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晉文公去世之後，一份情報讓秦穆公制定瞭一份是人想不出來的一個計劃——準備偷襲鄭國。

當初秦穆公派瞭三員將領駐守鄭國，保衛鄭國的安全。其中一名將領杞子派人回國向秦穆公稟告：“鄭國人讓我戍守鄭國的北門，如果我們可以派遣一股秘密部隊偷襲鄭國，到時候鄭國就是咱們的瞭。”秦穆公覺得很可以，於是找到瞭大夫蹇叔商議，此時的蹇叔已經七八十歲瞭，但依舊身體健康，神志清醒，蹇叔摸瞭摸秦穆公的額頭，說道：“這也沒發燒啊，怎麼說胡話呢？”

“你覺得寡人的想法不合理？”

“這就沒有合理的地方啊！”蹇叔說道：“首先我們勞師遠征，敵人以逸待勞，這種仗是沒有理由打贏的。”

“你怎麼知道敵人一定會有防備呢？”秦穆公問道。

史圖館

“他怎麼可能沒有防備？”蹇叔指著地圖對秦穆公說道：“從咱們這到鄭國，起碼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就算走直線也得路過三個國傢：晉國、周國、滑國，這三個國傢的國君敢保證一個泄密的沒有？這都不算沿途碎嘴的庶民百姓。”

然而秦穆公還是不拿蹇叔說的當回事。

實際上，秦穆公此舉很令人匪夷所思，當初秦穆公自己答應的要保護鄭國，就算秦穆公此時已經撕下瞭那張偽善的面具，可就像蹇叔說的，從秦國到鄭國走直線也要經過三個國傢，就是這樣的一塊土地，拿下瞭又有什麼用？私以為秦穆公此舉要達到一個目的，那就是通過征服鄭國使自己在中原地區有一個飛地，然後東秦國和西秦國左右夾擊，吃掉滑國，晉國，取代晉文公成為中原大地上第三代霸主。然而這隻是我自己的理解，就算是這樣，我個人也覺得這種計劃是不切實際的。

秦穆公召見瞭秦國的三大將領，他們分別是孟明視、白乙丙、西乞術三人。有人說孟明視就是秦國五羖大夫百裡奚，也有人說是他的兒子；白乙丙和西乞術據說是蹇叔的兒子，這種說法存在爭議，不過蹇叔的兒子確實在軍中任職不假。

軍隊出發瞭，蹇叔跑到軍前大哭不止，秦穆公看著蹇叔也就明白瞭，這是反對自己出征，臉色一下子就沉瞭下來。蹇叔對著孟明視說道：“孟子啊，我老瞭，恐怕能看著你的軍隊出去，就看不到你回來瞭。”說完又對自己的兒子說：“晉國會在崤山伏擊我們的，崤山附近有兩座山，北面的是夏後皋（夏桀祖父）的陵墓，南面是周文王當初的避風窯，你們肯定會死在那，到時候，爸爸去給你收屍！”秦穆公聽罷大怒：“你知道個什麼！你個老不死的，你要是六七十歲就死瞭現在你的墳頭樹都合圍瞭！（中壽，爾墓之木拱矣）”大戰在即，七八十歲的蹇叔說出這種不利於軍心的話，秦穆公都在恨他死晚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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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27年的春天，秦穆公帶著軍隊一直朝東開，路過的周國的北門，按照禮法來講，到瞭周國應該脫盔步行以示對周天子的尊重，但是秦穆公早已經等不及對鄭國的突然襲擊，催促士兵趕緊向前，那些車兵剛脫下頭盔下車還沒走幾步就抓緊上車繼續揚鞭催馬。周王室的王孫滿（後來斥責楚莊王問鼎的那個）此時還很年輕，在城樓上望著秦國的士兵，說道：“這樣的軍隊肯定要打敗仗。”周圍的人問道：“小王孫，你怎麼知道？”王孫滿的話用東北方言解釋就是：“你看這幫人，跟跳馬猴子似的！”換句話說就是沒老實氣兒，不沉穩。

秦穆公的軍隊到瞭滑國，一個鄭國的商人叫弦高正好要去周國賣牛，帶著一夥人趕瞭一大群牛正在旁邊經過，弦高一看秦國的軍隊浩浩蕩蕩心想：“這群人要來幹嘛的？過瞭滑國東面就是我們鄭國啊，該不會是打我們吧。”想到這弦高告訴自己身邊的侍從趕緊回鄭國告訴國君，自己留下來穩住他們。

893db620dabe14b65890c49ee8b022a4弦高犒師

弦高拿出瞭四張牛皮，十二頭牛，帶著人送給瞭秦穆公，秦穆公問你是誰？弦高說：“我是鄭國派來的使者，我們國君聽說你們秦國的軍隊要路過我們這裡，特意讓我過來犒勞你們的！”秦穆公這裡犯瞭一個錯誤，既然弦高說自己是鄭國派出的使者，使者是有符節的，弦高哪有這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弦高是騙人。弦高沒給秦穆公思考的時間，繼續說道：“我們鄭國不大，但是還能為秦國提供一點幫助，這些牛權當是給你們秦國一天的軍糧，你們走累瞭吧，好好休息，我們這些人給你們放哨！”春秋中期由於鐵犁牛耕技術沒有發展完備，牛是可以當做糧食的，不過這個規格太高瞭，導致一般的貴族也吃不起，往往都是祭祀的時候殺頭牛擺一擺，祭祀完大夥再吃。秦穆公此時犯瞭第二個錯誤，哪有一出手就用12頭牛做軍糧的，你可以用糧食啊，但是秦穆公到這也沒有對弦高產生懷疑，相反，他想的是會不會鄭穆公已經知道瞭自己準備偷襲的計劃瞭，這叫做賊心虛。當天秦穆公就在當地安營紮寨，給足瞭弦高派人回去稟告的時間。

弦高的人回到瞭鄭國，對鄭穆公一五一十地說瞭，鄭穆公聽罷大驚，於是趕緊準備派大夫皇武子去秦國在鄭國的守備部隊勸他們趕緊離開鄭國，不要在鄭國當定時炸彈。皇武子到瞭秦國在鄭國的留守部隊，發現秦國的將領：杞子、逢孫、揚孫都在自己的領地待著，不過讓皇武子覺得心驚肉跳的是，他們三人的部隊都打好瞭行李卷，有的軍人在磨刀，有的軍人在喂馬，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最近要有一場軍事行動。皇武子明白瞭，弦高派來的人說的是真的，秦國真的要裡應外合攻打鄭國。皇武子故作鎮靜，上來打著哈哈：“將軍，你們真貼心啊！”秦國的將領傻瞭：“什麼意思？”心裡想，這會不會知道我們的計劃瞭？有些將領已經按住瞭手中的寶劍準備隨時殺死皇武子，提前發動政變。

“你們知道我們鄭國養不起你們瞭，特意要走是不是？我看你們行李都已經打好瞭。”聽到這，秦國的將領長舒瞭一口氣。“聽說你們要走，哎呀，咋不多待兩天呢？這樣，咱們哥們都處這麼長時間瞭，你去我們鄭國的飼養場抓幾頭麋鹿帶回去，給將士們解解饞，當做我給你們的送行禮瞭，怎麼樣？”

皇武子的話已經說到瞭這個份上瞭，秦國的將士陷入瞭一陣死寂，他們不知道皇武子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更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等待秦穆公的大軍到來。由於杞子在北門看守，逢孫、揚孫在其他地方，三人之間也沒法溝通，不過確定的是一點，那就是皇武子給自己下達的是一份“逐客令”，自己要是再賴著不走可就不禮貌瞭。並且以現在的狀態來看，以他們幾個人的實力根本對鄭國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如果他們真有毀天滅地的能耐，都不用等秦穆公，自己就發動政變瞭。然而秦穆公那頭也是遲遲沒有音信，說好瞭今天晚上就能過來，現在連個打前站的都沒有。三個將領不知所措，一下子各奔東西，杞子跑到瞭齊國，逢孫、揚孫跑到瞭宋國。

那麼此時的秦穆公在幹什麼？答：在躺軍營裡看星星。大半夜怎麼不想著睡覺呢，主要是他睡不著，還在一直糾結鄭穆公到底對自己的軍事行動知道還是不知道的問題。孟明視來到瞭秦穆公的大帳，說道：“別糾結瞭，我估計鄭國人是知道瞭，可能現在早都做好瞭準備工作瞭。”

“可是寡人不甘心，要不咱們打他們一下？”

“打不下來呢？”孟明視問道：“打不下來咱們的軍糧可就沒有瞭，但時候咱們就得餓死在這，不如就回去吧。”

“不行，賊不走空，今天寡人必須找點事做。”就在秦穆公準備回去的時候，他把滑國捎帶手滅掉瞭。

滑國：“我真是日瞭狗瞭！”

晉國知道瞭這個消息後，感覺時機成熟瞭，先軫提議：“趕緊攻打撤退的秦國。”欒枝提出瞭不同意見：“咱們國君剛死，就要和秦國鬧掰，不太好吧。”先軫說：“有啥好不好的，咱們國君死瞭，秦穆公都沒來吊喪，現在攻打咱們同姓諸侯國，他都不講理咱們也不講理！”

我們之前就說過，秦晉之間的分裂不是一個偶然現象，而是一個必然問題，這裡除瞭秦穆公不希望繼續當怨種的原因以外，晉國的大夫也需要通過戰爭拓展自己的權勢。至於什麼同姓諸侯國不能互相侵略這就是一個借口，晉國又不是沒打過鄭國，鄭國又不是沒打過滑國，流氓的借口往往就是這麼無從談起。而這一場戰爭最終也在崤山戰場以晉國生擒瞭孟明視、白乙丙、西乞術三人而告終。崤山之戰後晉國安葬瞭晉文公，好在沒把孟明視三人殺瞭祭祀。

93655902503cb437a92bbdde0668df47崤山之戰示意圖

晉國新任國君是太子歡，史稱晉襄公，襄公是晉文公的庶子，此時他的年齡估計不到九歲，所以一切隻能聽憑自己的嫡母文嬴做主。文嬴是秦國的公室女，嫁給晉文公之後就成瞭文公的正妻，故稱“文嬴”，既然本是秦國人，她也要考慮秦國的利益問題。所以文嬴到晉襄公面前說瞭這麼一番話：“孟明視這三個小子太壞瞭，就是他們挑撥離間瞭晉秦兩傢的矛盾。”文嬴這一番話相當重要，她直接把秦晉之間的糾紛轉嫁到孟明視三個人的頭上，所以潛臺詞就是不要把這件事情上升到國傢矛盾，文嬴繼續說：“估計現在秦君恨死他們仨瞭，咱們不用自己動手處死他們，把他們交給秦君，讓秦君處死他們，你看怎麼樣？”晉襄公還是小，就被自己的嫡母給忽悠住瞭，下令將孟明視放回秦國。

命令剛一下發，先軫過來瞭，問孟明視三人在哪呢？晉襄公說道：“放瞭。”

“放瞭？”

“是啊，放瞭，我媽說讓我給他們放瞭，寡人就放人瞭。”

“你糊塗啊，咱們死瞭那麼多人打得這場勝仗，一個婦人紅嘴白牙讓你放人你就放人，咱們的戰利品沒瞭，秦國強大瞭，你是誰傢的國君啊，你二百五啊？啊——呸！”先軫扭過頭啐瞭一口痰，徑直走瞭出去。

晉襄公確實也覺得自己有點缺心眼，趕緊派晉大夫陽處父（趙衰部下）去追。等陽處父追到瞭孟明視三人後，孟明視已經在黃河裡駕船走瞭，追擊失敗瞭。陽處父還是很懂事的，解下瞭自己戰車左邊的馬，放在瞭岸邊說道：“我是晉國的使者，晉侯怕你們回去沒有馬匹，特意讓我給你們送來一匹。”陽處父的這一行為給秦晉之間留下瞭緩和的空間。孟明視深施一禮，說道：“敗軍之將，回去就要殺頭的人，還讓晉侯對我如此關心，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我死瞭，沒辦法報償晉侯的大恩大德瞭，如果我還能活著，以後必將報答晉侯！”

孟明視等人回到瞭秦國，這一次回來大概率是要被殺的，當孟明視看到秦穆公的時候，發現秦穆公身著一身縞素（喪服），孟明視一下車，秦穆公嚎啕大哭。孟明視三人跪地請罪，秦穆公趕緊將三將扶起，說道：“這次是寡人的錯，是寡人不聽蹇叔之言，導致今日之過，不怪你們！”

此件事情之後，秦晉兩國便一直存在沖突，公元前625年（也就是在崤山戰敗後的第二年），秦穆公繼續發兵攻打晉國，這一次秦國的主帥依舊是孟明視，晉國人十分憤怒：“敢情你老孟就是這麼報答我的？”結果這一次孟明視又戰敗瞭。

孟明視可能不太善於打仗，《左傳》記載他的內政治理得很好，估計這個人偏向與政治人才，讓他打仗屬於是資源錯位，所以這也是很多人懷疑孟明視實際上就是百裡奚的根據。公元前624年夏天，秦國再次攻打晉國，這一次雖然沒有什麼較大的勝利成果，不過起碼沒戰敗，秦穆公到瞭崤山戰場，看到瞭三年前崤山之戰遺留下的累累白骨，秦穆公不禁痛哭失聲，眾將士也哭成瞭一片，秦穆公登上高地說道：“大傢不要哭瞭，聽我說幾句，古人行軍打仗一定要聽取臣下的建議，就算提建議的是黃發小兒，是耄耋老翁，都不應該因人廢言。”這句話是對自己當初不聽蹇叔忠告的懺悔。三年後，秦穆公去世，在位三十九年。

秦穆公和宋襄公一樣，都屬於春秋史中較為爭議的霸主，隻不過相比於宋襄公，秦穆公還算是實力比較強的，雖然他沒有順利地征服晉國，但是在公元前623年，他采納由餘的計策平定瞭西戎，《史記》記載，這次戰爭使得秦國“益國十二，開地千裡”，秦國就此成為西方的第一大國。

秦穆公在位期間，舉賢任能，甚至不惜挖墻腳，從敵國那裡尋找人才；並且他重視文教，學習中原的禮樂文明，這對於一個蠻夷民族來說是主動地去融入華夏民族圈，秦穆公的征伐也是帶有民族交融色彩的。

不過秦穆公也有自己的缺點，比方說他為人較為奢侈，築起瞭一座座美輪美奐的宮殿，自己還擁有大量的奢侈品，由餘見狀都嘆息：“這些東西要是鬼神造出來的，都能把鬼神累死。”不過秦穆公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他覺得這是他學習中原禮樂文化所付出的必要的代價，畢竟禮樂這種東西本身就很燒錢。《史記》記載秦穆公死後，陪葬者多達177人，其中還有自己手下的良臣猛士三人。事實上，春秋時期人殉的制度比較普遍，春秋末期人殉制度才有所減少，不過這個陪葬的數字相比之下也是很大的瞭，有人說秦穆公的陪葬團隊並不是強迫殉葬，而是樂意追隨秦穆公而自殺的，我感覺這個說法略帶有一些洗白的成分，無論是《左傳》還是《史記》都認為這是秦穆公身上的一個污點，認為這是典型的自己死瞭不管後人的行為（“死而棄民”），這也成瞭史學界在研究春秋史中爭議的焦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