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传》，这本书毫无疑问是我今年看得最久的一本书，从一月份标记“在读”到现在的“读过”，已然过了七个月。

进度缓慢当然有许多理由。

首先是本书的篇幅之巨让人吃惊，浩瀚文字洋洋洒洒，从希特勒的出生开始一直叙述到他生命的终结，详细到“连阿道夫希特勒本人看了应该都会觉得吃惊”的程度。我想，即使是如你我一样的普通人，我们的一生都很难用一本书去概括，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复杂的历史魔星、这么一段传奇的人生。

从他迷茫的少年时代、不断失意受挫的青年时代、再到崛起的中年时代和步入疯狂直至毁灭的生涯末期，我们看见的是整个二十世纪最不可思议的枭雄，海量的事件和人物关系铸就了他的命运奇旅。也导致我看的时候经常头疼不已，一个接一个陌生的名字接连出现，各国政要、纳粹要员、军官文书……历史当然是由无数的人共同谱写的，只是如果这些人名再好记一点那就更好了。

但我还是很想把这本书看完，因为希特勒的存在是一个原点，如果你对二战世界史感兴趣，你注定绕不过阿道夫·希特勒这个名字，只有了解他，你才能知道那场人类历史罕见的灾厄是如何降临于这世界之上的。

说实话，在看这本书之前，我确实对希特勒有很多来自各种影视作品塑造后标签化的概念：一个灭世的大魔王，战争狂人，极端种族主义者——想想好像都是坏的一面，在各种电影里，他作为反派BOSS一样的存在，形象总是很极端和扁平，甚至夸张滑稽。

而看完书以后，我看到了他另外的一面：自律自信、从不沉湎于物质享受、素食主义者、不抽烟不喝酒、喜欢养狗、严以律己而对身边人的照顾和温情、巨星一样的磁场魅力、和对艺术一如始终的热爱……以及最重要的，对民族与国家拥有狂热绝对的信仰（这个信仰铸就了他的意志，也毁灭了他的命运）。

《意志的胜利》纪录片截图

就像书里说的那样，如果希特勒死于1937年甚至是1940年，他将会成为被德国历史永远记载的一个伟人。因为他高效地拯救了一战后迷茫动荡的德国，大力发展工业和经济，修建高速公路，以体制的力量解决了失业问题和人心的不安，收复扩大了帝国的领土疆域。除了对犹太人的极端排斥，他几乎做到了一个国家领袖能做的一切——只用了4年时间。

这是另一个让我感到讶异的地方，作为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创造了这么多的历史事件，在无数的作品里被无数次的提交，希特勒对德国的统治时期居然只有短短12年！

只用了几年时间，他就从一介政坛新人变成彻底改变了所有德国人精神的唯一元首，神话里的救世主，日耳曼人的弥赛亚，成为一个图腾，所到之处，山呼海啸。在我之前模糊的历史概念里，总觉得他起码要独裁统治这国家二三十年，才能具备如此的影响力。

但希特勒就是拥有如此特别的魔力，一个被天命选中的人，至少在他决定与盟友苏联开战之前，命运之神都太过于眷顾他了。

以前我不太相信有什么天选之子的存在，但是看完书中那一段段真实的历史，你不得不服，希特勒的人生经历真是太神奇了。他在炮火连天的一战炼狱里侥幸存活（和他同一连的战友几乎全部死光）；发动啤酒馆暴动也只被判入狱几年，政治生涯反而东山再起；三番五次躲过了各种炸弹阴谋的暗杀（每一次都差之毫厘，哪怕有一次成功了，历史的进程都将被改写），以至于德国在二战后期遭到盟军空袭时，德国老百姓都相信在家里挂希特勒像，可以免受炸弹的轰炸；还有对他的占星术预言，准确得让我对自然科学的信仰都要产生动摇了。

命运的天平一次次以奇迹的方式倒向他的一边，就连他青年时代在维亚纳求学艺术的失败，仿佛也像是龙傲天小说似的打脸铺垫，为了将来他率大军征服故土奥地利而设下的一个明显伏笔——“三年之期已满，请龙王归位！”

如果希特勒的人生是一部电影，那么高潮一定是他重返维也纳，在众人欢呼声中走进帝王饭店的瞬间——

“当晚，我下定决心，有朝一日我必定回帝王饭店来，也踏着红地毯，走进灯火辉煌的旅店去，到哈布斯堡皇族跳舞的地方去。那时，我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和在什么时候，但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而今晚，我就在这里了。”

太励志了。

包括之后他对波兰的闪电战奇袭、用武力威胁的方式不费兵卒地夺取捷克斯洛伐克、与英国彻底决裂发动大战，兵不血刃地拿下法国、将英军围困在敦刻尔克，南征北战获取一系列大捷，让曾经无限敬仰的大人物墨索里尼成为跟在他背后唯唯诺诺的小弟（顺便一提，意大利的二战表现真的太猪了，典型的二五仔，看完书以后我都对替希特勒感到生气了），这一系列的真实历史尽管早有耳闻，再实际看书时都还是觉得太过于爽文套路了。

如果他不是一个狂热的野心家，一个极端的种族屠夫，一个恨布尔什维克主义入骨的人，希特勒真的有可能会成为统一欧洲、比肩凯撒大帝那样的伟人。

他大可以在实质性地统治欧洲大部分国家后，开始着力发展经济维持和平状态，打通各国的桥梁，然后一边继续与苏联保持结盟，直到研究出核武器，到那个时候，再也不会有能轻易发动的世界大战，大国们将维持一种濒临危险的平衡，希特勒可以华丽地从历史舞台退场，让后人去议论他的功过。

说了那么多如果，但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转折点是1942年的斯大林格勒战役，或者更早一点的时间点，是1940年的敦刻尔克。诺兰的电影把焦点集中在英军将士和百姓的团结和爱国之情，《至暗时刻》里则聚焦于丘吉尔的铁腕策略和旷世演说，但更重要的是希特勒似乎从那时候开始就犯浑了，他从此进入一种唯我独尊、不听取任何将领建议的偏执状态，如果他让陆军坦克部队扫荡敦刻尔克，而不是空军的无效轰炸（当然也和他素来对空军的神秘情怀有关），那么未来的历史说不定真是另一种面貌了。

从拒绝让被困在斯大林格勒的德军突围撤退开始，希特勒就从此前战无不胜的战神，变成被困在地堡里一个顽固狂热、精神失常的战争狂人，他拒绝承认失败，拒绝任何撤退（即使只是战略上的），拒绝求和与谈判，让每个德军士兵发挥武士道精神，不是胜利就是死亡，别无选择。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纯粹极端，但即使拥有对神的信仰，人类终归还是人类，肉身无法抵挡炮弹，人心也经受不起漫长的疲倦和折磨。

所以袁华说的那句话还是对的，欲让一个人灭亡，先让其膨胀。

看这本书的另一个神奇感受，是从那些历史的断章里，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故事——《敦刻尔克》、《至暗时刻》、《钢琴家》、《我们的父辈》、《拯救大兵瑞恩》、《类人猿行动》、《辛德勒的名单》、《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帝国的毁灭》……这种感觉相当奇妙，一个具体的时间线把所有零散的碎片串了起来，如果对历史感兴趣的人，我觉得这大概是比漫威加DC一块都更有意思和严谨的系列大片了。一环扣一环的历史事件，互相影响，由无数人担当主角出演和逐次落幕的大舞台剧，那些所有惊心动魄的传奇，只能在书里占据短短一两页纸，想来真是很不可思议。

从人类出现到现代，中间多少时间里拥有了多少值得叙说的故事，而今天我们只能从一星半点的历史残火与灰烬里间接地感受到过去时代的光与热，所有充满魅力的伟人与荒唐的罪人如今都一样成为一个名字，实在令人唏嘘。

有趣的是，我甚至在这本书里看到了《进击的巨人》创作来源的影子。巨人世界观里流着恶魔之血，尤弥尔的子民艾尔迪亚人，他们的设定明显是影射真实历史的犹太人（比如被马莱王国（德国）集中管制、要戴着臂章识别身份、受到其他种族的歧视），而最后百年前的王族带着子民自闭于帕拉迪岛，建立了三重城墙，开始了整个进击的巨人的故事。

帕拉迪岛的地理位置和轮廓，镜像反转后就是现实世界中的马达加斯加岛。

《进击的巨人》世界地图

《希特勒传》里书里讲到，希特勒曾经有个想法，就是把犹太人全都驱逐到马达加斯加岛去与世隔绝地生活。我想谏山创说不定也是知道了这段历史，才有了创作出巨人的灵感。

若要说《希特勒传》里，除了元首以外，谁是最耀眼和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存在。不是戈培尔、希姆莱、戈林或者墨索里尼，而是奥托·斯科尔兹内，党卫军特种部队上校，希特勒最信任的战士，纳粹里的詹姆斯邦德。

他的每一段经历都足以拍成一部电影——这个在大学时代就和人决斗12次并在脸上留下剑疤的奥地利高大男人，在战场上被火箭弹击伤头部却大难不死，组建了德国第一支特种部队，后来乘着滑翔机空降两千多米高的萨索山拯救墨索里尼，杀死一干意大利守卫而德军无人伤亡，在二战末期绑架匈牙利摄政王，阿登战役里假扮成美军的格里芬行动，只用了几十个人马四处搞破坏就让整个盟军人心惶惶，还在柏林陆军政变里以电闪雷鸣的速度平定了陆军指挥部的混乱。而这样一个震惊整个欧洲大陆的厉害角色，居然能在战后无罪释放，安然老死，真是小说都不敢拍的剧情。

所以说，有时候真实历史比虚构故事还要荒谬，这也是研读历史常有的好玩之处。

而另一点感想，是大国之间外交的虚伪与利益斗争，远比简单的正邪对立要复杂得多，不是德国塑造了希特勒，而是整个欧洲的局势才让他得以诞生。

如果不是当时英国首相张伯伦一味的绥靖政策，希特勒的野心也不会膨胀到无法满足的地步。弱国无外交，捷克斯洛伐克的命运要经由几个大国的谈判桌来决定，而自己却没有主宰自己国家的权力，这样的场面又让我觉得何其眼熟呢？

德国纳粹毫无疑问是恶的，在对犹太的“最终解决”、惨无人道的集中营屠杀上，绝对没有任何一点值得辩解的余地，这就是魔鬼的行为（看到描述奥斯维辛的章节，我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我从来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内心期望战争的发生，和平永远是最可贵的），但同盟国对于犹太问题的无视，也是纵容恶魔任意妄为的先决条件。苏联在和德国同盟破裂前，也在贪婪地瓜分波兰与捷克的领土，而之后参与大战，更有多少意图是为了在意识形态和实质上控制东欧呢？

国家与国家间的关系，可以两面三刀，可以朝令夕改，只要找到冠冕堂皇的言论去包装（事实上，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找到一个堂皇正义的角度去形容），你就能把无数大好青年像蝼蚁般推到战争的炼狱熔炉里，你就可以和旧敌结盟，和盟友决裂，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追求永恒的利益。人类，和人类的集合体——国家，真是既虚伪又真实的存在，这只漂浮于暗夜空中的巨大利维坦。

希特勒纵然是亿中无一的奇人，是弥赛亚和撒旦的两面结合体，但也绝对不会是历史长河的个例存在，在合适的温床下，在所有人狂热的意志驱使推崇下（狂热的从众心理是最好被利用也是最危险的的武器），谁又能保证不出现下一个希特勒呢？

看书的时候我几次在庆幸，以他那极端的狂热人格，如果当时德国已经研究出了原子弹，在节节败退的最后关头，他一定会按下眼前的核武器按钮的，毫无疑问，平行宇宙里的地球可能已经是《疯狂的麦克斯》里那样的废土朋克世界观了。

所幸没有发生这样的历史，希望永远也不会发生，因为我热爱和平，贪生怕死，想多用冷眼去看整个世界的发展，历史洪流无情地滚滚前进。

来源|黄爱伦博士，研究兴趣为：哲学、经济、管理、教育等领域。本文感谢豆瓣网友“夏多先生”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