（被困感），是自殺意念較為直接的預測因素。

自殺意念的產生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始於挫敗感和羞恥感，不少研究者都認為它們是自殺的兩大痛苦誘因（Turecki等，2016；Olie等，2017；Burrell等，2017）。然而，挫敗感和羞恥感不一定會導致被困感，還需要一些威脅自我調節的因素（TSM）的影響，比如研究發現沉思比反思與自殺風險的關聯更強（Morrison等，2008；Rogers等，2017；Treynor等，2003），這些調節因素（TSM）還包括應對技能、記憶偏差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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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機階段的第二步是從被困感到自殺意念的轉變。在這一步，O’Connor和Kirtley提出動機的調節因素(MM)的存在會增加/減少被困感轉化為自殺意念的可能性。當這些動機的調節因素存在並發揮保護作用時，可以讓被困者發現人生還有其它選擇，從而緩沖自殺意念和意圖的產生，比如歸屬感（Van Orden等，2010）、連接感（Arango等，2016）、可實現的未來的積極想法（MacLeod等，1997；O’Connor等，2015）。相反，如果被困者感到累贅感（Chu等，2017），很少或沒有社會支持（Chang等，2017），恢復力的耗竭（Johnson等，2010）會增加被困感轉化為自殺意念/意圖的可能性。

(3)意志階段:從自殺意念到自殺企圖/自殺

IMV模型的核心原則在最後一個意志階段，即自殺意念到自殺企圖的轉變。O’Connor和Kirtley認為意志的調節因素（VM）對於自殺行為的轉變至關重要，這些因素可以是環境的、心理的、社會或生理的。

環境因素包括獲得自殺的方法，一些研究證實它是自殺重要的危險因素（Hawton等，2012；Stanley等，2012）。社會因素包括個體接觸到他人（傢長或朋友）的自殺行為，因為受他人自殺行為的感染，個體會更容易做出模仿自殺的行為，因此與自殺風險有確定關系（Pitman等，2014；O’Connor等，2014）。沖動與自殺行為之間的關系也是顯而易見的（Turecki，2014；Gvion等，2011），該模型預測，那些有詳細的自殺計劃或自殺企圖的人，比沒有計劃的人更容易做出自殺嘗試/自殺身亡。此外，還有研究發現在人們對自殺的心理想象中，會出現對死亡或即將死亡的心理想象（Hales等，2011），這些想象在認知上作為一種預演的形式，增加瞭自殺執行的可能性。值得一提的是，有過自殘或自殺嘗試也是意志階段的一個調節因素，如果一個人有過一次自殺行為，從統計學上講，他們更有可能再次自殺（Hawton等，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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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研究的重點方向

自2011年IMV模型提出以來，不少研究都對該模型及其組成部分進行瞭實證檢驗，取得瞭很大進展，此處不做一一介紹。在此基礎上，O’Connor和Kirtley提出瞭進一步完善IMV模型的一些思路，對未來的自殺研究具有啟發意義。

（1） IMV模型呈現瞭自殺過程的線性模型結構，但線性模型並不一定能解釋重復的自殺行為。O’Connor和Kirtley假設，隨著自殺行為的重復，構思和執行之間的過程縮短，隨著時間的推移，意圖和行為之間的轉變會越來越快。

（2） IMV模型目前尚沒有解決跨越模型三個階段的變量的特定組合，是否會導致自殺行為形成更高的風險軌跡，識別這樣的“風險軌跡”，有助於我們為特定群體制定量身定制的幹預措施。

（3）傳統的自我報告或實驗室方法有明顯的局限性，它們很容易產生回憶偏差，缺乏生態效度。捕捉這種風險因素短期變化的唯一方法是使用生態瞬時評估(EMA)技術，EMA技術潛力巨大，但在自殺研究中尚未充分使用，需要進一步嚴格的評估。

（4）與更廣泛的自殺研究一樣，IMV模型缺乏一定的前瞻性研究。

（5）隨著科技和統計技術的發展，為解決上述一些關鍵問題和挑戰提供瞭新的機會，如網絡分析，未來的研究值得引入。

IMV模型對於自殺預防和幹預的意義

IMV模型的一個推論是，制定自殺預防和幹預的策略，應該根據個體目前所處的階段進行調整，具體來說：

（1）強調動機階段的目標因素，比如一個人感到痛苦並深陷困境，但他並沒有自殺傾向，那麼我們的幹預就可以從減少自殺想法的形成入手。

（2）隨著時間的推移，被困感是動機階段一個潛在的可改變的預測指標，因此減少被困感會成為這一階段重要的治療目標。

（3）如果一個人有自殺傾向，除瞭試圖減輕他們的痛苦，最重要的是，要優先考慮幹預措施減少他們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的可能性。因此，這一階段的重點是針對意志的調節因素（VM）進行幹預，降低他們的自殺想法引發自殺嘗試的可能性。

摘自原文：The integrated motivational-volitional model of suicidal behaviour

，2018，《倫敦皇傢學會哲學匯刊》

翻譯和整理：錢穎技

原文第一作者

Rory O’Connor

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健康心理學教授

格拉斯哥大學自殺行為研究所負責人

國際自殺防治協會現任主席

國際自殺研究學院前任主席

研究方向：自殺與自傷行為

著作：《瞭解自殺行為》、《國際自殺防治手冊》、《至暗時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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