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開生面夢演紅樓夢 立新場情傳幻境情

上回香菱的事情是一個插曲，這回還是返回主線，繼續上演主角們的戲。虛實相間是《紅樓夢》的一個特別手法，虛一回，實一回，看著很有起伏，不單調。第三回是完全寫實，此回便反瞭過來，徹底虛到瞭傢，幾乎整回都是在夢中進行。

這一回詳解解什麼呢？主要就是解一下薄命司櫃子裡裝的冊子，還有十二個紅樓夢曲都對應的是誰。

一天寧府花園梅花盛開，尤氏便請一大傢子人來賞花，中午時寶玉倦怠，便在秦可卿的屋子裡睡瞭一覺，隨著賈寶玉進入夢鄉來至“太虛幻境”，讀者也隻好大白天跟著他一起進入夢境。

寶玉恍恍惚惚的進瞭“薄命司”，隨意翻看著“金陵十二釵”冊子，這些冊子裝在三個櫥櫃裡，按冊主的身份高低分為正冊，副冊和又副冊。賈寶玉不是從正冊開始看而是從又副冊開始，這順序編的有點意思。

又副冊有兩本：

一，畫著一幅畫，是水墨滃染的滿紙烏雲濁霧。後有幾行字跡，寫的是：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這畫和詩寫的是晴雯。

二，畫著一簇鮮花，一床破席。也有幾句言詞，寫道是：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這是襲人，和襲人相比寶玉當然更看重晴雯，所以晴雯排第一，襲人排第二。

丫鬟除瞭晴雯襲人其他還有好多，為什麼隻有這兩本呢？原因有二，一是晴雯襲人是其他丫鬟的代表，有這兩個人出來就可以瞭，其他多瞭沒有用。比如麝月可以由襲人代表，而芳官五兒實際上就是晴雯的影子。二是丫鬟級別很低，不能搞的跟金陵十二釵一樣都列出來。

副冊隻有一本：隻見畫著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幹，蓮枯藕敗。後面書雲：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所謂“兩地生孤木”是個謎語，猜出來是個“桂”字。說的是金桂一來，香菱就完瞭。香菱原來是小姐後來走失後成瞭丫鬟，所以她的位置比小姐低但又比丫鬟高，於是就給裝進瞭副冊。除瞭香菱之外別人要麼是小姐要麼是丫鬟，所以這整個副冊櫥子裡隻有她一人。

正冊就是所謂的金陵十二釵，這十二人全是主子，沒有丫鬟，所以給記在正冊裡，副冊和又副冊不算十二釵。十二本正冊如下：

第一頁上畫著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詞，道是：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這是黛玉和寶釵。評論傢有“釵黛合一”的說法，所以判詞把她們二人放在瞭一起。也許曹雪芹認為釵黛本就是一體的。“玉帶林中掛”常被解釋成黛玉自盡而亡，的確有幾分像，但三十九回裡劉姥姥把黛玉是怎麼死的講得一清二楚，是“十七歲上一病而亡”，所以比較模糊的說法不提也罷。

第二頁上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香櫞。也有一首歌，詞雲：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弓諧音是“宮”，元春被選進瞭宮裡。五十五回太妃欠安，五十八回老太妃死說的就是元春。

第三頁是兩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狀。也有四句雲：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裡東風一夢遙。這是說探春遠嫁。放風箏的兩個人也許可以解釋成是探春的父母，賈政和趙姨娘，不知作者是否有這個意思。

第四頁的畫兒是幾縷飛雲，一灣逝水。其詞曰：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這是湘雲。

第五頁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斷語雲：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是妙玉。

第六頁裡有個惡狼，追撲一美女，欲啖之意。其書雲：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子系”是孫，迎春嫁給孫紹祖一年後就死瞭。

第七頁是一所古廟，裡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其判雲：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惜春後來當瞭尼姑。

第八頁畫著一片冰山，上面有一隻雌鳳。其判曰：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雌鳳顯然是王熙鳳，凡裡面加個鳥是繁體字的鳳，“一從二令三人木”是說開始賈璉還聽從熙鳳的，後來就慢慢冷淡瞭，“二令”合起來就是個冷字，“人木”是休，熙鳳最後被休瞭，去瞭金陵更沒什麼好事。

第九頁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裡紡績。其判雲：勢敗休雲貴，傢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說的是巧姐兒，所以巧得遇恩人。

第十頁畫著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雲：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桃李春風結子完”，李完就是李紈，茂蘭是李紈之子賈蘭。

第十一頁裡面是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梁自縊。其判雲：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這是說秦可卿淫喪天香樓，這和後面說秦可卿病死完全對不上，並由此引發瞭無數讀者大篇的議論。

一般常說的“金陵十二釵”就是這正冊裡的十二人，這十二人全是主子，沒有丫鬟，所以給記在正冊裡，副冊和又副冊不算十二釵。

寶玉看畢，無不羨慕。因又請問眾仙姑姓名：一名癡夢仙姑，一名鐘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這四人是黛玉，湘雲，寶釵，妙玉。

寶玉喝瞭“千紅一窟”茶，再飲“萬艷同杯”酒，接著便聽十二支紅樓夢曲：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隻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晶瑩雪是薛寶釵，寂寞林是林黛玉。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須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閬苑仙葩是黛玉，美玉無瑕是寶玉。賈寶玉沒法放到金陵十二釵裡去，所以給寫進瞭紅樓夢曲中。

［恨無常］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傢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元春。

　　［分骨肉］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傢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探春。

　　［樂中悲］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湘雲。

　　［世難容］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瞭，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臟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妙玉。

　　［喜冤傢］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還構。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迎春

　　［虛花悟］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情淡天和。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惜春。

　　［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瞭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傢富人寧終有個傢亡人散各奔騰。枉費瞭，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王熙鳳。

　　［留餘慶］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巧姐。

　　［晚韶華］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銹帳鴛衾。隻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瞭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隻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李紈。

　　［好事終］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傢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傢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秦可卿。賈府被抄是因為腐敗的事，為什麼說“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傢的根本”呢？這要等翻到第七十三回才能理解，先放著。

這十二首紅樓夢曲與十二釵正冊的順序是一樣的，意思也差不多，曹雪芹很喜歡把一個東西重復寫兩遍，文思實在太豐富瞭，後面這種情況很多。

最後仙姑將秦可卿許配給寶玉，好事難以盡述，賈寶玉與秦可卿在夢中“初試雲雨情”後，一覺醒來便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初試雲雨情”秦可卿在前，襲人在後，一虛一實安排巧妙。

賈寶玉的言情之路應從哪裡開始，又向何處發展呢，怎樣把握這條線索，想必作者會費一些思量，思考的結果是，他為寶玉選擇瞭一條由雲雨情到看破紅塵這樣一種從形而下開始，往後卻越來越形而上的發展道路，這與通常的言情小說的寫法完全不同，很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