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恩设计研究室（*后文简称如恩）的设计新潮、时髦，代表了时下流行的设计趋向，以至于很多时候人们都忘记了，成立于2004年的如恩，已经有整整17年了。

如今独立工作室层出不穷，一个有着近20年历史的工作室竟然仿若一支年轻团队一样，在建筑、室内设计、产品设计不同领域，持续爆发出强大的创意力，这并不多见。

100多人的团队、在海内外均有项目、众多的奖项、在东西方不同语境下都相对“讨好”，以及很高的媒体曝光率，相信有不少设计团队会对如恩的表现“眼红”。

在建筑设计理念与商业因素之间做到平衡，在国际设计手法和中国市场之间进行较好地融合，并树立良好的品牌形象……在这些方面，如恩也成为不少年轻设计团队寻求发展的参考对象。

某种意义上，如恩的设计理念和实践丰富了国内设计的土壤；加上被媒体频繁报道，如恩也建立起公众对设计师的理解和想象。

从美国到上海

创立如恩纯属“意外”

很多人是从“水舍精品酒店”（*后文简称水舍）开始了解如恩的。2010年，在当时大拆大建仍然流行的时代，如恩坚决摒弃了“拆旧建新”的方式，修复了水舍原有的混凝土并加建了钢材料，保留了历史也融入了现代化的设计，呈现了一个具有年代感的商业空间——作为如恩代表作，“水舍”至今仍然一再被外界提及。

水舍精品酒店。

如何说服业主接受他们的方式？郭锡恩“开玩笑”地说，他们告诉业主那样会少花点钱。

玩笑归玩笑，尊重在地、承续历史、在“老”中创“新”，在如今城市更新的主题下是大势所趋，但能在10年前的商业空间得以实现，不得不说是难得的。

水舍精品酒店。

事实上，如果真要追溯郭锡恩和胡如珊的起点，还得从两人在美国的打拼说起。郭锡恩祖籍是福建泉州，祖上移民菲律宾，长大后他前往美国求学，毕业后就职于在美国颇有名声的迈克尔·格雷夫斯工作室，当时胡如珊也在美国工作。几年时间，两人历经相恋、结婚、生子。

直到2003年，迈克尔·格雷夫斯工作室接到了上海外滩三号的改造项目。

上：新婚时期的夫妇；下：刚成立时的如恩

众所周知，上海外滩三号如今是外滩知名的地标建筑，更因为展出国内外重量级艺术家作品的沪申画廊而名声大噪。郭锡恩作为改造项目负责人之一，和胡如珊一起来到了上海。

2004年改造完成，原本两人想要重返美国，却因为“非典”的爆发而滞留中国。

时隔多年后，如恩又回到外滩三号大楼，设计了米其林三星意大利餐厅Mercato。

正是这个“不得已”让他们开始审视之后的职业道路。当时的中国对于常年在美国生活的两人来说陌生而又新鲜。

高速发展的城市、城市化的快速进程对现代化建筑的渴求很大。与此同时，李虎、黄文菁、马岩松、张轲等建筑师也都完成学业回到中国；本土成长起来的建筑师王澍、袁烽、柳亦春等也在活跃创作。

如果说以上建筑师让他们看到了“同类”，那么60后一代建筑师张永和回到中国做的设计，则让人看到了中国对现代设计的接纳度有了更多可能性。

当时，张永和为席殊书屋设计了带自行车轮子的书架，这种在那时看来前卫大胆的设计能被中国业主接受的事实让郭锡恩对未来的职业道路有了信心。

张永和设计的席殊书屋 / 图片源自网络

创立工作室显得有迹可循。

在如恩工作室如今所在的NO.31大楼里，郭锡恩回忆起17年前的往事，“我们先创办了‘设计共和’，招募了4名员工，就在外滩三号对面的空间里举办了第一个家居展览，一共有12件家具。其实当时国内哪有什么家居展，在空房子里摆上家具，要被‘看’一阵子才可以买，很多人都以为我们疯了。”

万事开头难，所有从0开始。不过当年外滩三号著名投资人李景汉说：“Lyndon（*郭锡恩英文名），你们一定可以成为different one。”郭锡恩说他现在都还记得这句话。

从园林而来的“借景”手法

不少熟悉如恩的人都走进过他们的工作室。他们将一个工业园区里的整栋楼租下来进行了改造。一层为两个家具品牌的展厅和一家咖啡厅；二层是“设计共和”的办公空间和家具陈列空间；三层和四层则是如恩的办公室，最外面是展览区，摆满了建筑模型，里面被层层分割出不同的空间以满足多种功能。

总体工业风的设计，稍显粗糙的混凝墙柱，玻璃砖墙与钢材的运用，适当的木质材料，从建筑、室内到家居，处处彰显了如恩“整体”的、“一以贯之”的设计特点。

No.31-如恩与设计共和的办公室

其实风格并不是重点，巧妙的是对“窗格”的设计运用。高低错落的开窗，不仅让一个封闭的老建筑不那么沉闷闭塞；引入光线的同时，也让室内变得丰富起来，形成趣味横生的“景中之景”。

如恩设计的办公室

也许很少有人的办公间像郭锡恩和胡如珊的工作室那样，会开一个大的落地窗，对面就可以看到居民楼。炒菜、晾衣、聊天，居民楼的故事就发生在眼前，下雨的时候，烟雨朦胧的感觉还别有一番情调。

郭锡恩幽默地说：“每天一到17:30，对面就会开始做晚饭。”然后又顿了一顿，“这样做的原因在于，时刻在提醒我们，设计是为生活和人而存在，而不只是造一个房子。”

郭锡恩、胡如珊办公室

不难发现，在如恩的设计当中，对“开窗”的运用，常常有别出新意的特点。而这种开窗，虽然有西方现代设计的影子，但很有意思的是，它的灵感其实源自中国园林里的“借景”。

在如今这个全球化的时代，如何处理在地文化，保留集体记忆、历史片段，成为城市建设、建筑设计尤为重视的一方面。深入中国建筑，借鉴园林设计，是很多设计师破局的法门。

如恩通过独特的“开窗”，为空间“借”来室外的景色，丰富室内空间。比如非常大胆的“二分宅”，三层楼，临街的外立面全部用玻璃幕墙，饮食起居都能为人所见，邻居之间互相上演生活戏剧。

郭锡恩曾说：“我很喜欢中国园林里的借景概念，平常生活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负担一个大花园，但你可以开一扇窗，借来一个花园景观，或者开一扇窗，借来一片天空。”（*原话源自新媒体《筑梦人》）

二分宅

而为成都Valextra奢侈品店设计的空间，则采用了另一种“借景”方式。设计窄小的开窗、半封闭式的外立面，隐隐约约的状态，将室内转化为风景。

开窗借景，有园林的概念，也有郭锡恩和胡如珊的生活经验。他们没有住在高级小区里，而是住在具有上海味的老式弄堂中。郭锡恩幽默地分享起自己和弄堂小区居民的“相爱相杀”，胡如珊对自己刚住进弄堂透过晒台看到邻居的事记忆犹新。这些都被他们运用到设计中。

成都Valextra奢侈品店

比如，“水舍”留下了老虎窗和狭长走道，旅客进入酒店房间推开窗子就能看到仿若上海“弄堂”里才有的风景。一个经过改造的房子，有历史，也有上海贴切的生活故事和场景。

以路易斯·康为坐标

1980年，15岁的郭锡恩读到了《小王子》。那时他从菲律宾赶到美国读高中，才来一年。华人想要融入西方社会并不容易。异域的文化、身份的差异，让少年的郭锡恩感到迷惘和苦闷。但作家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在书里写下的“不求不朽，而冀其意”却给他带来了莫名的力量。

2004年，郭锡恩和胡如珊先后成立设计共和、如恩，他们在一位建筑批评家的笔下又读到了那句话。这短短的一句话给他们的“设计”指明了方向，甚至成为毕生追求的信念。熟悉如恩的人，没有人不熟悉这句话，了解如恩的人，都知道这句话贴在如恩工作室的大玻璃墙上。

事实上，在他们的职业生涯里，有很多杰出建筑师和艺术家留下了深刻的启发。但毫无疑问，路易斯·康起著更为持久的影响力。讲起这位杰出建筑师，郭锡恩回忆起自己当年和胡如珊多次去索克尔生物研究所“朝圣”般的经历。

路易斯·康，萨尔克生物研究所 / 图片源自网络

第一次去看，他是和父亲一起去的。那时，原本正在大学执著学习艺术的他，为了让父亲放心他的“钱途”，在父亲远道而来看望他的当口，临时把专业换到了建筑，这才“阴差阳错”地走上了设计道路。当父子俩都沉浸在索克尔生物研究所的神奇之中时，郭锡恩“趁势”说，“艺术其实可以和建筑这样进行结合。”父子两人对未来职业的选择在这一刻达成了和解。

对于胡如珊而言，路易斯·康也在人生的某个点“光顾”。那道著名的水渠将人们的视线引向浩瀚的海洋，落日把水染成金色。胡如珊说去到索克尔生物研究所时她才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建筑美感的时刻。（*引自《世界时装之苑》）

而时隔20年后，在最近刚落成的峨眉山威士忌酒厂里，她走出建筑工地，沿着长长的阶梯往上看去，峨眉山山顶出现在阶梯尽头。那一瞬间，让她想起路易斯·康，想起索克尔生物研究所当时带来的悸动。（*参考自《世界时装之苑》）

路易斯·康，萨尔克生物研究所 / 图片源自网络

熟悉如恩的人也知道如恩将自己多年以来的实践理念之一总结为“反思性怀旧”，它源自斯维特兰娜·博伊姆写的书《怀旧的未来》。在他们看来，反思性怀旧，不是要重建过去，而是运用过去，让过去和现在缝合，并朝着未来迈进。

在如恩上半年举办的“无尽之行”的展览上，他们指出，“反思性怀旧”提供了面对文化遗产、集体记忆、居无定所以及城市更新等问题的解决手段。然而对于成长于西方的两人，通过设计在中国不断去回应传统和历史，其实是一次次寻回身份认同、找到归属感的旅程。

福州茶馆。将老建筑与现代设计进行结合，以期设计出一个具有“好客性”的茶空间，呈现当地的饮茶文化

郭锡恩回忆起自己在菲律宾和美国都像“局外人”的经历，而一踏上陌生的中国，却让他有了莫名的熟悉。那种被自如地认为是本地人的感觉，让他觉得像是“回了家”。

他曾坦言过自己在外的“飘零感”，“但对于我这样出生在他乡的中国人而言，总有一个想要‘回家’的梦。这是我一直面对的一种挣扎。”（*源自郭锡恩做客有方演讲内容《无问西东》）

他谈起他的祖母。当祖母知道他决定回国开设事务所的时候，她对郭锡恩说：“现在我没有牵挂了，你回家了。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郭锡恩回忆起祖母说的这句话，他不自觉地用闽南语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