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越鐵路南段附近的廠鎮個舊，盛產錫礦，在蒙自1889年開關後，即被列強盯上。外國資本傢競相收買廠商、錫商以購買大錫。錫礦產量大幅提升的同時，數以萬計的破產農民被迫到礦山當砂丁（即礦工），深受外國資本傢和封建勢力的雙重壓迫。

“昆明教案”之後，法國向清政府索取賠償，除賠償12萬兩白銀外，英法聯合組成隆興公司，並強迫清政府簽訂《雲南隆興公司承辦七屬礦務章程》， 獲得雲南、澄江、臨安、開化、楚雄、元江直隸州、永北廳七府礦權，甚至註明：若七府境內無礦可辦，另尋他州互抵。

在此背景下，法國在雲南修建滇越鐵路、攫取七府礦權的行徑直接激起瞭雲南民眾，尤其是滇南民眾的憤慨和激烈反抗。於是，在楊自元起義失敗後不久，在個舊又爆發瞭周雲祥起義。

周雲祥其人

周雲祥為臨安府（今建水縣）西莊壩荒地村人，因幼年時出水痘在臉上留下痘印，得外號“周大麻子”。雲祥年方九歲即失怙，由母熊氏撫育成人，娶妻鐘氏；此外，雲祥有一妹，後來嫁給瞭小鬥廣（即鄧雲廣，建水南莊人，為雲祥膀臂）。

周雲祥其人，《建水縣志》稱其：“恃其膂力，輒持兵器殺人，性慷慨，好施予，亡命故多歸之。”因此，當庚子歲（1900）建水舉辦團練時，雲祥即為西莊領班。

在此期間，他結識瞭日後在攻占臨安城中起到重要作用的臨安團練總領郭景儀和清軍遊擊陸鳴皋。

其父去世後，周雲祥便到個舊礦山當童工。由於生性豪爽，喜交朋友，加之在團練時結交瞭一幹兄弟，周雲祥不再滿足於做一小小砂丁。

周雲祥族叔周士寶在個舊黑螞井辦有錫礦，雲祥想要討放“窩路”（即坑道）一岔，沒有得到答應。於是，周雲祥便糾集幾十個兄弟趕走周士寶，占據礦井。此後，他經常來往於個舊、臨安兩地。

▲個舊露出地表的錫礦〔攝影：方蘇雅〕

山雨欲來風滿樓——起義前夕周雲祥在個舊

周雲祥雖勇猛蠻橫，但也並未與官府發生直接沖突。而一次偶然事件，激化瞭他和官府矛盾，成為他憤而起義的契機。

周雲祥在臨安外出時，遇到小西莊富戶沈傢出殯，殯儀非常盛大，孝眷百餘人。在沈傢孝眷悲痛之時，卻遭到臨元鎮兵丁的調笑、騷擾。周雲祥為此打抱不平，得罪瞭臨元鎮總兵馬柱，受到通緝。

周雲祥先是藏匿於傢中，後受到高營二三無賴圍困，不得已持九響槍擊退圍困者，奔逃至個舊朱恒泰爐房內躲避。朱傢在個舊經營錫礦後累富巨萬，周雲祥便受其雇用擔任護院。

此時，周雲祥更加註重結交江湖朋友，經常帶領數十弟兄，出入賭博場所，後來甚至犯下命案，以至《建水縣志》曰其“素行賭、匪、犯案”。

但據時人稱：“雲祥勢雖盛，而賭極豪，輸則與之，贏則取之，不似其他之輸打贏要者”。可見，其人雖然流氓市井氣息較重，但極會籠絡人心、敢作敢當。

風聲過後，周雲祥一度回到臨安，駐紮在南莊香林寺，在寺中與數百人燒香結盟。後來參與起義者王顯宗、吳文魁、湯學文等人都在其中。

在1902年2月，周雲祥又在個舊寶華寺、耗子廠等地以“兄弟會”名義擺賭、燒香盟誓，聚集瞭數百弟兄。本年七月中旬，周雲祥殺害其二路頭子黃玉能於三義廟後，便集隊鳴鑼，闖至個舊廳署衙門。

周雲祥起義始末

光緒二十九年（1902）5月，周雲祥在個舊發出“官逼民反”、“抗官仇洋”、“阻洋占廠”、“拒洋修路”的號召，起義得到瞭廣大砂丁、農民和各階層民眾的熱烈擁護和響應。

周雲祥妹婿小鬥廣以辦廠為名，率領二十餘個全副武裝的弟兄來到個舊。個舊巨紳李文山當夜即帶著傢眷前往蒙自避難，個舊盛傳：文山至蒙，慫恿鎮、道剿辦雲祥，戰事因之而起雲。小鬥廣來個後，周雲祥與其在朱恒泰傢中午餐，後移駐黑螞井廠。

5月9日，清兵武威大營分統魏榮斌率所部五百人自廣南至個，駐紮在江川巷禹王宮；12日，蒙自縣令孫傢祥、防營管帶麥貴安率兵支援。

周雲祥偵查軍情後，且戰且退，初轉移到朱恒泰夥房內，又轉移到耗子廠廟。

麥貴安孤軍深入後，將周雲祥等人圍困在廟中，卻不料王顯宗率所部自外圍攻，麥部潰敗，麥貴安身負重傷，回到蒙自後不治而死。

另外一邊，孫傢祥好大喜功，誤入周雲祥設在通風口山坡的埋伏，幾乎全軍覆沒，孫傢祥勉強保命。

經此一役，周雲祥名聲大噪。個舊砂丁由於久處重重壓榨之下，積怨很深，一聽說周雲祥“阻洋占廠”，抗擊清軍，紛紛群起響應。

在周雲祥組織領導下，在個舊礦區爆發瞭以砂丁為主體，並有大量農民參加的武裝起義。14日起義軍很快就攻占個舊。考慮到手下將士多為臨安人，周雲祥又於16日又迅速攻占瞭臨安府。

c734d8742a0f537e1da5235cc5e3275c▲個舊市遠景〔攝影：方蘇雅〕

回到臨安後，義軍以天君廟為大本營，秋毫無犯；同時，豎起“官逼民變”的旗幟。士人田謙谷進言勸說周雲祥“分兵幾路，先下雲南府，然後出兵川、黔，進略陜、鄂定中原而除滿清，復我漢族天下。”

32c203bccaa5281a1087721a2b0525f7▲建水天君廟：義軍大本營所在〔攝影：鴻慈永祜〕

最終，周雲祥沒有聽從田的意見，而是以主力鎮守臨安府，兵分三路：郭六取曲江，進窺通海；王顯宗取石屏；張耀取阿迷（今開遠）。

半個月內，已威震廣西（今瀘西）、嶍峨（今峨山）、河西、江川、寧川（今華寧）、彌勒、元江等10餘個州縣，起義軍隊伍不斷發展壯大，最多時達一萬多人。

起義爆發後，清王朝和雲南地方當局被起義軍的浩大聲勢所震懾，以至“省城大震，各屬鼎沸”。清廷調撥雲南臬司劉春霖為總統，急忙調集正規軍50餘營，輔以滇東南各地的地方民團，對周雲祥起義實行大規模圍剿。

法國殖民者也積極采取行動鎮壓起義。當起義軍攻打蒙自時，駐蒙自法國領事提供數百支快槍給防守蒙自的清軍。

法國政府還致電清政府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提出為瞭保護滇越鐵路籌建處的路員、工匠和傳教士的安全帽擬由越南派兵前往雲南“助剿”，並已在滇越邊境的保勝、老街一帶集結法軍及越南軍300餘人，準備隨時進入雲南。

最終，法軍沒有直接參戰。

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起義軍毫不畏懼，頑強堅持鬥爭。周雲祥帳下健將吳文魁是臨安府武秀才，在清兵圍城後出城迎敵，屢戰屢勝。“一日，清兵於北校場以數千之眾戰文魁，文魁往來沖殺，所向披靡，身中數彈而亡。”

清兵一邊圍城，一邊肆意焚燒，城外四鄉難民湧入城內，寺觀、民房都住得滿滿當當。為瞭解決食糧問題，周雲祥在玉皇閣設平糶局賑濟。

在交戰雙方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劉春霖派王正雅等人前往招安周雲祥，不應；又說其母熊氏，講明利害將其說服；熊氏又說周雲祥。周雲祥向來以孝聞名，在其母勸說下方才答應在清軍允諾保障義軍士兵安全的條件出降，起義失敗。

臨安城陷落後，起義軍將士仍然遭到瞭清軍的血腥屠殺。首領周雲祥等人於6月28日被殺害，其頭顱被懸掛於蒙自城門上示眾，起義失敗。

▲周雲祥起義失敗後，掛在城墻上示眾的“首逆”周雲祥頭顱〔攝影：方蘇雅〕

周雲祥頭顱懸掛於蒙自城門的照片被方蘇雅拍攝下來，並作為戰果上報有關各方，該照片保留至今，成為雲南人民反對侵略，奪取礦權鬥爭的有力的證據。

6a8d884b8d04f2a030232fd3d34051fc▲周雲祥起義失敗後，掛在城墻上示眾的“從匪”肖福興、湯學文等人頭顱〔攝影：方蘇雅〕

周雲祥起義與革命黨人

周雲祥起義雖然失敗，卻沉重打擊瞭個舊、臨安地區的黑暗統治。並作為反抗封建勢力和外國殖民者的經典案例，影響瞭以後一代的革命者。

周雲祥起義前後，正是逐滿革命思潮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中流行之時。在東京的留學生，其中有湖南人黃藻，收錄當時各傢論述 45 篇，編輯為《黃帝魂》一書，交章士釗付印。

《黃帝魂》中收錄瞭《書周雲祥事》一文，這是現在所見所見最早介紹周雲祥起義的文章之一。這篇文章，在記述周雲祥的事跡中，已將周雲祥引為同黨和榜樣。

有關周雲祥事件的始末，是依據清政府相關檔案資料和地方史志的資料而撰寫，其間看不到與革命黨有直接的關聯。但在中國革命黨人的筆下，周雲祥起義成為他們宣傳吾道不孤的力證，成為同黨。周雲祥起義影響之大，可見一斑。

在礦山中，由於遠離街市的娛樂、社會上官民二元的大環境，非常容易形成礦山小社會。在這個小社會中，人群以男性為主，兄弟義氣成為維系人際關系的重要網絡。

在特殊的礦山環境下，周雲祥輕利重義、敢打敢拼、善於籠絡人心、心狠手辣，並且又有與官府對抗的經歷，加之有個舊巨萬朱恒泰等人的支持，很快便成為瞭砂丁們的領導者。

因此，當戰端一開，數萬礦工，群起響應，直接促成瞭起義初期的頻頻告捷。而隨著時態變化，周雲祥沒有及時籠絡，義軍便被各個擊破。

餘論：又遭橫禍的臨安城

在周雲祥起義中，臨安府作為中心之一，遭到瞭清軍的炮轟焚燒，這座才從回民起義的戰爭中恢復過來城市又一次化為灰燼。

周雲祥起義能夠迅速波及周圍十餘個州縣，跟滇南地區民眾激烈的排滿仇洋情緒不無關系。實際上，在經過回民起義之後，這座城池的居民也換瞭一批，民眾的民族情緒高漲。

H·R·戴維斯於1899年5月20日—5月23日間在臨安停留，期間對臨安城的地理、灌溉、城池等多有測量。據他說，“臨安人與騰越人一樣，對不幸不是漢人的人很敵視。他們對外國的東西敵視到這種地步，如果織佈的棉紗是外國的，他們也拒絕穿。他們從撣邦進口制作粗麻佈的原料”。

時間撥回到法國裡昂商會1996年12下旬從蒙自到雲南府時，臨安壩尤其給他們留下瞭深刻的印象，

“那天陽光燦爛，林木秀美。有的樹像橡樹，有的樹樹幹高大，紅葉飄丹，與青翠的修竹相映成趣。小河上拱橋壯美，橋亭矗立。甘蔗園一望無際，樹木叢中小鳥啾啾，一派繁榮歡快的田園風光。”

▲建水玉皇閣：義軍平糶局所在〔攝影：蠻書〕

滇越鐵路不經過臨安府，臨安府卻應礦權、路權之爭不能置身事外，最終淪為廢墟。

在周雲祥起義背後，是官府、民眾與外國殖民者三方的礦權、路權博弈。在這個過程中，民眾以民族為感召首先表達瞭不滿，率先打破業已破損的官民關系，走上瞭官府的對立面。

這就出現瞭上文出現的一幕，起義軍秋毫無犯，而民眾的庇護者——清政府則成瞭殺戮民眾的犯罪機器。

在國傢、社會的重大變遷中，臨安府這片陽光照耀的地方再次蒙上陰霾。當滇越鐵路的車輪滾滾前進時，所有的反抗都已成為前塵往事，而那些故土上的星光卻永遠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