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前面主要聊的是王維詩的內容和手法,相信對寫詩看詩都有一定的借鑒運用。我盡量把王維一生的主要經歷穿插進去,想必大傢現在對王維已經有瞭一定的瞭解。而關於王維的詩,我們也要集中的來看一下,找一些最具有代表性的詩作來看看他到底是什麼風格,到達瞭怎樣的高度。而這其中第一個要聊的自然是王維的田園詩,因為王孟詩派已經成為瞭山水田園詩的代名詞,可見他的田園詩是非常被世人認可和推崇的,是王維詩中最重要的標簽。就像一提到律詩就能想到杜甫,一提到歌詩就能想到李白,一提到田園詩,也自然繞不開王維。
先看兩首感受一下。
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萍池
春池深且廣,會待輕舟回。
靡靡綠萍合,垂楊掃復開。
描寫的景象非常幽美恬靜,類似的像寧靜、淡泊,幽雅,別致,淡然,素凈也經常用於評價王維的詩,乃至於隻要是寫得好點的田園詩你都可以把這些詞用上去。
那麼到底什麼是王維田園詩的風格,乃至於整個田園詩的風格呢。首先要理解什麼是風格。有的人說這個簡單,風格不就是讓一個東西區別於其他東西的一些特點嗎,歐式風格的建築就是穹頂和大尖頂,日式風格的建築就是睡地板,也有道理,但是我們一般所以為的風格都停留在風上邊。註重它客觀外在的形式和內容,機車風、韓風、最炫民族風。比如說機車風,這是一種衣服穿搭的潮流,有不知道的可以百度一下或者上淘寶看看。一說到機車風,我們馬上就想到皮衣牛仔大墨鏡,都是一些外表的東西。咱們說回詩詞,什麼是田園風,你多寫一些雞、鴨子、質量不怎麼樣的酒、種地等等一些農村景色和事物,還有遠離大城市的一些小景點,這就是田園風。如:
積雨輞川莊作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那麼格,是個什麼東西,它一般是和風形影不離的,所以我們經常不去區分,格是一首詩的思想內涵和精神高度。我們經常說的品格,格調,甚至筋骨就是指這個東西。打個比方,風就是你的身體和言行的種種特征,而格就是你的精神和靈魂。他們總是綁定在一起,卻並不完全是同樣的東西,你的身體會腐朽,但是你的精神可以傳遞下去。就像我們看古詩,有很多意象或者說事物,在今天都絕跡瞭,像搗練搗衣砧杵聲,現在都滾筒洗衣機瞭;騎馬上高速,也不大可能。但是這些詩中的精神內涵,卻是永恒常新,值得我們反復咀嚼的。因為不管你騎馬還是開車,你都是個人,而馬和車,統稱交通工具,最重要的東西沒有變。哥特式建築為什麼特征是大尖頂,因為他們的神在天上,往上竄高點容易和神對話。反之如果有一個民族的神在地下,那麼他們的建築特點就該是挖坑,鬼吹燈裡邊關於鬼洞族的描寫就很合理,他們就挖坑,事物的外在之表現,都是跟人們的精神信仰,思想內涵是有關系的。
再說回到王維田園詩的風格。我個人總結瞭一下,主要有兩組,一個是清新自然,一個是恬淡幽遠。
下面先說這個清新自然,自然為風,清新為格。
舉個例子
輞川別業
不到東山向一年,歸來才及種春田。
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燃。
優婁比丘經論學,傴僂丈人鄉裡賢。
披衣倒屣且相見,相歡笑語衡門前。
詩中所列出的每一個事物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俯拾皆是的東西,種地,草,桃花,和尚,老頭,這些隻要你願意睜眼睛你每天都能見到,根本不需要刻意的去追求。它不像“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你不可能一天爬一遍泰山。春天瞭種地瞭,草綠瞭花開瞭,遇到鄰居聊會天,都是一些日復一日的司空見慣的自然而然的東西。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它就是雨後的一些小景色小事件,這些東西發生的頻率非常高,就看你有沒有發現美的雙眼。田園詩的自然就是如此,它不是要搞一個大新聞,寫一些特別的難得一見的東西,而是把那些尋常的,很容易得到因而也很容易被我們忽略的美妙之處抓住並展現出來。並且這種展現是純真的,原始的,不以人的意志去用力扭曲的。
柳浪
分行接綺樹,倒影入清漪。
不學禦溝上,春風傷別離。
為什麼這首也是田園感十足,因為正常的柳樹就是一個安靜的美男子……美女子吧,寧靜恬美,微風吹過更加一絲柔美,它跟別離綁定是人們給他強加上去的。強行綁定,那就不自然,解綁,那就恢復自然。
有的人說那完瞭捆綁意象不自然是不是不好,寫分離還能不能用柳,你寫分離的時候是送別詩,咱們現在討論的是田園詩,不是一個判定標準。
寒食城東即事
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綠蒲涵白芷。
溪上人傢凡幾傢,落花半落東流水。
蹴踘屢過飛鳥上,秋千競出垂楊裡。
少年分日作遨遊,不用清明兼上巳。
你看,並不需要刻意,出去溜達一圈就是一首詩。於平凡之中,發現一些引人入勝之美。
綜上所述,自然,就是要描繪事物本來的最原始發生和打動你的樣子,不能刻意,不能強加,不能勉強。
關於自然,二十四詩品裡有一段文字這裡一並拿來參考
十 自然
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
如逢花開,如瞻歲新。真與不奪,強得易貧。
幽人空山,過水采蘋。薄言情悟,悠悠天鈞。
俯拾即是,不取諸鄰:日常的,容易得到也容易忽略的,不是要搞大新聞
俱道適往,著手成春:要善於發現和表達
如逢花開,如瞻歲新:能打動你的,花開,歲新,春=一些美妙的讓人舒服的東西,不能寫蒼蠅很多,牛糞很臭。
真與不奪,強得易貧:不能勉強。
幽人空山,過水采蘋:很原始,松下清齋折露葵這種
薄言情悟,悠悠天鈞:自然的田園詩就像淺吟低唱一樣,發自內心所道出的景象,與天道自然是相吻合的。
以上咱們簡單的說瞭一下自然的全部內容,那麼清新呢,清新實際上就在自然裡邊。開頭鋪墊那麼多要表達的核心內容是:風格風格它是一體的,自然為風清新為格,格是內涵,風是表象。因其清新所以能自然。
有點繞,舉個例子。
柳浪
分行接綺樹,倒影入清漪。
不學禦溝上,春風傷別離。
還以這首為例,你要還原柳本來自然的一個美的風貌,像剛才說的你就要把人們強加給柳的東西給拋掉。也就是說要清,把世俗強加上去的多年以來積累的一些成見全都清除,像清水一樣不要這些人為的,做作的,勉強的雜質。
也就是說你得先歸零,不被過去,不被旁人,不被任何東西羈絆和影響,用這顆純凈的心來體會,來展現。那麼新呢,就是說你光清不行,你還得有一雙發現的雙眼。
渭川田傢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
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
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
即此羨閑逸,悵然歌《式微》。
這都是一些平凡的場景,不止王維的田園詩,但凡是優秀的田園詩都具有這樣的特征,於平凡之中獨具慧眼,來發現和捕捉美好,比方說陶淵明“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犬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如果因為這些都是日常且易得而麻木瞭,體會不到瞭,那麼這個人的精神就是陳舊的,死板的,污濁的,反之則是新鮮的,生機勃勃的,幹凈的。
也就是說,清是讓你擺脫束縛而不是讓你真的變成零蛋,是要讓你進入一個中庸的狀態。那是個什麼狀態呢,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清就是讓你保持這種狀態。你還是可以喜怒哀樂的,你隨時準備著,隻是不被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困擾而已。孔子為什麼推崇不遷怒,就是你一件事過去瞭ok馬上清掉,回到中的狀態來面對下一件事。而中的目的,就是要發而皆中節,對於面前的事物做出最好的應對。說回詩詞,那對於日常事物和景象要怎樣才是新呢,你今天看到“水上桃花紅欲燃”美,陶醉,明天看到“水上桃花紅欲燃”一樣美,一樣陶醉,乃至於天天看到“水上桃花紅欲燃”一樣美,一樣陶醉。並不會有半點麻木,每一天每一次都充滿瞭生機和活力。
綜上所述,清新就是不被過去和外物所束縛,時刻保持生機和活力,擦亮雙眼,迎接美好。
二十四詩品同樣有類似清新的描述,我們來參考一下。
十三 精神
欲返不盡,相期與來。明漪絕底,奇花初胎。
青春鸚鵡,楊柳樓臺。碧山人來,清酒深杯。
生氣遠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誰與裁?
你要返歸本真,精神,就會源源不斷的生出來。他這裡稱為精神,不是精神病的那個精神而是精氣神的精神,也就是咱們剛才說的你要清除後天加上去的,回歸到一個守中的狀態。
明漪絕底者,清也;奇花初胎者,新也,符合我總結的特征。
青春鸚鵡,楊柳樓臺。是為發現美
碧山人來,清酒深杯。是為不羈
生氣遠出,不著死灰。重申新意,沒有半點麻木,每一天每一次面對都充滿瞭生機和活力,保持這個態度來面對生活,自然對生活充滿瞭希望,一掃抑鬱的死氣。我們說一個作品背後體現著堅韌的生命力,正是由這個清新而來,或者說由精神而來。
最後
妙造自然,伊誰與裁
清新能生自然,他們是一組,互為表裡。你有瞭這個精神境界,下筆就自然,一個下筆自然的作品,也能為我們展現出一個高深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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