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司马懿和诸葛亮在雍凉鏖战数年,如今二位英杰先后过世,或许他们不曾想到,多年后自己的后人还会展开一场殊死的搏斗。
话说在229年,孙权称帝并将都城迁回建业,这也说明他将伐魏的主攻方向转移到了东线。
针对东吴这一动作,转年来曹魏也作出了相应对策,他们在合肥修筑了新城,以防备东吴可能的军事行动。
一看曹魏加强了合肥防线,东吴也毫不示弱,在之前修建的濡须坞的基础上,又重新修建了东兴大堤。
我们之前在石亭之战的文章中曾经介绍过当地地形,彭蠡泽东南有濡须水汇入长江。
在濡须水上修筑了东兴大堤,就可以彻底将曹魏水军封锁在彭蠡泽中,使其不能进入长江一线,这就遏制了曹魏从合肥方向南征的可能,而东吴却随时可以出兵,因此这里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孙权本想以此作为北伐的跳板,但理想虽然丰满,现实却是骨感的,东吴在230年和234年两次攻打合肥新城都宣告失败。自此孙权放弃了从合肥方向北伐的计划,东兴大堤也就逐渐被荒废了。
诸葛恪掌权后,北伐计划重新被提上了日程,因此第一步就是要重新修复东兴大堤。大堤建成后可以截断濡须水,使其倒灌入彭蠡泽,扩大当地水域面积,这样一来东吴出兵时可以充分发挥水军的优势。
另外,濡须水西岸有七宝山,东岸又有濡须山,诸葛恪命人在两山上分别修筑了两座山城,分别由全端和留略率千人驻守。
全端是全琮的从子,而留略是留赞的儿子,两人和诸葛恪一样都是功勋二代,由此可见诸葛恪也在全力扶植自己的班底。
其实当时诸葛恪还没有完全做好和曹魏全面开战的准备,因此东兴大堤和两座山城修筑完毕后,他就带兵先回去了,不过对面的司马师可就坐不住了。
当时司马师也是刚刚掌权,他还是希望能够休养生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过诸葛恪此举却是公然挑衅,若不做出回应自己颜面何存?于是曹魏内部就此事立刻展开了一场朝议。
首先扬州都督诸葛诞提出了自己的方略,具体作战计划是让王昶从荆州方向进攻江陵,让毌丘俭从豫州方向南下进攻武昌。当然这两路人马都是偏师,主要为牵制东吴的荆州兵团。而真正的主力则是东线。
诸葛诞认为东吴在濡须山和七宝山上的两座城里驻军并不多,因此挑可以选精锐兵力速战速决,等到东吴救兵赶到时已经大获全胜了。
在他的计划里,他所管辖的淮南战区是主力,最后建功立业的也是他,算盘打得非常精明。
与此同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和镇南将军丘俭也各自陈述了自己的作战计划。
有人主张乘船直接渡江,在长江南岸敌军的领土内作战;有人主张分四路同时进攻,使敌军首尾不能相顾,趁机攻占城池;也有人主张在边境屯田以待时机,等东吴内部生乱时再进攻。众人各抒己见好不热闹。
司马师一时也不好做决断,于是他去请教尚书傅嘏。这位傅嘏值得一提,因为他属于司马家的老班底了。
当初曹爽一党当权时,他得罪了何晏,结果何晏怀恨在心,利用自己吏部尚书的身份将傅嘏罢官。
后来傅嘏在家闲居时又得到起复担任荥阳太守,但或许他已经对曹爽一党胡作非为深感失望,因此没有赴任。
就在这个时候,司马懿对傅嘏伸出了橄榄枝,征辟他为从事中郎。这里要注意,从事中郎并不是朝廷直属官员,而是三公或者同级别将军府的属官,具体到这里就是做司马懿太傅府的从事中郎。
傅嘏放著一郡太守不做而是去做太傅府的从事中郎,这证明他已经决心投入司马家的怀抱,此后傅嘏成为司马家的铁杆,在魏亡晋兴的过程中立下不少功劳。
鉴于傅嘏这一身份,司马师对这个智囊也是非常信任的,因此才会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向他问计。
傅嘏胸中早有应对之策,他说:“当年吴王夫差和齐闵王威震天下,最后不免身死国灭,可见开始得意却不一定笑到最后。孙权也是如此,当初打败蜀汉吞并荆州,但之后北伐连续吃瘪。现在诸葛恪执政,如果能改变孙权时期穷兵黩武的暴政,那么东吴还是可以茍且于江东的。现在这些主动出击的建议虽然都是常用的战术,但毕竟东吴稳守城池严阵以待,我们要是强攻不就正中敌人下怀了吗?如果我们一边屯田一边骚扰敌军,使其疲敝,不出三年他们就得土崩瓦解。”
他怕自己的计策不被采纳,又劝道:“当初樊哙想用十万人出征匈奴,幸亏叫季布骂了一通才避免一场大败。而李信妄称二十万人可灭楚,果真去了就是丧师辱国。我们要是强行进攻,这就是前车之鉴啊。孙子兵法也说善于用兵的人能不战而屈敌,不攻而拔城。现在放著必胜的方略不用,非得去冒这么大险,这不是愁死人吗。
凭心而论,傅嘏提出的是非常好的建议,和当初邓艾的济河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曹魏虽强,但当时并不具备灭吴的实力。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曹魏在综合国力上的优势会更加明显。我们在三国名将系列中分析诸葛亮北伐时提到,二者相争,强者恒胜,弱者恒败。
这是因为强势一方本钱大,经得起折腾,而弱势一方容错率太低,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弱国想抗衡强国,就得加重徭役,横征暴敛,时间久了没打他他自己就垮了,这就是弱者的悲哀。
可惜的是这番金玉良言终究还是没能打动司马师。
司马师久经战阵,求稳缓胜的道理他不会不清楚。但是他毕竟刚刚执政不久,在威信上远不如自己的父亲。现在诸葛恪这样挑衅,若是毫无作为则必将威信扫地,这大大不利于自己的统治。
在他看来认怂的恶劣后果比军事冒险更让人难以接受,另外当时已经入冬,如果拖到第二年,东吴水军趁著汛期水涨时主动出击,那就更加被动了,因此不如速战速决。不过司马师绝对想不到最终竟然会败得那么惨。
十一月份,司马师下令三路出兵南征,他基本采用了诸葛诞的方略,但稍微做出了一下修改。
其中西路王昶和中路毌丘俭都没有变,而东路则并不是按原计划挑选精兵突袭,而是足足集中了七万大军。或许司马师对诸葛诞不太放心,而他得坐镇朝廷不方便请自出征,于是就把东路军总指挥的位置给了弟弟司马昭。
听闻曹魏大军南下,诸葛恪这边也是反应神速,不过仓促之间他难以调集太多军队,于是只带了四万人迎战,其中应该就有当初他收编的丹阳兵,而这支部队最终成为决胜的关键。
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魏将胡遵已经命人修建了浮桥,魏军通过浮桥抢占了东兴大堤,然后分兵两路进攻濡须山和七宝山上的东西二城。幸好城高山险,一时没被攻克。
虽然形势很危急,但众将却非常乐观,在他们看来,魏军听闻诸葛太傅亲率大军赶来增援,必然闻风而遁。
这些人如此迷之自信叫人莫名其妙,人家七万人你才四万人,怎么可能没打就跑呢,回去也没法交代啊?这时候老将丁奉出来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丁奉当时已经是江表十二虎臣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了。其实他的资历在这十二个人中是最浅的,曾经做过甘宁和潘璋的部下,不知为何竟能与前辈们平起平坐被列为一传。或许是他在东兴大战中立下的丰功伟业打动了陈寿,才与其殊荣吧。
丁奉说:“司马师调集了这么多军队南征,肯定早有全盘计划,怎么可能空手而归呢?想要退敌就免不了要打一场硬仗。”
诸葛恪对他的话非常认可,于是让丁奉、吕据、留赞和唐咨为先锋,立即上七宝山,从西面进攻东兴大堤上的魏军。
由于行军缓慢,丁奉一看还是不行,跟众将说:“现在大军一起行动走得太慢了,敌军已经占了东兴大堤,如果东西二城再丢了,让他们有了立足之地的话我们就太被动了,我一个人带兵先去,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说罢,丁奉点起三千人马绝尘而去。按照这支部队后续的神勇表现,想必就是那支丹阳精兵无疑了。
由于隆冬之际北风呼啸,沿着濡须水向北进发只能逆风而行,结果丁奉用了两天才到达东兴大堤南面的徐塘。
当时天降大雪,胡遵也暂缓了对东西两城的攻击,正在进行篝火晚会。丁奉见魏军防备稀疏,一下就抓住了机会。他大呼一声:“大丈夫立功名就在今日!”说罢令手下士兵脱去铠甲,丢弃长兵器,手持刀盾爬上大堤。
魏兵看见一帮叫花子过来都大笑不止,也不用心列阵迎战。他们可不知道,这些丹阳兵出自山越,精通山地作战,再加上老将丁奉一马当先,全军上下士气高昂,转瞬之间就攻上大堤。
这下他们可傻了眼,很快魏军前部便被击溃。而这时吕据等人也率兵从七宝山上杀下来。
两路夹击之下,魏兵溃不成军,他们慌不择路,争相从浮桥上逃跑。可是小小的浮桥一次能通过几人呢,于是很快就被拥挤的士卒压坏了。大批魏军落入水中,溺死者数不胜数。
这场东兴之战东吴取得了空前的胜利,魏军损兵数万之众,丢弃的骡马辎重不计其数,所取得的战果之丰厚可以和姜维的洮西大捷相媲美。
不仅歼敌数量颇多,东吴还在这场战役中干掉了韩综。之前讲石亭之战时提到过之个人,作为名将韩当之子,他竟然叛国投敌。这次诸葛恪用他的首级告慰孙权在天之灵,也算了却了他一个心愿吧。
东兴大败的消息传回洛阳,朝野上下大为震惊,于是司马师主动承担了责任。他说:“我不听诸葛诞的建议导致失败,不是众将的过错。”
这里就看出司马师的领导艺术,作为领导最大的作用就是承担责任。有好处全落入自己腰包,出了问题就甩锅,这样的领导迟早会众叛亲离。
司马师这样做虽然一定程度损害了自己的威信,但却得到了属下的信任,大家都知道跟着这个领导是可靠的,是有保障的,这也增强了凝聚力。
从战术角度来看,其实诸葛诞主张用精兵奇袭的策略也成功不了,你七万人都打不下东西二城,去少了更没希望,无非就是失败时候损失小点罢了。
况且这场战役前线指挥是胡遵,东路军总指挥是司马昭,也确实怪罪不到诸葛诞身上。所以司马师干脆就拿他出来说事,为其脱罪,或许这也是一种拉拢吧,因为司马师解释的时候要是说“我不听傅兰石,以至于此”,这样会更合理一些。
诸葛恪初次指挥这样的大兵团作战就获得了重大胜利,这让本就自视甚高的他更加膨胀了。但正如傅嘏所说,善始不一定善终,飞升与坠落仅在一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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