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全網通緝的帶明星,也是月入3500的小主播;是口若懸河的哲學傢,也是好吃懶做的心機怪;是直播興起時代觀眾捧出的網紅,也是與粉絲關系破裂後新型網絡暴力的受害者。人人都罵孫笑川,人人都是孫笑川。
9月初,成都,地鐵10號線二期工程正緩慢生長。這條線路北起成都市人民公園,途經紅牌樓,南至新津縣新平鎮,靠著這條線路,新津縣將會成為成都第一個享受地鐵紅利的區縣。一年內,人均工資5000出頭的新津縣房價翻瞭一倍,好地段的房價已超過每平米萬元。
孫笑川很慶幸。他趕在房價上漲前在縣城中心區置瞭業。但他還有別的煩惱。天氣太熱,直播工作室8月的電費超過瞭500塊錢;工作室開張一個月,人氣高開低走,直播平臺的負責人找他談瞭話,說人氣沒有達到預期;還有,他還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夠重新在國內直播平臺上出現。
我和他見面時是下午4點多,孫笑川剛從醫院回來。腹痛整夜後,他大清早強撐著去醫院拍瞭片子,彩超、心電圖顯示一切正常,他懸著的心稍微放瞭下來。不過他後來告訴我,自己好像得瞭腎結石。
一夜未眠
“你一個單身漢,腎都用不上,怎麼還得結石瞭?”工作室的直播員紅狗一臉壞笑地問他。
“哪個告訴你單身就不用腎瞭?”孫笑川回擊。
從醫院出來,孫笑川決定發條微博:“在經歷瞭一夜疼痛後,還是到醫院檢查瞭,照瞭片,彩超、心電圖一切數據都比較正常,希望自己沒事。”
發送按鈕松開,評論飛漲,粉絲們在評論區裡熟練地交流著隻有他們相互理解的“梗”——這種語系被他們稱為“抽象話”。“祝病魔戰勝孫哥。”“可以沒事,但沒必要。”
沒人關心孫笑川為什麼生病,生瞭什麼病。幾分鐘後,一條評論被頂瞭上去:“如果是真的,我希望這是假的;如果是假的,我希望這是真的。”粉絲們紛紛在下面應和,“實屬帶真理”。
孫笑川告訴我,這樣的評論起碼是在對他的微博進行回應,“已經很不錯瞭”。在此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微博評論區更像是一個粉絲表演“抽象話”的舞臺,他說瞭什麼並不重要,也沒人在乎。
這種景況有點像他的學生時代,在那些滿是表演欲的同學面前,孫笑川隻能做陪襯。
高中時的孫笑川毫不起眼。話少,相貌平凡,成績不突出,性格也不淘氣。孫笑川覺得自己就是那種每個班都會有的低存在感男生,很多年後同學聚會時,大傢連他的名字都記不清。
讀書時,孫笑川最大的愛好是周末和同學結伴去網吧打遊戲,要麼就是去同學傢裡聚餐。四川高考難度不小,但他並未感受到太大壓力。他成長於單親傢庭,母親賣零食、賣童裝,忙於生計,從不對他的成績提要求,他也樂得輕松。
2008年,高三模擬考試,孫笑川的成績總在三本線附近晃蕩,老師判斷他是“保三本、爭二本”的材料。結果那年汶川地震,四川高考延期,理科分數線比前一年高瞭60分。孫笑川除瞭英語考瞭123分外,其餘各科發揮平平,490分的總成績離三本分數線差瞭20分。
分數線波動對於孫笑川這樣基礎相對較弱的學生非常不利
暑假過後,孫笑川離開新津去瞭隔壁雙流縣,成瞭他口中的“帶(大)專生”。
李贛則選擇瞭復讀。李贛和孫笑川從小學起就是同學,兩人關系極好。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滿分是10分,孫笑川覺得他和李贛起碼有8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這麼想的啊,反正我是。”他還回憶瞭李贛復讀時專門到雙流來找他玩的經歷,說起這段往事時,孫笑川顯得神情恍惚。兩人決裂後,李贛在直播裡咬牙切齒說“我巴不得孫笑川死”是真的,當年他們的關系有8分,也是真的。
c55605fccf1a03a2743568115f5401dd攝像頭記錄瞭李贛和孫笑川曾經的友誼
攝像頭記錄瞭李贛和孫笑川曾經的友誼
大專畢業後,孫笑川幹起瞭安全監理的工作。公司本部在成都,但他很少有機會待在那兒,省內外各處工地是他真正的職場。剛入職的時候,孫笑川一個月掙1500塊,吃在工地、睡在工棚,日復一日。4年後,他的月薪漲到瞭5000塊,每個月能攢下一點兒錢,除此之外和4年前毫無區別。
孫笑川一直想做一份“一群人在一起努力頭腦風暴”的工作,他喜歡被一群人包圍的感覺,戴著安全帽在工地巡視並不符合他的期待。此時,李贛找到瞭他,或者說,拯救瞭他。
為什麼會找自己一起直播?孫笑川沒問,李贛也沒提過。
2015年的夏天,從A站生放送到鬥魚TV6324直播間,李贛已經做瞭兩年多主播。靠著鉆直播監管不嚴的空子,談論涉政、涉黃敏感話題,講貼吧段子,以及直播睡覺、開車查房等博人眼球的動作,這位號稱“電競李伯清”的成都協警在直播界混得風生水起。為瞭實現24小時直播的目標,李贛決定組建一傢由自己領導的直播工作室,這就是後來在直播圈“惡名遠揚”的“抽象工作室”。
李贛找到孫笑川時,他正躺在雲南的工地宿舍裡發呆。在工地做安全監理不算體力勞動,但一眼能望到60歲的工作讓孫笑川日漸消沉。李贛的邀請讓他的未來突然多瞭一絲可能。之前,李贛在紅牌樓直播時,孫笑川曾客串過嘉賓,在後面不咸不淡地接話,這讓他覺得直播也不太難,“時間自由,收入尚可,反正也不會比工地更差瞭”。
2015年9月1日,孫笑川正式開始瞭自己的主播生涯。頭一個月,他的工資是5000塊,他在工地混瞭4年,拿到的也是這個數兒。為瞭熱度,孫笑川放棄瞭打瞭多年的《DotA》,玩起瞭話題性更強的《英雄聯盟》。他自封“Mata川”,卻連Mata是誰都不知道。“他們要我叫Mata川,我就叫Mata川瞭,‘馬踏’還是‘馬塔’我根本分不清。”
2890ac2b0e06a0ed6925cd7a44254b39Mata是《英雄聯盟》三星白戰隊輔助,也是2014年《英雄聯盟》S4全球總冠軍
和熟稔各種段子的李贛不同,在做主播前,孫笑川在工地的生活很規律,除瞭上班就是睡覺,從沒看過直播。最初的時候,面對嗨粉(6423直播間的粉絲)們的彈幕刁難,他無從招架。“那時候我覺得那些觀眾都是傻×,整天發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後來才知道那些叫‘梗’,估計當時他們看我也覺得像個傻×。”
不懂梗,遊戲打得又菜,還時常被彈幕撩撥得“氣急敗壞”,嗨粉們起初並不太接受這個戴眼鏡的胖子,並送瞭他“心機怪”“瘡帝”等綽號。孫笑川直播時,嗨粉常用一整屏彈幕對他進行人身攻擊。
但就像所有“黑到深處自然粉”的故事一樣,幾個月後,嗨粉們漸漸發現孫笑川是個“渾身是梗”的奇男子。最初,孫笑川試著自己造梗,雖然略顯做作,但效果不錯。他“心機”“嘴臭”“天煞孤星”的人設漸漸豐滿起來。再之後,他又開發瞭一項直播網戀教學的欄目——秋秋愛(QQ愛),並自號“網戀教父丶Mata川”,以此為契機,孫笑川徹底被嗨粉們接受瞭。這檔節目有個失敗的結局,在嗨粉和孫笑川眼裡,這個失敗的結局有兩個不同的版本。
嗨粉們的版本是這樣的:孫笑川在網上認識瞭一位女網友,兩人相談甚歡。那個女孩說要從老傢西安來成都和孫笑川見面,孫笑川給她訂瞭機票,並在預定日期去成都雙流機場接機。他在機場苦等一夜,女孩也沒出現,最終孫笑川被騙瞭8000塊,人財兩空,深受情傷。史稱“雙流一夜,網戀教父被騙8000”。
孫笑川的版本則是這樣的:當時他有一個粉絲群,人數不多,不直播時大傢也一塊兒打打遊戲,混得很熟。那個姑娘也是粉絲群裡的一員,兩人曖昧瞭一段時間後,孫笑川動瞭真心——自從大專畢業分手,他已經4年沒談過戀愛瞭。孫笑川多次表示自己願意去西安和她見面,甚至訂瞭機票,但對方卻一再拒絕,拒絕見面。孫笑川把這件事定性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邊好多人都覺得我是被騙瞭”。
李贛曾在直播中展示過孫笑川訂票成功的短信
孫笑川心有不甘,死纏爛打後,他給女孩訂瞭從西安到成都的機票。故事到這裡開始變得不同,孫笑川告訴我,女孩自己把機票退掉,把錢打瞭回來,這讓他徹底死瞭心。原定接機那天,他其實是回瞭新津的傢裡,給自己放瞭個假。
這件事在嗨粉們加工後,變成瞭“雙流一夜”。對於“雙流一夜”,孫笑川並未澄清。他有自我消費的覺悟,對於主播來說,有梗總比沒梗強。更關鍵的是,他明白他的努力註定徒勞無功——“我澄清瞭有人信嗎?”
在嗨粉們眼中,網戀教父“創業未半,中道被騙”的故事充滿瞭喜感,這個吹爆牛皮後出醜的胖子讓他們覺得真實,但孫笑川受到的打擊和失落也是實實在在的。後來,嗨粉們為孫笑川編排瞭不少真真假假的愛情故事,他對這些故事不置可否,可唯一親口承認動瞭真心的隻有那個姑娘。這件事讓孫笑川受傷不小,他決定以後要找女朋友的話,一定要在現實中找,要找一個“完全不看直播、不懂抽象的”。
但他的直播事業終於起飛瞭,孫笑川在6324直播間站穩瞭腳跟,打遊戲時辱罵隊友成瞭嗨粉們喜聞樂見的環節,他的各種口癖、粗話在嗨粉群體中廣泛傳播。在李贛與鬥魚簽瞭一筆大合同後,孫笑川的工資漲到瞭每月兩萬,靠著這筆收入,他在新津買瞭新房,給相依為命的母親補交瞭社保,讓她過上瞭每天與三五好友打打牌,周末去成都周邊旅旅遊的退休生活。談及此處,孫笑川的臉上多瞭幾分笑意:“本來我媽對我的要求就隻有不違法亂紀,能讓她過上好日子,很開心。”
身貼“嘴臭”標簽,孫笑川卻總說自己“儒雅隨和”,嗨粉們隻當他是為制造反差開的玩笑,他則表示直言不諱、放飛自我隻是人設而已,他告訴我,“如果是在現實中,有些話可能我不會說。”孫笑川知道嗨粉們喜歡看他用口音濃鬱的川普罵人,他也願意配合。“平時我都不太講臟話,直播和現實我還是分得比較清的,(直播和現實)大概有7分像吧。”
此後一段時間裡,抽象工作室人員頻繁更迭,孫笑川堅持瞭下來,他的人氣也越來越高。尤其是在主持瞭6324互動性最強的王牌節目《靈堂K歌》後,其地位已隱隱超過瞭6324的當傢者李贛。
孫笑川認為自己在《靈堂K歌》中僅僅是個報幕員,節目中的眾多作品都是由嗨粉創作的,但這並不妨礙嗨粉們把梗最多、嘴最臭的“孫狗”捧得越來越高。
孫笑川說,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的微博“帶帶大師兄”第一次被當做兇手是什麼時候瞭。直播員紅狗覺得是“打奶奶事件”,紅狗認為,“打奶奶事件”就算不是第一次,也是個重要的裡程碑。
按嗨粉所說,這件事的起因是孫笑川在直播《英雄聯盟》時,好友列表裡有人私聊他,辱罵嗨粉,引起眾怒。孫笑川騙嗨粉說,隻要有人送火箭,他就刪掉那個人。結果嗨粉的火箭送出去瞭,孫笑川卻食瞭言。當時剛好有條新聞,說的是成都新津有一名男子毆打奶奶,嗨粉把此人的罪行套在瞭同樣來自新津的孫笑川身上,到各大論壇散佈孫笑川打奶奶的故事。
煞有介事的科普
情況愈演愈烈,自此之後,在各類負面新聞事件下@帶帶大師兄(孫笑川的微博用戶名)成瞭嗨粉們共同的默契,上到中美關系,下到街頭鬥毆,嗨粉走到哪裡,帶帶大師兄的惡名就傳到哪裡。孫笑川一開始對此並未放在心上,他覺得太過荒誕,沒人會相信他真的幹瞭這些事,自己還能從中賺取一波流量。但事態發展和他預想的有些不同。
2017年6月18日,李贛在直播中免提接聽瞭邪教組織的宣傳電話,當天,6324直播間被鬥魚TV徹底抹除,抽象工作室一下子斷瞭收入。孫笑川回憶,6324被封後,抽象工作室風雨飄搖,原本帶有表演性質的工作室“開帶會”環節也不快樂瞭。會議上,李贛要求直播員們把嗨粉罵自己的話讀出來,並做出回應。“這就像‘我說你是個哈批,你承不承認?’就那種感覺,就所有人很壓抑。”
作為抽象工作室的三朝元老,資歷僅次於李贛的人,孫笑川已經到瞭油鹽不進的境界,而且他和嗨粉們混得熟,挨瞭罵會回擊,嗨粉們對於攻擊他的熱情也不太高。他們將矛頭轉向瞭軟柿子——那些資歷尚淺、心理承受能力較差的直播員們。“當時公司內部也有矛盾,整個公司彌漫著一股怨氣。”矛盾主要集中在薪資問題上,工作室所有人的收入都在變少。
8月,孫笑川的薪水被降到瞭3500塊。他當時正在裝修新房,每個月要還房貸,還要給母親打一筆養老錢。他的手頭一下緊瞭起來。那段時間,孫笑川工作敷衍,直播說不上就不上,偶爾播一次也表情陰鬱——嗨粉們管他的這幅表情叫“司馬臉”(諧音),還動輒與觀眾對噴,這讓他與狗粉絲的關系迅速崩潰。
8月23日,看著彈幕滿屏的“司馬臉”,孫笑川徹底爆發瞭,他來瞭一段長達5分鐘無間斷的“自由式”辱罵。這段直播視頻被嗨粉們稱為“抽象聖經”。“求求你們不要說我是帶明星瞭,我覺得你們才是帶明星,你們這些水友嗨粉,你們是水明星,你們是嗨明星,你們才是明星,我是個錘子明星,我天天被罵我還明星,你們有看過明星一個月3500塊錢嗎?有嗎?有這種明星嗎?”
這段話在嗨粉群體中廣為流傳。
時隔一年,孫笑川回憶起這段經歷時,越想越不解:“我不覺得我那次說的東西能夠讓大傢口口相傳到現在,可是如果我澄清可能還會起到反效果,變本加厲,這就是一個反效果的典范。”
去年9月,孫笑川離開抽象工作室,選擇單飛。有嗨粉認為,在李贛決定給孫笑川降工資那一刻起,兩人就註定會分道揚鑣。也有人表示,從孫笑川取代李贛成為“6324節目效果最強之人”那天起,他單飛的命運便不可避免。至於原因,有嗨粉說李贛鼠目寸光,沒有容人之量,他沒有意識到孫笑川對於抽象工作室的重要性,也可能他意識到瞭,但接受不瞭自己直播效果不如孫笑川的事實;也有人說是孫笑川忘恩負義,工作散漫還想拿高薪,毫無自知之明。
離開抽象工作室,孫笑川回到瞭新津傢裡。自負盈虧後,他從“播一休七”的懶狗,變成瞭“播七休一”的勞模。不少嗨粉指責他從前在6324是故意擺爛,他仍舊不置可否。
單飛後,孫笑川先是在鬥魚TV開瞭自己的直播間。首播當日,貴族過百,火箭如雨,人氣火爆。隨後他轉陣虎牙TV,也有過成功在知名主播“MISS”直播間開車的“壯舉”。但危機卻悄然逼近:隨著抽象文化的傳播,嗨粉群體也在不斷膨脹,原本在李贛口中不送禮物的“狗粉絲”逐漸起勢,尤其是在“李贛跪舔土豪”事件後,大量心灰意冷的嗨粉“狗粉絲化”,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搞死李贛。
孫笑川也未能幸免。
2018年1月13日,在例行的《靈堂K歌》環節中,一位女嗨粉在直播中演唱瞭一首敏感的“藏頭歌”。彈幕裡鋪天蓋地的“藏頭詩”“天秀”並未引起孫笑川的警覺,他摸著下巴把記事本上的歌詞默默念瞭出來,然後無奈一笑。一曲過後,孫笑川開瞭腔:“挺好的,挺好的,這還是首藏頭詩嘛。”
狗粉絲這邊唱歌,那邊舉報,不多時,孫笑川的直播間便被封禁,他本人也被禁止在國內所有直播平臺出鏡,另起的爐灶還沒熱乎,就被狗粉絲搞涼瞭。
被徹底封禁的孫笑川心灰意冷。“有些人就是見不得人好,他們看我一個工地出來的大專生直播一個月能掙好幾萬,心裡不服氣,嫉妒!實際上你看他們在網上能說會道,比我有文采,但真直播起來不一定比我強,節目效果這個東西不是人人都有的。”
失業青年孫笑川試圖在新津找一份工作,但始終沒有合適的選擇,不合適的點主要是收入。3月,和早前被封的李贛一樣,孫笑川選擇在海外平臺Twitch復播,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去找工作。他回答:“找瞭,沒合適的。”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回工地。他回答:“這輩子不可能回去的。”有人說他就是舍不得直播的油水,他並不否認,他一開始決定離開工地,就沒想過回去。
Twitch高懸海外,觀眾數量比不得國內任何一傢平臺。首播時,孫笑川的直播間來瞭300多個捧場的嗨粉。由於未和平臺簽約,沒有固定收入,孫笑川在直播間放出瞭支付寶收款二維碼,並美其名曰“功德箱”,想要收點兒“香火錢”。起初,功德箱收成還好,前兩次直播嗨粉們都施瞭500多元,等新鮮勁兒一過,日入就驟降到200瞭。
低強度直播月入兩萬,高強度直播日入200,孫笑川心理落差挺大。有狗粉絲揶揄他,說他膨脹瞭,不是在工地搬磚的時候瞭,日入200都敢嫌少,他們決定對孫笑川“趕盡殺絕”。
狗粉絲很快用輸錯密碼的方式把功德箱“踢翻”。孫笑川在直播中發現自己支付寶賬號被封,大為光火,他顫抖著怒斥狗粉絲:“有些人,老子都跟你們沒有見過面,我都不知道跟你們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是我做瞭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怎麼你瞭,你能做出這種事啊?”
支付寶和微信都被封後,孫笑川連還貸款的錢都被凍結瞭
孫笑川最初覺得委屈加不解,後來則更多的是無奈。在一些線下活動裡,他和很多嗨粉接觸過,不同於網絡上乖戾、跳脫、口若懸河的形象,嗨粉們在現實生活中一個比一個拘謹,粉絲內部也有著“線上叫孫狗,線下叫孫哥”的說法。
“我覺得那些搞事的粉絲都是因為年紀小,不懂事,平時不上班,沒事做。你說像我們這樣每天上班,工作累得要死,哪有精力在那裡搞事?”
我說:“也有可能是上班上得太壓抑瞭,才想在你這兒發泄一下。”
孫笑川想瞭想,抿瞭口水,沒反駁。
直播不順,應聘未遂,他決定在微博上好好經營一下“帶帶大師兄”這塊招牌。
自從6324直播間被封後,失去根據地的狗粉絲們便開始迅速向外擴招,微博、貼吧、論壇、視頻網站評論區,中文互聯網的每個角落都有狗粉絲在打遊擊。李贛、孫笑川相繼遠遁海外後,抽象文化的病毒式傳播變本加厲。P圖、鬼畜視頻,以及“帶秀TV吧”“修車TV吧”,還有B站上的“抽象聖經”、微博上的“兇手找到瞭”遍地開花。尤其是在著名的“蔡徐坤激光筆”事件後,嗨粉中湧入瞭大批由評論區慕名而來的“新司Gay”。
以孫笑川為主角的鬼畜視頻,在B站上數不勝數,這是他本人最喜歡的一個
新司Gay們可能從未看過6324直播,有的隻知帶帶大師兄而不知孫笑川,有的甚至連李贛的名字都沒聽說過。盡管處於老嗨粉們的鄙視鏈下層,但這並不妨礙新司Gay張嘴閉嘴“抽象話”,甚至將“NMSL”“安排上瞭”等詞語帶入日常,成瞭老嗨粉口中分不清虛擬與現實的“可憐人”。
孫笑川意識到瞭其中蘊含著巨大的商機。“一個人發瞭一張抽象的表情包,另一個人就會說你也是狗粉絲啊?可能發表情包的那個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狗粉絲,什麼是抽象。”
他開始頻繁更新微博,內容以日常生活為主,不過嗨粉們可不在乎他發什麼。如果想知道最近又發生瞭什麼新聞,隻需要點開孫笑川的微博評論區即可。在這裡,“就是你幹瞭×××?你可真是個×××。”成瞭萬用句式。各種詩詞歌賦、文學創作在這裡大量湧現。孫笑川也知道大多數人並不在意他的微博內容,但他覺得該發還是要發,哪怕隻是給粉絲們提供個舞臺。
到2018年9月,帶帶大師兄的微博粉絲數剛到70萬,但由於嗨粉們的創作熱情極高,其微博熱度已不亞於粉絲數千萬的流量明星。許多媒體也註意到瞭這一現象,他們將“抽象文化”視為一種亞文化,並以孫笑川為主角對“抽象”進行瞭大量科普。幾個月時間裡,孫笑川接受瞭大量媒體采訪,被問得最多的問題都是:“如何看待這種文化現象?”“你覺得抽象文化屬於你嗎?”孫笑川的回答則是金句:“你覺得帝吧屬於李毅嗎?”
科普、采訪、專題報道為孫笑川帶來瞭巨大的流量,但也僅此而已,僅靠Twicth功德箱裡的打賞錢,他的收入大不如前,收成好時勉強能到5位數。
孫笑川試圖將流量變現,他接起瞭商業活動,在漫展上站臺補貼傢用,還和幾位嗨粉合作出瞭名為“NM$L”的潮牌服飾。這些印著“網戀教父”“新津暴徒”“全員惡人”的T恤衫大受歡迎,第一批150件剛上架就被哄搶一空,這讓孫笑川很受鼓舞。身為品牌代言人兼首席“建議官”,他認為潮牌前景光明。
NM$L潮牌服飾
在孫笑川享受著流量帶來的種種好處時,狗粉絲們開始瞭新一輪安排:他們在帶帶大師兄的評論區裡發起瞭敏感評論,在各種敏感事件下煞有介事地舉報孫笑川,以批皮、反串等手段將大量流量明星粉絲引向瞭孫笑川的微博。在“蔡徐坤激光筆”事件後,不僅“蔡徐坤NMSL”在熱搜榜上盤桓許久,孫笑川本人也收到瞭數萬條私信,內容以問候傢人為主。
8月下旬,有媒體以官方視角對狗粉絲和抽象文化進行瞭一番批判,並將其定義為一種新型網絡暴力。消息發出不多時,狗粉絲們聞訊而來,迅速占領瞭該媒體的官方微博,8000多條評論裡九成九是抽象話。民間力量還不至於傷筋動骨,可來自監管的力量就不同瞭。孫笑川是個被全平臺封禁的主播,他深知這一點。
ae9859f24d98a36df81f5e7c6270653e評論區瘋狂玩梗
在媒體發聲前,孫笑川就已經察覺到瞭自己微博評論區的異動,他減少瞭發博頻率,並開啟瞭嚴格的評論審查:每發出一條微博,他都會默默地將一些敏感評論刪除,以保持評論區“相對整潔”。狗粉絲們也有所察覺,由於一段時間內沒有新梗產生,他們在帶帶大師兄的微博評論區裡表演時,有瞭幾分意興闌珊的味道。
有人這樣評價狗粉絲:他們就像是《星際爭霸》中的蟲族,數量高、活力強、行動統一、不畏死亡。不同的是,蟲族聽命於女皇,但失控的狗粉絲依靠本能行事,他們不接受任何指揮。孫笑川之於他們更像是基地一類的角色。而其他媒體於他們,則如同一顆未受感染的星球,頃刻之間,即被占領。
孫笑川有些惶恐,他知道,狗粉絲們之所以肆無忌憚,以玩世不恭的心態解構一切,是因為他們明白,不管他們做什麼,代價不過是一個微博賬號,而一旦某天事情搞大,那挨切的隻會是他孫笑川。“不知道怎麼辦,希望那一天永遠都不會來吧。”
孫笑川不是沒有想過在國內平臺復播。
2018年4月,經一個嗨粉介紹,某傢直播平臺的負責人找到瞭他。瞭解瞭孫笑川的情況後,平臺負責人覺得他可以為平臺帶一波流量,並表示爭取“保下他”。
雖然流量不大,也不能直播《英雄聯盟》在內的所有騰訊系遊戲,但國內平臺總要比Twitch強,更何況對方承諾爭取替自己解封,孫笑川覺得沒理由拒絕。
經過一段時間的宣傳後,5月14日下午3點,孫笑川在這個平臺進行瞭復出首播。平臺雖小,但效果不錯,孫笑川和另一位主播“遠洋君”在直播裡一唱一和,觀眾人數直線上升,關註數也瞬間突破10萬。不過首播之後,他就再沒在直播裡露過面。
5月29日,孫笑川發瞭條微博:“大傢好,我暫時不在××平臺直播瞭,因為種種原因沒辦法繼續,但在這裡還是要感謝這傢直播給我的幫助。”他告訴我,這個“種種原因”是有人向上級部門對他的直播進行瞭大量舉報,平臺曾試圖助他解封,卻無能為力。其實早在剛被封時,虎牙TV也曾做過類似的事情,但迫於壓力,最終隻能放棄。
一時半會兒看不到解封的希望,孫笑川決定轉型幕後。6月,他開始籌劃招募直播員,成立新的直播工作室,用自己的人氣為工作室鋪路,爭取多一份收入。他覺得自己像極瞭當年成立抽象工作室的李贛,不同的是,他手裡的牌更少。於是,孫笑川跟紅狗打瞭個招呼。
紅狗本名李嘉懿,四川人,資深嗨粉,孫笑川的忠實信徒,也是眾多抽象話產生的見證者。紅狗說:“這是看6324直播的一大樂趣,可能一些當時沒什麼的話,後來就成瞭全網流行的梗,很有參與感。”
在孫笑川還未加入抽象工作室前,李嘉懿曾是李贛車隊中的一員,回憶起當初,一群嗨粉在幾百人的YY語音頻道中由人指揮,在其他主播的直播間整齊劃一發彈幕搗亂,李嘉懿就是其中一人。李嘉懿覺得這麼做雖然幼稚,但一群人抱團取暖,做同一件事情,看著被爆破主播露出惶恐的表情,很有成就感。他承認這種成就感有些扭曲,而他當時這樣做的目的更多是因為無聊。“後來我就不跟著開車瞭,覺得有點兒變味兒瞭。”尤其是在孫笑川加入抽象工作室後,他變成瞭孫的信徒,隻看直播,不搞事。在他眼裡,作為主播的孫笑川極有魅力:“和別的主播都不同。”
2017年4月,抽象工作室搞瞭一次直播員公開招募,並做瞭全程直播,李嘉懿報瞭名。當時他正在成都做攝影師,經過兩年歷練,已經到瞭月入兩三萬的水準,但聽說抽象招人的消息,他根本沒考慮收入問題就來瞭。盡管熱情滿滿,但結果讓他有些失望,工作室招瞭3個人,他最終排名第4,或者說,最後一輪剩下4個人,留下瞭3個,隻有他被淘汰瞭。
重回現實的李嘉懿覺得有些遺憾,他自認為在直播方面還是有些天賦的,思前想後,他決定自己在鬥魚TV開個直播,圓一次主播夢。雖然沒被抽象工作室選中,但在那次招募直播中,全身上下一身紅的李嘉懿還是贏得瞭不少嗨粉的好感,這讓他在直播的最初階段吸引瞭不少觀眾。因為那一身紅衣,嗨粉們最初叫他“紅衣男孩”,後來又改口叫“紅狗”。
與孫笑川相似,紅狗最大的特點是嘴臭。他常在直播中調侃式地與觀眾對噴,同時,他深諳抽象文化,對於各種抽象話爛熟於心,並能靈活使用,這讓他的直播間一度有數萬嗨粉捧場,直播收入也到瞭5位數。
好景不長,在不顧觀眾反對玩起瞭網絡遊戲《冒險島2》後,紅狗的直播間人氣一落千丈。“這遊戲沒梗,觀眾們不愛看,但我就是想玩。”紅狗硬挺著玩瞭3個月,期間他的直播間觀眾數一度掉到瞭10人,在重新換瞭遊戲後,人氣才逐步回升,但再沒重回巔峰。
2018年6月,一次一起開黑玩遊戲時,孫笑川問紅狗有沒有在上班,要不要來他成立的工作室做直播,這讓紅狗喜出望外,並一口應承。為瞭降低成本,孫笑川決定把工作室開在新津——租下偌大一間房子每個月隻要1500塊,紅狗毫無怨言,也來到瞭新津,並在工作室紮瞭根。
8月,《帶帶帶公寓》在網易CC平臺開播,孫笑川招募的4位主播在嗨粉面前亮瞭相。首播時,由於事先宣傳時舉瞭孫笑川的招牌,不少老嗨粉慕名前來。一進來發現根本沒有孫笑川的影子,很多人直接就關瞭直播間。“沒有孫狗,看個錘子。”
因為無法直播《英雄聯盟》,4位主播中除瞭紅狗,其他3位都是新人,節目效果也有限,在諸多原因影響下,整個8月,《帶帶帶公寓》人氣高開低走,嗨粉們發出的“臭魚爛蝦”“毫無節目效果”等直白彈幕也給新人主播們造成瞭不小壓力。
這份壓力也傳給瞭孫笑川,身為幕後老板,他一面安慰著直播員們:“效果不錯,已經遠遠超過我的預期瞭。”一面計算著收支:“8月天熱,空調費就花瞭500多。各種事情都要花錢,現在連收支平衡都沒達到。”
在工作室第一次帶會上,他用盡量柔和的語氣給每個人都提瞭些建議,並且畫瞭一個現實的餅:“等收入提高,就把工作室搬到成都市區去。”
拖鞋、短褲、大背心,孫笑川說他在新津過得很閑適
原文鏈接:新津青年孫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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