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和洛陽,作為河南地區最大的兩座城市,基本上為河南對外最大的名片。對於外來的人可能並不清楚,但對於生活其中的人,多少能夠感受到,洛陽和鄭州人長期以來的各種矛盾與依存:洛陽人歧視鄭州人,鄭州人看不上洛陽人;鄭州劃走洛陽的下轄縣,洛陽長期蹲在伊洛盆地玩自己的;洛陽一五計劃占走大量重工業,鄭州搶走落戶洛陽的產業;但同時,兩地又經常相互依存,通過鄭少洛高速便可看到這些:洛陽的青年人口如果不流入上海深圳,便是往鄭州去,鄭州在交通快捷之後大量來洛旅遊,鄭州分享一部分教育資源,洛陽又給鄭州的一些學校提供學生(雖然並非出於本願);河南的未來規劃上,洛陽雖然不能並入鄭州體系,但至少鄭州不像安徽人打擊蚌埠安慶那樣迫害洛陽,並且洛陽的資源又作為鄭州工業體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兩地就這樣長期的矛盾與合作時常存在,十分有趣。
作為洛陽工人子弟後代,觀點上可能會有些歧視,因為洛陽人多少年來從來都看不上鄭州人,兒時潛移默化總是存在。但作者本人又有大量的鄭州朋友和對鄭州有多年的奇怪的感情,所以盡量會以中立眼光來提出個人觀點。
一、源自春秋時代的矛盾
如果不開玩笑的講,鄭州和洛陽最早的矛盾大概是春秋早期的鄭莊公偷割周王室的麥,以及之後周桓王發兵伐鄭大敗,還被莊公部下射中,鬧出瞭射中周肩的結局。雖然鄭莊公派出祭足來安撫周王,但是作為天子的周桓王以及他代表的周王室和洛陽的衰落,也從此開始瞭。
從這段歷史可以看出,作為正在衰落的東周王室所代表的洛陽,和來自嵩山東邊的興起的鄭國,鄭國在占據鄭州周邊地區後,無論其是否忠心,對於周王室來說都將是一個威脅。而周鄭的矛盾表面上看是莊公的擴張需要與對原有的王室體系的挑戰,在後面總是帶有的某種新興力量對舊勢力的某種反擊和吞食存在,而這也是之後洛陽與鄭州矛盾基本上總能呈現的內容,隻不過歷朝歷代的興替總是偏向有防禦優勢的洛陽,以及之後開封的興起,讓鄭州終於長期以來都居於下位,也有瞭鄭縣的稱呼。
二、“土”與“時尚”下的舊利益矛盾
洛陽人,特別喜歡罵鄭州人“土老帽”“像農村”,這個說法通過我的田野調查,應該能夠追溯到一五計劃時代。洛陽,由於獨特的地理優勢,在一五計劃以及之後的大三線,都獲得瞭絕對的資源傾斜,占去瞭鄭州、開封、鶴壁大量的工業資源。而因為工業資源所帶來的消費需要,洛陽的上海市場和廣州市場變應運而生,來自於上海、廣州和其他大城市的小商人、手工業者、餐飲個體的大量進入,為洛陽帶來瞭在計劃經濟時代無與倫比的第三產業資源,而這些“大城市的潮流”,也被一並帶入瞭洛陽。鄭州呢?不知道,可能還在警惕來自於豫東的盲流,工業資源相對貧乏,城市消費水平在計劃經濟時代很難有所提升。一五計劃和二五計劃的外來援助,洛陽大多數來自於蘇聯(如洛拖、銅加工廠、礦山廠、河柴、軸承廠等),而鄭州隻有相對貧乏的輕工業,援助對象則來源於捷克斯洛伐克和民主德國,待遇上便是天差地別,更不要談什麼專項從大城市遷入工商業者。
洛陽的廠礦在最高峰時期,洛拖有四萬的正式職工以及十幾萬的傢屬,而洛陽市軸承廠和銅加工廠也都有兩三萬的職工和七八萬的傢屬,這些人大多數也都是遷入人口(如我的祖父就是一五計劃時代從廣州來洛陽的知識分子),有東北的熟練工人,豫東原有的熟練工人,廣東,上海的知識分子和技術工人等,洛陽具有獨特的人口結構與消費優勢,普遍是以現代工人階級組成瞭洛陽工業人口。相比起來,鄭州的工業就顯得比較糟糕,大多數是以原有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時代的遺留產業工人,來自豫東部分工業城市的技術工人,和以豫東地區新進入的農民作為絕對的勞動主力,這就顯得鄭州的人員結構相對來說變得糟糕瞭不少,消費能力和知識水平都遠遠低於洛陽,這也正是洛陽人認為鄭州人“土”的原因,就像洛陽的工業區澗西區和原有的行政和商業所在地西工區看不起老城人口一樣,這些外來的無產階級人口具有更加先進的成分,而舊小市民,舊貧下中農在這些方面實際上是落後的。
對比起來看,原有的洛陽有廣州市場和配套的廣百大廈,上海市場和服裝城,中央百貨和配套的新華書店,以及80年代經濟解綁後,各種臨街門面的大量改造,讓整個景華路,麗新路充滿商業氣息,以及進城政策松綁後太原路和延安路的各種來售賣產品的農民,大張盛德美和潤豐所在的景華路從太原路到天津路一段,還有往前延伸的湖南路與湖北路的進城農民聚集的小商業,農產品聚集地,整個洛陽澗西區一片繁華,西工區如今的解放路地鐵站,在90年代前後也是相當的繁華,當然如今那裡已經變成瞭王府井,丹尼斯大衛城,以及曾經的記憶新都匯和不遠處建業、中央百貨共同組成的城市商業中心,還有春晴路的不正當服務行業,組成瞭一片繁華的地帶。而回想一下當年的鄭州,作為這樣的核心商業區域大抵隻有二七廣場周邊區域,那確實是鄭州曾經商業的核心,如今這些地方,或許是因為對自己過往消費缺失的痛恨,瘋狂的在二七廣場和人民路聚集瞭奧特萊斯,丹尼斯,丹尼斯大衛城,大上海,萬象城等,看起來倒是很熱鬧瞭。當然,令人感嘆的是,曾經繁華如今沒落的洛陽新都匯,再怎麼樣倒還是有些人,而鄭州的大上海卻沒落到如果我要不是去那裡打遊戲我都覺得這個地方興許該拆毀瞭,鄭州哪怕是到現在,消費結構與消費能力依然是存在一些問題。
三、糟糕的城市規劃與混亂的基層治理
許多洛陽人甚至別的城市的朋友告訴我,到瞭鄭州的感覺就是鄭州的道路規劃十分的糟糕,交通一片混亂。我確實也是這種感覺,鄭州的交通在禁摩之前,你甚至可以在二七廣場看到非常壯觀的景象:圍繞著二七塔附近,摩托車,自行車,電動車,汽車,公交車,三輪車混亂的在這個河南第一大城市的中心地區橫沖直撞,這是我在十九大召開前一年去鄭州親眼所見的場景,對於當時年齡尚小且還沒去過更糟糕城市規劃的本人,留下瞭不可磨滅的糟糕印象。
鄭州這種糟糕的交通情況,實際上正是鄭州曾經的城市規劃具有嚴重的問題。在鄭州的西部舊城區建設的時候,鄭州並沒有像洛陽一樣的規劃思路,雖然這經常被人抨擊為鄭州曾經的班子短見,但實際上應當想到:1952年開始規劃的鄭州,隻不過是一個除瞭鐵路之外一無所有的小城市(鄭縣),而且很明顯的是,由於鄭州在當時並沒有獲得足夠的經濟傾斜,也不可能像洛陽那樣為瞭大規模的工業進行道路規劃;甚至,因為鄭州的鐵路優勢,火車站周邊的二七廣場其實倒是更多充當瞭散貨集中點,而這樣的情況不得不導致鄭州本身不容樂觀的城市道路變得更加的糟糕,也成為瞭鄭州道路擁堵,規劃糟糕的基本問題。洛陽則因為在當時已經確定瞭大工業的建設,以及來自於蘇聯規劃人員為服務工業而確定的規劃標準,洛陽的道路除老城區外,大多數情況下都算是十分正常。建設路和中州路的寬闊,與這種蘇聯工業標準其有緊密的聯系,確保瞭在下班時間,整條建設路數萬人同時進入建設路而道路依然能夠承擔,同時這也保證瞭機動車大規模普及後,通過建設路、中州路、景華路能夠承受住洛陽機動車膨脹帶來的交通壓力。(雖然這種較早的過寬道路設計在50年代被抨擊侵占瞭農民的利益)
還有一點,鄭州除瞭道路規劃混亂,城市不斷修路也成為一大詬病點。
鄭州的修路問題,表面上似乎是“道路拓寬”,但是這種無限制的隨意封路修路,會造成更為嚴重的交通堵塞。並且,很多時候鄭州的修路也並非是修路,在其中所產生的權力尋租可能才是一個根本問題,而究其原因,則又不得不研究鄭州因為大量的豫東人口流入帶來的非無產階級思想對鄭州原有脆弱的城市體系的沖擊。經常會出現的喜劇是:花園路某段修路四年,修好半年又修;金水路修路三年,修完一年又扒開重修;大學南路本就狹窄的道路又被封堵再修,修完之後並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改觀;中原國際博覽中心門口的道路,已經超期施工瞭數月,並且這個日期本身就是多次修改的結果,等等。這些混亂的修路部署所包含的,是與鄭州東站黑車司機類似的行政與執法機關的問題,當然這個話題自己感悟即可,無需多言。
四、新興城市的崛起與舊工業城市的普遍危機
雖然,洛陽曾經看起來是如此的美好,但是洛陽也面臨著嚴重的,計劃經濟工業城市共有的危機:重工業的衰退和東部城市崛起對工業城市的沖擊。
相比起牡丹江、七臺河、焦作、平頂山、鶴崗、大慶、雙鴨山這類城市,洛陽要比它們幸運得多,因為洛陽至少是一座傳統的城市,並非蘇聯工業模式的城市(就像伏爾加格勒再怎麼樣它也會是一座中等的城市,而蘇聯的馬鋼馬格尼托格爾斯克如果沒有瞭鋼鐵工業,那麼它也會迅速的衰落),擁有一些非工業的資源,所以洛陽可以依托文化資源和地理優勢繼續“勉強存活”。所以作為一個外地人,來到洛陽肯定感受到的是天堂、明堂、應天門、九洲池、十字街和瀍河區的旅遊美食內容。而這些古代建築重建,也算是洛陽上一屆班子為瞭保持洛陽的繼續發展,做出的一些明智的選擇,通過旅遊來促進消費能力。
但對於一座想長期興盛的城市來講,擁有強大的基礎產業才是城市長期發展的依據;蘇州可以有虎丘、拙政園、獅子林、平江路,也可以有蘇州工業園區;廣州可以有它繁華的城區,也可以有作為一線城市的電子工業和金融業的基礎;成都、長沙也是同理(隻有天津和沈陽需要辯證看待),這些古老的城市在新環境下依然能很好地發展,對於洛陽來說也是一樣的。洛陽有它的舊重工業存在,但是它缺少新興產業,這使得洛陽實際上人口總在外流,尤其是青年和技術人員,洛陽正在嚴重的流失。走在中州中路上,你可以看到政宣口號寫的是:建設青年友好城市。洛陽人口不少,GDP、CPI、人均都比作為難兄難弟的安徽蕪湖強,但是洛陽新生代卻在嚴重流失,新城市人口普遍來自於周邊縣城和農村地區,人口結構正在改變。洛陽很難留住高學歷人員和本地青年,僅僅是作為身邊案例,我的中學同學們成績中上的普遍都考到外省,或者是鄭州,我的朋友們都喜歡往上海等城市去上學甚至計劃定居,人口流出情況十分嚴重。
鄭州在這方面比起洛陽算是優勢的多,當然本身也是因為在新世紀之後,中國許多城市在解脫瞭計劃經濟的束縛之後,開始大規模的現代化建設,必須要讓東部沿海城市發展之外,作為中國曾經的中心地區們,也要有所建設。而在中部崛起的計劃中,鄭州依托其省會地位,終於把洛陽給打個“落花流水”。
鄭州的發展方式與湖南,湖北,安徽是基本類似的:省會城市通過行政優勢,集中資源在省會一座城市,代價就是其他城市的發展受限,例如湖南就全力支持長沙的建設而對全省進行“吸血”,湖北也是全省支撐武漢一座城市,安徽稍微不一樣,馬鞍山和蕪湖更接近南京區域,某種程度上他們與合肥是離心離德,皖北地區與河南文化接近,和江淮文化的皖中地區確實也是貌離神合,當然這不耽誤合肥的迅速發展,在2009年,洛陽還是與合肥一決高下的城市,而如今合肥已經完全的把洛陽甩出去不知道多少個安慶瞭。
鄭州選擇瞭這種發展方式,河南其他的城市自然是受到瞭嚴重的影響。鄭開一體化已經越來越明顯瞭,說不定不遠的將來開封可能會變成鄭州的一部分,鄭許地鐵的即將開通也說明瞭鄭州對西邊和北邊東邊已經不滿足瞭,把一體化的大手伸向南邊。就好像兩千多年前鄭國的擴張,在對周王室進行挑戰之後,鄭國的勢力也向中牟和更遠的地方去伸手。
當然,洛陽確實總是與豫東地區不同,豫東天然的依靠仰賴鄭州或者開封地區的恩施,那麼這些區域的城市的抵禦能力是較差的。洛陽有所不同,在農業社會,北邊的黃河,南邊的伏牛山,西邊通往西安的三門峽,東邊的嵩山讓洛陽自古以來就能獨立存在,以至於洛陽人總認為自己應該和重慶天津,獨立成直轄市。再加上前面所講的這些因素所造成的洛陽人對鄭州人的看法,使得洛陽除在80年代因為電影《少林寺》,被鄭州搶走登封,基本上是對鄭保持自信和優勢。
但如今環境發生瞭改變,天險已經不能阻礙經濟的發展,鄭州對洛陽的影響也逐步增強,越來越多安土重遷的洛陽人,選擇瞭鄭州,洛陽的資源正在被失去。而且,不僅僅是丟失登封,鄭州因為作為省會,擁有的行政優勢讓經常本規劃到洛陽的新產業被搬到鄭州,讓洛陽人“氣的牙癢癢”卻無可奈何。洛陽必須要依托著現有的旅遊資源和舊工業,對舊產業革新,引入新產業,這樣,這座古老的歷史名城,不說像伊斯坦佈爾,至少像西安那樣,不至於淪落成一個全靠旅遊的小城市。
如今比較樂觀的是,在新一屆班子領導下,可以看到洛陽目前成功吸引來瞭新能源產業的入駐,以及成功保住瞭自己傢裡的科研院所。很高興看到這座前些年十分危險的城市,如今終於有瞭轉機。在副中心城市建設的規劃下,洛陽也不是純粹被鄭州吸血,洛陽有瞭轉機,並且獲得瞭來自於鄭州方面的一些支持,但是能不能真的建設好,那就全看洛陽自己怎麼建設瞭。至於鄭洛矛盾,那估計還得存在很多年,說不定有一天中國人開始遍佈太陽系的時,作為飛船維修和回收中心的地球河南區域,這種矛盾依然存在,從省內笑話變成瞭太陽系笑話。
作者矢寧
2023年8月7日於鄭州提綱
2023年9月2日於洛陽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