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蓝田王勇
写作此文的目的,在于对我学习中医以来的认识做一梳理,对于我所理解的中医的概貌画一个速写,以利于今后更为全面系统地深入研究。也给初学中医的人以参考。
因为我首先是一名临床医生,我的工作是以诊治疾病为主,调理养生、预防保健只是临床医疗的延伸,所以我想先从临床入手,谈谈我的看法。中医临床的核心是疗效,而要取得满意的疗效,关键在于一条主线,那就是“理法方药”,一线贯穿,辨证准确,立法精当,选方有的放矢,用药丝丝入扣,自然能够效如桴鼓,药到病除。
理
医理不精,医道难明。中医看病,靠的不是灵光一现,也不是歪打正著。中医有其独特的复杂的理论体系。在中医的理论中,天地万物,皆有阴阳。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者,万物之灵,天覆地载,造化所成,自然不能例外。生命的诞生,源自于父母生殖之精的结合,父之精属阳,母之卵为阴。婴儿呱呱坠地,便有先天元阴元阳,阳者,温煦主动,阴者,滋润涵养。气属阳,血属阴;六腑为阳,五脏为阴;背为阳,腹为阴;头为阳,足为阴;功用为阳,器质为阴。所以,人之生命活动,时时刻刻,由内而外,由上而下,生老病死,无不是阴阳的运动平衡。
但是,单以阴阳概念来认识人的生命现象,毕竟太过简单。所以,前贤又引入了五行的概念,将人的各个组织器官都纳入到木火土金水的五个体系当中。并且脏腑相应,脏腑各有所主,各有在体表的反映,与五志相关联,人的心理活动,动作行为都从五脏所发生,同时和自然界的五气、季节、五色、五味、五音等皆有关联,从而形成了天人相应,脏腑相连,
息息相通的一个大系统。比如肝属木,与胆相应,开窍于目,肝主筋,在志为怒,在声为呼,在变动为握,在色为青,在音为角,在味为酸,在天为风,在四时为春,应东方。这有一个好处,就是在分析病因、病机、病症时皆能够有所归属。比如,因暴怒而发生的疾病、眼睛的病、筋脉的病、面色青的病、诸风掉眩表现为震颤抽搐痉挛的病,我们都可以从肝的角度施治。又因为肝藏血,为刚藏,体阴而用阳,肝属木,木性条达恶抑郁,所以治肝之法,可以养血柔肝、疏肝理气、滋养肝阴、镇肝息风、清泻肝火等等,不一而足,则需结合病人具体的临床表现而定。
阴阳五行,藏象学说还不足以囊括人体生命现象之全部,因此,在中医理论中,还有气血津液学说,经络学说。因为脏腑功能各司其属,如肺主宣发肃降,心主血脉神明,肝主疏泄,脾主运化,肾主封藏。而人体是一个各脏腑密切联系、相互协调的整体,何以体现呢?一方面,饮食进入体内的消化吸收代谢过程就调动了各个脏腑的参与。“食气入胃,散精于肝,淫气于筋。食气入胃,浊气归心,淫精于脉。脉气流经,经气归于肺,肺朝百脉,输精于皮毛。毛脉合精,行气于府,府精神明,留于四脏,气归于权衡”。“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同时,精、气、血、津、液,又同出而异名,充溢于人体各部,发挥着温煦、推动、滋润、濡养的作用。如《灵枢·决气》篇中说,“余闻人有精、气、血、津、液、脉,余意以为一气耳……两神相搏,合而成形,常先身生,是谓精。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是谓气。腠理发泄,汗出溱溱,是谓津。谷入气满,淖泽注于骨,骨属屈伸,泄泽补益脑髓,皮肤润泽,是谓液。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壅遏营气,令无所避,是谓脉”。而且,经络又能够内而五脏六腑,外而四肢百骸,将人体联系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以上即是中医对于人体生理认识的大概。
那么,中医如何认识发病的问题呢?程仲龄在其《医学心悟》中说,“人身之病,不离乎内伤外感,而内伤外感中,只十九字尽之矣。如风、寒、暑、湿、燥、火,外感也。喜、怒、忧、思、悲、恐、惊,与夫阳虚、阴虚、伤食,内伤也”。所以,人体的致病因素,不外乎外感六淫、内伤七情,饮食所伤,劳倦(劳心、劳力、房劳),或有好逸恶劳,跌扑损伤,或其他理化损伤等。各种致病因素作用于人体,都会导致不同程度的脏腑组织器官受损或功能失调,而表现出各不相同的临床症状和体征。中医的诊断方法,正是基于这些人体在疾病状态下机体的反应,司外揣内,透过现象看本质,来分析推断疾病的病因、病位、病性的。比如,当我们看到一名患者表现为恶寒、发热、咳嗽、喷嚏、流清涕。舌质淡红,苔薄白。脉浮紧。我们就可以判断这是风寒表实证。病位在体表,五脏和肺相关,病因起于外感风寒。
上面说了病因,下面谈谈病位。概括的来说,人体由内而为,为表——半表半里——里。表就指体表、肌肤,里就指处于人体正中的消化道的空腔,半表半里即二者之间。从上而下,人体又分为上焦——中焦——下焦。张仲景结合病位、病性创立六经辨证体系,温病学又提出卫气营血的辩证方法。八纲辨证,属于高度的概括,用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四组对立的概念来总括人体的病理,再具体些,病位可以具体到某脏某腑,某一经络,病性则不外虚实寒热。但必须提到的就是,除外以上列举的病因外,还有内生的致病因素,也尤为重要。比如,津液代谢障碍,可以产生痰、饮、水、湿,血行阻滞或离经之血可形成血瘀,血虚、阴虚可以生风,津液缺乏可以生燥,五志过极皆能化火,阳虚阴盛可生内寒。所以,临床上可以出现诸如肝气郁结,脾气下陷,风寒犯肺,痰浊蕴肺,心脉痹阻,肾阳虚衰水湿泛滥等种种证候,这些诊断的概念中,既有病位,又有病性。也有病因和内在致病的因素,只有辩证明确清晰,方能制定相应治法。
法
中医治病之“法”说起来似乎简单。若论总的原则,应包括标本缓急、异法方宜、正治反治。所谓标本,包含了疾病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本质和表象,远因和近因等不同的概念。比如,病人的体质为本,疾病为标。病人的体质有阳虚、阴虚、气虚、血虚、气郁、血瘀、痰湿、湿热等各不相同,则同样的病因作用于不同体质的人体,就会有不同的外在表象,这也就是同病异治、异病同治的原因。首先了解病人的体质,这是本,病人所患疾病,是为标。本,是相对稳定的,标,是变化不居的。另外宿疾为本,新病为标。急则治其本,缓则治其标。这就是标本缓急的含义。同样的疾病发生在不同体质的人身上,表现不同,治法自然也应有所区别;不同的疾病,也可能有类似的病因病机,只是表现形式各异,则治法也应相类似。这就是所谓同病异治,异病同治。所谓正治反治,《素问·至真要大论》曰:“逆者正治,从者反治”。正治就是采用和疾病性质相反的治法,重建新的平衡。如虚则补之,实则泻之,寒者温之,热者清之,结者散之,散者收之,逆者平之,陷者举之,湿者燥之,燥者润之,坚者削之,滑者涩之,等等。而反治则是应用看似与疾病性质相同的治法来治疗疾病,如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比如热结下利者治以下法,脾虚胀满者治以补法,但究其实质,仍然是“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还是针对病性的本质施治。
再具体些,中医有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八法之说。八法既体现了以上所论正治反治的原则,同时也体现了中医治病一条重要的思想——“因势利导”,比如,在表之邪,可从汗而解,在上之邪,可从吐而去,在内之实邪,可从下而逐。如此可以较少损伤人体正气,更快恢复自身阴阳的平衡。八法是对中医治法的精炼的概括,再细分下去,每一条目下又可细分为若干子条目。例如针对热证的清法,可以包括有:疏风清热、清气分热、清热解毒、清热凉血、清热泻火、养阴清热、清热化湿、解郁清热、清脏腑热等等。再以补法为例,则五脏各有补法,气血阴阳精津液之不足各有补法,若详细演绎,则更为复杂繁多。
方
确定了治疗疾病的方法,下一步就是处方了。中医的方剂,是对于治法的具体体现,由中药组合而成。中医方剂浩如烟海,不可胜数,任何一名中医人,穷尽一生,也难以网罗无遗。推测中医方剂的形成,应该是从民间流传,而经由长期验证得来的单方验方发展而来。有学者认为,《伊尹汤液经》即是最早的验方汇集的典籍,再由张仲景加以丰富完善。如皇普谧在《甲乙经·序》中说“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数十卷,用之多验”。我们不必做太多的考据,而当今中医不争的事实是,由张仲景所著的《伤寒杂病论》中所建立起来的经方的体系和辨证论治的法则,的确是后世中医临床的源头活水。我们现在讲经方和时方,不必厚此而薄彼,但张仲景以后历代医家所创制的无数的方剂,几乎都根源于仲景方。(孙思邈《千金方》、王焘《外台秘要方》中也收集了很多验方,和仲景方源流不同)。所以,我认为,要学习中医临床,必须从学习仲景立方用药入手,这就是临床的根基。后世方剂的不断的丰富,一则是后世对于中药的发现认识不断进步的结果,也是后世医家从仲景的法度出发,在临床实践中的发明和创新,并反复验证的结果。
单味的中药也可以治病,但习惯上这不应该称为“方”,既然名为“方”,则自然有其组织的原则和思想。比如,在《伤寒论》中就有很多由两味药物组成的方剂,像桂枝甘草汤、甘草干姜汤、芍药甘草汤、大黄甘草汤、小半夏汤、桔梗甘草汤。尽管只有两味中药,但也体现了药物之间协调统一的优势,或者突出了治疗的方向,或者制约了某种药物的毒性,或者优势互补,或者更为全面。总之,因为有了方,这就使得中医临床有了治愈疾病的有力的武器。
仲景书,文辞简约,凡立方,只出症候,直接由症到方。如:“伤寒,若吐、若下后,心下逆满,气上冲胸,起则头眩,脉沉紧。茯苓桂枝白术甘草汤主之”。我国古代的医家进一步研究经文,结合临床,解析病机,提炼治法,搜求方义,因而对于经方有了更为丰富的解读,这也是后世创制新方的依据。如温病大家吴鞠通在其《温病条辨》中,对于自己所创制的温病方剂,就从每味药物的功效,到相互之间配伍的思路均作了一定的阐释,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师其法而不泥其方,这一点,也促进了历代中医理论的不断丰富和创新。
同时,我们看到日本的汉方医还继续沿袭了这种“方证对应”的思想。比如尾台榕堂在《类聚方广义》中对经方应用指征仍然只列举症状表现。例如:猪苓汤,治小便不利,或淋沥,渴欲饮水者。大黄牡丹皮汤,治脐下有结毒,按之即痛,及便脓血者。下瘀血汤,治脐下毒痛,及经水不利者。等等。这两种不同的研究方法,孰优孰劣,我认为没有一分高下的必要,各有优势,中医临床者不妨兼收并蓄,择善而从。
仲景所用的方,原本也是来自于验方,但是他赋予这些验方以新的生命力,能够用前人的经验来解决现实的问题,本身就是很大的创新。所以,我认为,我们学习经方,除了要熟悉原文,深入体会仲景在应用经方时特定的临床前提,揣摩医圣的思路,寻找联系方剂和病症之间的内在规律,而不必死于字下。这样,经方就能用得活。仲景用泻心汤治疗“心气不定,吐血、衄血”的出血症,我们通过了解方剂组成中的药物的功效,知道本方具有清热泻火的作用,而将其用于治疗高血压、糖尿病、皮肤病、和五官科疾病,这不就是对经方的发展吗?而在《类聚方广义》一书“泻心汤”条目下说道“痈疔内攻,胸膈冤热,心气恍惚,发狂,眼光荧荧,倨傲妄语,昼夜不就床者,以上诸证,有心下痞,心中烦悸之证也,用泻心汤,其效如鼓”。可见日本学者对于原方的应用范围也是有所发挥的,但他们更为注重客观的指证,比如汉方医对于“腹诊”的发展,应用经方抓主症的思路,都是值得学习和借鉴的。
学习后世时方也是如此,前人在何种条件下创制此方,思路是怎样的?熟悉了药性,掌握了前辈制方的思路,我们也可以在实际的临床条件下创制出相应的方剂,同样也可以取得满意的疗效。
药
中药皆从自然界而来,这也体现著传统中医天人相应的思想。中药的主要来源以三种为主:植物药、动物药、矿物药。《本草纲目》中将中药按来源分为水、火、土、金石、草、谷、菜、果、木、服器、虫、鳞、介、禽、兽、人等,共计十六部,尤为详尽。但其中器物类之如裈裆、草鞋、渔网、蒲扇之类,并人部之某些品类现已不再进入中药处方。
我们经常困惑,古人是如何来认识药物的性能功效的?我们先看几段明代医家张志聪《本草崇原》的原文:“黄芪,色黄,味甘,微温。禀火土相生之气化。土主肌肉,火主经脉,故主肌肉之痈,经脉之疽也。痈疽日久,正气衰微,致三焦之气不温肌肉,则为久败疮。黄芪助三焦出气,以温肌肉,故可治也。”“山药气味甘平,始出中岳,得中土之专精,乃补太阴脾土之药,故主治皆在中土。治伤中者,益中土也。补虚羸者,益肌肉也。”关于石斛的记载文字非常优美:“石斛丛生石上,茎叶生皆青翠,干则黄白而软,折之悬挂屋下,时灌以水,经年不死,俗呼为千年润。石斛生于石上,得水生长,是禀水石之专精而补肾。味甘色黄,不假土力,是夺中土之气而补脾”。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到古代的医家是从药物生长的环境,药物的气味、性状等属性来推断分析药物的功效的。中医讲升降浮沉四气,酸苦甘辛咸五味。四气是从药物作用于人体的反应而进行分析得来,五味则可以通过口尝而获得,所以过去讲“神农尝百草”也绝不是凭空的杜撰,而应是古代医家认识药物很重要的一种方式的体现。
以植物药物为例,药材取自植物的不同部位,其功效也有一定的规律性。比如用花的中药多轻清上行,如金银花、菊花、槐花;用叶的中药常有上行或走表的特性,如桑叶、荷叶、枇杷叶、苏叶;子实类药物多走内而润肠,如柏子仁、火麻仁、郁李仁、决明子、桃仁等;藤类植物多能舒经通络,如鸡血藤、络石藤、海风藤、青风藤、忍冬藤等。《药性赋》中说:“凡药之在土者,中半以上为根,其气上行,病在中、上焦者用之;中半以下为梢,其气下行,病在下焦者用之。药之出土者,中半以上为苗,其气味上升;中半以下者为身、为干,其气味中守、下达咸宜”。
由此可见,古人对于中药药性的认识,必经由实地考察,再依据中医理论进行分析推理,更重要的仍然是证之于临床的效验,最终形成对于药物四气五味、归经、功效的全面认识。唯有对于中药的药效了如指掌,又能遵循中医制方之法则,方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临证之际胸有定见,攻必克,战必胜,堪为医之上者也。
以上,简要地回顾了中医临床的核心——理法方药的体系,这是中医临床的关键,也是学习中医的方向。医理要娴熟,治法贵圆通,医方须深究,药物必精通,所谓医道无涯,唯勤勉方能致远,医道玄奥,唯心正自可通神。常须以此自勉为是!
(说明:针灸经络理论,非吾所长,故此文略而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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