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5月,毛澤東、朱德率四千紅軍將士第二次入閩,“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開創閩西根據地。
話說閩西已經有幾支地方武裝,其中最著名的一支活躍於上杭的蛟洋、古田一帶,領導人名叫傅柏翠,大部隊歇馬安營後,毛主席獲悉傅柏翠正在古田苧園活動,立即修書一封:“柏翠同志,紅四軍已入閩,部隊來到瞭廟前(地名),請速來商酌有關事宜”。
傅柏翠收到信後,顧不上吃飯,提著一盞馬燈,趕瞭一個小時的山路,風塵仆仆地向朱毛匯報。
隨後,傅柏翠的農民自衛軍參加瞭攻打龍巖和上杭白砂戰役,閩西地方武裝改編為紅四軍第四縱隊後,他毫無懸念地出任縱隊司令。
那時紅四軍一共隻有四個縱隊,其中第一縱隊司令林彪、第三縱隊司令伍中豪都是青史留名的一代名將,而傅柏翠卻如一滴水珠般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其實他一直活到瞭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他的一生充滿遺憾也充滿傳奇。
傅柏翠生於上杭縣蛟洋村,傢裡是閩西首屈一指的大地主,田宅無數、僮仆成群,每年光收的租子就有四千擔稻米,可謂是含著金鑰匙出生。
辛亥革命那一年,15歲的傅柏翠剛從高小畢業,他趕時髦剪掉辮子,並且在繳納一塊大洋後成瞭一名光榮的革命黨人、同盟會會員,這是他和革命最早結緣,不過真正令他樹立一生信仰並奠定戲劇性人生的,是在三年後,他東渡日本入讀早稻田大學法政專科期間。
他已經是個18歲的成年人瞭,雖然在孫中山的“中華革命黨”掛個名,但他內心對三民主義、五權憲法並不怎麼感冒,讓他如癡如醉的是日本人武者小路實的“新村思想”,這是一種烏托邦式的空想社會主義。
武者小路實本職是個寫小說的,充滿文人的理想主義,他搞瞭個新村實驗,也就是組織一幫人開荒,大傢共同勞動、互幫互助、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他天真的認為,隻要將他的新村模式推而廣之,階級的界限自然就不攻自破瞭,不需要暴力革命,就能不戰而屈資本傢之兵,實現天下大同。
最早將新村主義介紹到中國的是魯迅的弟弟周作人,他在《新青年》上發表的《訪日本新村記》風靡一時,引得青年學子們瘋狂追捧,陳延年、陳喬年兄弟就和一班小夥伴們組織工讀互助社,希望能建立一個自給自足、無壓迫、無等級的小社會,最終因吃不上飯宣告解散,隻得回歸社會繼續接受剝削,全國各地五花八門的“新村實驗”也無一例外遭遇夭折的命運。
雄心勃勃回國的傅柏翠遇上的正是這種局面。
不過他並沒有氣餒,他認為陳延年等人的新村實驗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沒有在村裡開展,城市裡有地皮房租之累,未免拖泥帶水,農村就不一樣瞭。這一觀點得到瞭李大釗的背書,讓他備受鼓舞,雖然李大釗隻是不確定地說:“如果回到農村,或許還可以維持”。
他熱情邀請朋友們來上杭開展新村實驗,好友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善意地勸道:不要書生意氣瞭。
傅柏翠隻得怏怏而退。他向現實低頭,開瞭閩西歷史上第一傢律所,並為律所起瞭一個簡約而大氣的名字——法學社,這法學社經常為窮苦百姓出頭,惹怒瞭縣衙,沒幾天就被強制關張。
傅柏翠大受刺激,深感個人力量渺小,難以對抗強權,正好那時的福建軍閥混戰、兵匪橫行,於是他在族人的支持下,以保境安民的正當理由拉起一支千餘人槍的民團,有瞭槍桿子,膽氣直線飆升,縣裡攤牌的苛捐雜稅也敢公開反對,上杭縣知事利用催繳軍餉之機中飽二萬大洋,傅柏翠毫不客氣地將大老虎公之於眾,成功將貪官拉下馬,他因此名聲大噪,當地體面人士譏諷他是割據一方的土霸王,咬牙切齒地稱他為“學生皇帝”。
1927年初,北伐軍挺進福建,傅柏翠出任國民黨上杭黨部秘書,和北伐軍一起到來的,還有一群年輕人——共產黨員們,他們熱情地發動工農學生,農民協會如春草般在鄉間蓬勃生長,看到組織起來的農民,傅柏翠怦然心動,他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理想之火被再次點燃,仿佛看到瞭自己一直在追尋的燈光,於是,他認真地提交瞭入黨申請。
然後,他就被拒絕瞭,並且遭到瞭無情的吐槽:你一個大地主,不知壓迫瞭多少貧下中農,還想混入革命隊伍?
1927年5月,由於蔣介石在上海瘋狂屠殺革命志士,閩西的國民黨軍也調集一個營夜襲上杭縣城,傅柏翠狼狽扒上城頭一躍而下,拼死逃回老傢蛟洋村。
傅柏翠作為國民黨“元老”和地方上的頭面人物,完全可以在白色恐怖中置身事外,他卻倔強地向閩南特委書記羅明表示:我還是要申請入黨,不管是要錢還是要人,你們盡管開口。
1927年8月,經羅明和陳祖康介紹,傅柏翠宣誓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羅明告訴他:你下一步的工作是發動群眾,準備開展武裝鬥爭。
一個月後,一群穿灰佈軍裝的軍人浩浩蕩蕩地進入上杭,他們安歇已畢,便有人揮舞著小紅旗在街上大聲演講,還有人提著石灰水,在大街小巷的墻面上粉刷“打倒土豪劣紳”、“實行土地革命”等標語。
這是南下的南昌起義部隊,他們受到閩西人民的夾道歡迎,其中就有傅柏翠和他組織的上千農民。
1928年春天,傅柏翠在蛟洋大張旗鼓地減租減息,他率先打開自傢糧倉退租,其他地主迫於壓力,隻得一邊心裡罵娘,一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積極效仿”,被鎮壓的農會重新豎起牌子,有聲有色地開展起工作。
傅柏翠的“大逆不道”自然不能容於國民黨當局,駐上杭的國軍郭鳳鳴旅奉命討伐蛟洋村,傅柏翠振臂一呼,發動著名的“蛟洋暴動”,和白軍一番激戰後,終因寡不敵眾,避入山區打遊擊,他領導的農民自衛軍神出鬼沒,打得閩西敵軍心驚膽戰,國民黨的報紙上惡狠狠地攻擊道:
“上杭的白砂、蘇溪坡、高車、蛟洋等處,共逆嘯聚,黨首系留學生,即軍閥統治下的一個大土劣傅柏翠,借蛟洋之農民協會為總機關”。
朱毛親率中央紅軍進據閩西後,閩西成為蘇區的一部分,傅柏翠也華麗轉型,成為紅軍正規軍的將領。
但他的志向並不在行軍打仗,他心裡念念不忘的仍是“農村共產團”實驗,閩西如今已經是紅軍的天下,他覺得時機成熟瞭。於是,紅四軍主力折返贛南後,他沒有隨行,而是留在蛟洋,專心致志地搗鼓“共生產,共消費”實驗。
傅柏翠的實驗,本質上仍是一種空想社會主義,和中央的方針背道而馳,閩西特委書記鄧子恢大驚,多次找他做工作,但他吃瞭秤砣鐵瞭心,雙方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
雙方的分歧大概是這樣的:
鄧子恢:你應該遵照上杭縣委的指示,打土豪、分田地,開展土地革命!
傅柏翠:不不不,我討厭暴力手段,殺土豪劣紳、燒地契這種行為太不溫良恭儉讓瞭,我希望農民是相親相愛的一傢人,而不是簡單地把地分給他們。
傅柏翠為他的“共傢運動”找瞭一條依據,那就是蘇聯正在推行的農業集體化,實際上因為蘇區久遭封鎖,蘇聯人的集體化到底是怎麼個搞法,大傢都是一團漿糊。
鄧子恢見說服不瞭他,生怕他走火入魔,便想釜底抽薪,將他調到閩西蘇維埃政府工作,哪知傅柏翠一意孤行,不但不出席閩西工農兵大會,而且拒絕去政府報到,簡直是油鹽不進,鄧子恢和同志們一商量,幹脆抬出中央的權威,推薦他去上海中央工作,結果傅柏翠完全不給面子,以不熟悉機關工作為由,直截瞭當地回絕瞭。
傅柏翠和閩西特委的矛盾愈發尖銳,1930年底,閩粵贛邊區開代表大會,傅柏翠照例缺席,邊區秘書長林一株列舉傅柏翠一系列罪狀,振臂道:同志們,我提議開除傅柏翠的黨籍!
眾人轟然叫好,羅明等少數人提出異議,奈何傅柏翠人緣極差,少數服從多數,傅柏翠終究還是被開除瞭。
1931年3月的一天,傅柏翠正在村裡轉悠,一個滿頭大汗的農民旋風般奔跑而來,遠遠地喊道:不好瞭!來抓你瞭!
傅柏翠細問之下,驚得幾乎跌坐在地:竟有兩千多名紅軍自兩面向蛟洋村包抄而來,顯然是沖著他來的。
原來,自從被開除後,傅柏翠便一直躲在蛟洋村,這裡是他的傢鄉,所有人都尊重、崇拜他,唯他馬首是瞻,但樹欲靜而風不止,閩西蘇區正在大規模地抓“社會分子”(即子虛烏有的“社會民主黨”),冤殺者無數,有人跑到蛟洋避難,傅柏翠一律予以庇護。
終於有幾個戰士經受不住嚴刑拷打,供認傅柏翠是他們的頭目,於是閩西蘇區決心一次性解決他這個土皇帝,調集大軍前來擒拿。
紅軍和蛟洋農民激烈交火,傅柏翠熟悉地形,和昔日的戰友們玩起瞭遊擊戰。
傅柏翠控制的蛟洋、古田一帶41個村共計450平方公裡的土地從此成為閩西蘇區中間的一塊獨立王國,此地不國不共,不納稅、不征糧、不征兵,遺世而獨立。
傅柏翠排除瞭一切幹擾,可以心無旁騖地實施新村實驗,他提出瞭“要自由,要和平,不要階級鬥爭”的口號,企圖走出不同於國共的第三條道路。
在他的理想國裡,村民們組成“自治委員會”,凡年滿16歲者均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村中土地均收歸公有,但不是大鍋飯,而是“計口授田”,將土地分配給各戶耕種,留出部分作為公田,用以照顧鰥寡孤獨、老弱病殘。
農民們的勞動熱情大增,蛟洋迎來罕見的大豐收,傅柏翠趁熱打鐵,創辦信用合作社,籌建松香松節油廠、米廠、造紙廠等企業,村裡蓋起瞭郵政所,架設瞭電話線,有電話40多部,在當時的中國農村可謂是獨領風騷,百姓安居樂業,“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頗有一番《桃花源記》的風采。
紅軍大部隊長征離去後,傅柏翠雖然接受瞭國民政府委任的職務,但和遊擊隊始終互不侵犯,國民黨當局也想染指這一區域,可惜攝於傅柏翠精心訓練的農民自衛軍,不敢冒然進犯,也不敢在蛟洋、古田一帶征兵征糧,轉而采取懷柔政策,對傅柏翠采取的“計口授田”予以登記,承認其合法性,報紙上甚至將他的“新村”稱為“閩西社會主義實驗區”大加頌揚。
國民黨默許“桃花源”的存在,引得一個人大為不滿,此人名叫黃永滋,主持過福建多個縣市的國民黨黨務工作,他認為傅柏翠收走本分鄉紳的土地,就是“白皮紅心”的赤色分子,憤怒地向法院提告,要求傅柏翠將土地物歸原主。
官司從福建一直打到南京,傅柏翠重拾律師本職,慷慨陳詞道:本人傢中曾擁有四千擔谷田,早已一畝不剩地分給農民,本人如此作為,正是為瞭實踐孫總理“平均地權”的遺訓,盡一個國民黨員的本分,何罪之有?
國民政府最高法院的法官張嘴結舌,竟挑不出這份辯詞的任何毛病,無奈判處黃永滋敗訴。
一轉眼已是1948年秋,解放軍節節勝利,國民黨的敗亡隻是時間問題,傅柏翠也在思考著蛟洋的未來,當福建第七行政專署專員李漢仲登門拜訪時,傅柏翠仿佛下定瞭巨大的決心,緩緩說道:我們唯一的出路是向共產黨投降,爭取一條出路。
1949年5月,傅柏翠通電起義。
1950年9月,傅柏翠離開苦心經營數十年的蛟洋村,前往省城福州擔任省人民法院院長,讓他略感欣慰的是,蛟洋、古田在土改中被認定為“保持瞭土地革命的果實”,但形勢很快發生瞭讓他措手不及的變化。
農業合作化時代來臨,蛟洋、古田因為“革命不徹底”,所以需要補課,傅柏翠“新村實驗”的得力幹將們紛紛被劃為地富反壞,連他本人也未能幸免,長子傅翔歐被戴上一頂惡霸地主的帽子,次子傅翔亞則被勞動改造。至於傅柏翠本人,當年“社會民主黨”的舊賬也被翻出來,不斷受到審查。
一直到八十年代初,傅柏翠才得以平凡,並以九十高齡重新入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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