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维持，究竟是两个人的相濡以沫，还是父母与孩子的相互依偎？

梦里，出现了一个女孩。

那年除夕，她与喜欢的男孩在南方岛屿旅游，明明是除夕夜，却热得可以捧著西瓜摇扇子。

她想起一句歌词。

“晚风咸咸的，吹散你我身旁余热。”

夜晚，烟花升空而起，散发著美丽的光芒，照耀着她的脸，穿着碎花长裙的她回眸一看，却羞红了脸，

他单膝跪地，手上是一枚婚戒，一脸认真地求婚。

她紧张地抓着自己的吊带，不知如何是好，又想搓著裙角，却怕被发现紧张。

不知为何，她又想着一首歌词。

“真的好美丽，那天的烟花雨……我说要娶穿碎花洋裙的你。”

算了，不吉利。

这首歌是祭奠死者的。

她轻轻地念著男孩的名字，觉得很好听，怎么都念不够。

她捧过婚戒。

他抱着女友。

烟花下，俩人相互依偎，男孩和她立誓，此生此世都要将她宠成公主。

那是爱情的滋味，仿佛俩人早已认识了千年万年，经历无数轮回，最终遇到彼此。

仿佛是前几辈子痴痴地妄想着却得不到，仿佛是前一世那样依恋却爱而不得。

当相遇、相恋又互相约定好陪伴终身，恨不能爱到对方的骨子里。

就如同约定的那样，丈夫把她宠成了一个小公主。

其实这男孩有些大男子主义，在妻子经历了几次职场骚扰后，他撒著娇不愿意让她再去上班。

于是她成为了一名家庭主妇，刚开始的时候胆怯著，每天在询问著朋友意见，害怕有朝一日被丈夫抛弃。

但是他很贴心，喜欢把每一笔工资都上交，喜欢吃了薄荷糖再吻她，喜欢夜晚入睡前搂着她说一个小时的话。

工作再忙再累，每天也要抽出那一个小时。

他会说自己今天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与妻子分享著快乐。

她会说自己今天遇到了什么糟心的事，跟丈夫寻求着安慰。

结婚以来，丈夫一次都不会跟妻子分享负能量，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回家的路上都会买一个奶油苹果，因为妻子最喜欢吃这个。

对于丈夫来说，下班回家能看到她露出笑颜，已经能扫去全部的疲惫。

他不知道的是，妻子早就已经吃腻了奶油苹果，但就是喜欢他每天都带回来的那份贴心。

所以啊，哪怕是吃得再腻再不喜欢，她也要开开心心地吃完它，再缩进丈夫的怀里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心跳。

好奇怪呢，都在一起好久了，每次和他抱抱的时候，都能听见他心跳加快。

婚后第二年，她怀孕了。

也是那一年，他平步青云。

丈夫总是抱着妻子，说她和孩子是自己的小幸运星。

她会笑得很甜，说我才是你的小幸运星，孩子只是我们相爱的结晶。

妻子永远记得，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人们涌入产房，迫不及待地去看宝宝。

一直很勇敢的丈夫却哭得比刚出生的儿子还要厉害，他进了产房扑到妻子身边，吻着她的额头，惊慌失措地说好害怕，怕得发抖。

他说：“好怕这世界没有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妻子分娩的抑郁一扫而空，幸福地依偎在丈夫怀里。

有儿子的生活其实很不错。

有些人说，孩子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也有人说，孩子只是相爱的意外。

无论如何，一家三口的日子都很幸福。

丈夫的事业愈发顺利，他特意买了一个大房子，给妻子留出衣帽间，还有她最喜欢的阳台，整个房子160平，为她独占100平。

除去公摊，儿子的地盘就那么一点点大。哪怕有了孩子，哪怕已经是个黄脸婆，她也是丈夫的小公主。

而对于丈夫来说，家庭就是他的避风港，他也是妻儿的顶梁柱。

依然每天都有奶油苹果，依然每天都回来都将妻儿抱入怀中。

直到孩子八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那一年，为了庆祝结婚十周年，俩人带着孩子去了他当初求婚的地方。

烟花下，儿子忽然撒娇着要吃摆摊的冰激凌，可他已经吃过一个了。妻子不同意要走，孩子撅起了嘴哭，丈夫笑呵呵说算了，牵着儿子的手去买个小份的。

于是她坐在长椅上，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

可是……

明明是除夕夜，她却亲眼看着人群中一个男人拿起了刀。

明明是除夕夜，红色的喜庆里却流淌著不吉利的鲜血。

那人在人群里挥刀砍著，她惊得大喊大叫，烟花声却掩盖了她的呼喊与人群的尖叫。

当丈夫发现人群骚乱不对劲的时候，尖刀已

经划过了他的咽喉。

这男人倒在了地上，第一反应不是捂著脖子，而是将儿子推给妻子，软软地推在了地上，任由妻子怎么努力想扯起他，眼看着持刀男子返回，他只能无力地将妻子往外推。

十年前，他在这将妻子搂入怀中。

十年后，他用尽余力只想把她推开。

凶手很快就落网了，是一名厌世者，打工一年，在回老家前被骗光了钱财，觉得没脸回家，又受到家中父母的责备，心情悲愤之余产生了厌世情绪。

他杀了三个人，丈夫只是其中之一。

原本他想自杀，可看着地上的尸体，却又产生了害怕心理，终于不敢死了。

国家没给他这个机会，在庭审判决的那一刻，死刑直接立即执行了。凶手死去的那一天，妻子的心里却没有得到慰藉。

厌世者的命明明很烂……

丈夫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一命换一命真的公平吗？人的生命真的平等吗？

儿子嚎啕大哭，而她抱着手机，一次次听着丈夫发来的最后一条语音：“小公主，看你睡得那么香不敢叫醒你，我和儿子在楼下餐厅吃早餐了哦，你起床后就下来。要是没等到你下来，我打包带给你。”

声音是那样温柔。

她低头看着哭泣的儿子，满心只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明明吃过一个冰激凌了不是吗？为什么要去买第二个？

平时一直都很听话，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一天不

听话？

但她没有说出口，她知道错不在自己儿子身上。

于是她又想，虽然经常看到这一类新闻……

可为什么偏偏发生在她的身上？

其实她没想过，每一个受害者家庭都是这样想的。

世界那么大，为什么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

凶手家里没什么钱，只能拿命来抵，赔偿没有多少。

丈夫的公司随之倒闭，妻子也支撑不起160平大房子的房贷了。

他特意准备的衣帽间、大阳台，充满两个人回忆的卧室，都守护不住了。

妻子卖了房子，带着儿子搬进60平的小屋里，丈夫留下的遗产正好让她付清全款和装修。

她努力告诉自己要重新振作，在32岁的年纪出去找工作，最后却悲哀地找不到工作，曾经好歹也是大学生的她，因为近十年没有工作经验，沦为了餐厅的洗碗工。

原本的人生轨迹明明不是这样的，原本她明明是个小公主，她甚至从来没洗过碗，丈夫早已给她买了洗碗机，说担心她会伤着手。

可如今，她连洗碗工都做不好，连这2000元的工资都拿得不稳定。

“小公主，看你睡得那么香不敢叫醒你……”

下班后的妻子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听着丈夫的语音。

她哭着说：“我今天去给人洗碗，可是我连盘子都拿不稳……老板扣了我五十块钱，我好难过，我从没想过五十元是那么大的一笔钱……”

五十元……是那么大的一笔钱。

“你不是说好要一直把我当公主的吗？”

“为什么你让我做了那么美的一个梦，却永远活在了我的梦里……”

她哭得沙哑又歇斯底里，可是怕吵到儿子睡觉，死死地咬著胳膊。

为什么……

为什么养一个孩子那么贵，为什么当初偏偏要选外国语学校……可若是支撑不下去，她又该让孩子去哪儿读书？

择校费、伙食费、物业费、衣服食物交通费……

原来那是好大好大的一笔账。

“小公主，看你睡得那么香……”

“他们说再给我找一个对象，可我这辈子爱上了最好的你，又怎么去爱上别人？”

“小公主，看你睡得那么香……”

“儿子今天说想去春游，我说不行，家里没有钱。他说那不去了，可我好难过，我真的连三百块春游费都出不起……”

“小公主……”

语音听了一年又一年，每天早晨她都会把自己的消息删掉，因为怕要往上滑很久，才能听见丈夫的声音。

事实上。

孩子记事是很奇怪的，有些事情记得很清楚，有些事情记得很模糊。

对于儿子来说，从小到大……他很多事情都记不清，唯独只记得一件事。

每当妈妈努力压制的哭声从隔壁传来的时候，儿子都会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为什么八岁那年，偏偏还想再买一个冰激凌？

他还记得……

吃第一个冰激凌的时候，爸爸说能不能给他尝一口，他太贪吃，害怕地把冰激凌都吃了。

虽然爸爸亲了他的脸说他小贪吃鬼，可他却记得好清楚。

他想再买一个冰激凌，然后说给爸爸吃。

为什么……

偏偏要有那样的想法？

啊，想起来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简简单单的，想亲手喂爸爸吃冰激凌。穿着最旧的衣服，考着最好的成绩。

儿子所做的一切，还是不足以弥补妈妈的悲伤。

他知道妈妈从来不怪自己，但是他在乎。

家里永远是沉闷闷的，妈妈要打两份工，每天几乎没有时间陪他。

曾经的那个小公主，早已经为了柴米油盐算尽心机。奶油苹果不知多久没吃过了，却因为买到一颗烂白菜，可以在菜场和老板争执十分钟。

上了高中之后，他永远在拿奖学金，因为他知道妈妈很辛苦，想要尽自己所能去分担。

他不敢吃零食，只能把钱花在文具上。

他不敢和喜欢的女孩表白，只能将心思放在

学习上。

熬到高考，他终于也是重点大学的一员，学校很为他骄傲，额外给了一千元奖金。

他拿着奖金，买了一袋子奶油苹果，因为他记得小时候妈妈经常爱吃。

路上他遇到了妈妈，本以为母亲会高兴，谁知道引来一顿埋怨。

母亲是真心真意地埋怨他乱花钱，吃进去的东西反正都会拉出来，为什么要在乎吃的是什么？

时间的流逝，让她的内心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公主。

儿子低着头，心里觉得难过，不该让妈妈伤心。

母亲拉着他要去把苹果退了，他来到水果店却惊讶地发现，他一直喜欢的那个女孩竟然是水果店的女儿。那是青涩的第一次的爱恋，他说不出口。

早已习惯了贫穷家庭的他，唯独不敢在初恋面前说自己家穷得一袋苹果也买不起，那是少年最后的尊严和倔强。

然而母亲却和老板争执起来，老板说苹果是好的为什么要退，母亲嚷着说自己又不是吃得起苹果的家庭。

那初恋目瞪口呆的样子，让男孩脸上发烫，他抓着母亲的手，恳求地说妈妈，不要再争执下去了……真的有点丢人了。

说出那句话，他后悔了。

丢人俩字让母亲当场愣住。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呆呆地说……你嫌我穷是吗？不都是你害的吗？

说出那句话，她也后悔了。

其实俩人都在后悔。

儿子从来没想过解释当初买冰激凌的动机，因为他知道怎么说出来都像谎言，都像讨好母亲的阿谀奉承。

想起十几年来时不时听到的哭泣，他心里压抑的一切终于忍受不住。

回到家中，他忍不住质问母亲。

“你一直觉得是我害的吗？”

“……”

“我很感谢你抚养我长大，我也想好好孝敬你……但是对你而言，我是你心爱的儿子吗？你对我有爱吗？”

母亲沉默片刻，终于说出了实话：“我只是想养大他的孩子，可养你真的很累。”

这是她千真万确的一句话，容不得半点虚假。

这世上，男人最过分。因为一个男人太优秀的时候，会让女人爱到失去理智，仿佛世界里只有了相恋的感觉，再也容不下别的情感。

哪怕将孩子抚养长大，也只是为了未来在天上相遇的时候能告诉那个男人：“我把你的孩子养大了。”

而不是跟他说：“我把心爱的儿子养大了。”

仅仅只是为了给他一个交代，仅仅只是因为那十年值得自己奉献一生。

对于儿子来说，他的世界崩溃了。

他曾经奢望过，他觉得母亲这么努力地抚养着他，肯定是因为有一份爱在里面。

但他高看自己了。

只怪父亲太好，好得让母亲盲目。

他觉得妈妈从来没想过，她活着是为了养大丈夫的儿子，而他活着是希望能带给妈妈温暖。他多年的努力，抵不过那一句“我只是想养大他的孩子”。

他整晚大脑一片空白，流着泪来到妈妈的房间，拿起妈妈的手机，输入了爸爸的生日。

解锁了。

点开聊天。

右滑。

删除记录。

手机的亮光让妈妈醒了过来，他颤抖地将手机对准了母亲，哆哆嗦嗦地与她说：“妈妈就不能抛弃过去，把爱分给我一点点吗？现在你再也没有爸爸了，我们像正常的母子一样互相依靠不好吗？”

他再次高估了母亲对自己的爱。

那一句“小公主”永远消失在了妻子的生命里。她哭得歇斯底里，扯著一直乖巧的儿子，将一个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你夺走了他一次，你又把他夺走了第二次！”

她发誓，她曾经真的爱过这个儿子。

可在失去丈夫以后，她的人生对什么都爱不起来。

可她也能发誓，从未想过伤害这个孩子。

但很多时候，誓言总是不可靠的。

明明在打着孩子，母亲却因为中风昏倒在地。

常年打两份工，早已让当初的小公主变成了虚弱的农妇。

原本气氛就不对劲的家庭，彻底破碎了。

中风导致的瘫痪让她无法下床，儿子也放弃了重点大学的人生，辍学打工陪在她的身旁。但妻子的心已经死了，因为她再也听不见那句小公主。

儿子的心也死了，因为母亲的眼神是那样冰冷又陌生。

他买了一瓶百草枯，这东西无药可救。

倒了两杯之后，他把一杯端给母亲：“你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深深爱着你，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过得幸福。下辈子我还愿意做爸爸的儿子，但不愿意再做你儿子了。”

母亲觉得他休想。

下辈子，她还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但不会再有这个儿子了。

不会再让他夺走第三次。

喝下百草枯，母亲静静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婚纱照，饿著肚子看了两天，终于等到了死亡的降临。儿子……其实暂时没喝。

他趁夜将母亲的尸体绑在身上，骑着母亲的电动车，将她带到来到父亲坟前，把夫妻俩葬在了一起。

认真地磕了三个头之后，他才喝下了那一杯百草枯，然后告诉自己……

下辈子，还是不当他们的孩子了吧

引用于小说黄泉摆渡客里的一个小故事 章节152-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