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在我的公眾號上:TCM-SL)
我切到另一個頁面,看到瞭遼寧和蘇寧那場比賽。
馬丁內斯反搶時一個魯莽的犯規,讓死球時間又多走瞭半分鐘。慢動作裡,馬丁內斯的身後是謝鵬飛,他眉頭擰在一起,焦急地把胳膊甩過頭頂。
切回剛才的頁面,綠城在主場已經1-2落後延邊瞭。
對於比賽的勝負,江蘇蘇寧其實是無所謂的。我猜想,謝鵬飛的拼命,是為綠城著急。
到底是哪步走錯,讓綠城在中超最後一輪的保級形勢如此被動,似乎不再重要瞭。終場前加比奧內塔打進點球,綠城2-2打平延邊。
他們降級瞭。
第一次拍攝綠城的比賽,是2009年末,國安在工體奪冠。
我依稀記得宋衛平在上半場出現在瞭替補席上。綠城3球落後的時候,他身子略微前探地坐在那兒,頻繁地搖著頭,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果不是因為後來掃賭打黑處罰瞭兩支球隊,從排名上來講,綠城當時本是要降級的。
這之後去杭州采訪,是2011年初的亞冠。主場2-0名古屋鯨,拉米雷斯和巴力進球,綠城歷史上第一場亞冠,也是唯一一場勝利。
那一天,黃龍體育場的上座球迷是28674人。
2012年9月29日,杭州綠城主場對上海申鑫。我記得那一天下著小雨,觀眾席上冷冷清清。
之後的9月30號就是中秋,再之後就進入瞭國慶小長假。“這能有1500人嗎?”我問身旁票務公司的朋友。對方帶著苦笑,沒有作答。那已是倒數第6輪,綠城的保級形勢不算明朗。
那一場,以及5天後主場和山東魯能的比賽,官方給出的上座都在5000人左右。我一直認為,比起人數,比分才更加真實,也更加殘忍:兩場0比0。
2012賽季的采訪,是從年初昆明的集訓開始的,當時我在筆記本上寫下瞭一行字:“岡田武史從杭州U-19看到瞭希望”。
已經不記得,這到底對是岡田武史采訪的內容,是他身邊人的轉述,還是我自己的判斷。無論如何,岡田武史的確提拔瞭不少年輕人進入一線隊。
回到杭州,在U-19梯隊的宿舍裡,我有點兒挑事地問趙宇豪:“石柯上瞭一線隊,大傢同一個年齡段,有沒有心理不太舒服。”
趙宇豪認真地說:“石柯本來就是我們隊長,他上一線隊太正常瞭。”反倒是石柯有點兒不好意思,拿回屋洗澡當借口跑掉瞭。
那時候,趙宇豪是打中衛的,從位置上和石柯是競爭關系。我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妒忌,因為石柯進入一線隊,對於趙宇豪等人來講也是好事:
有能力就會進入一線隊。
許多像石柯一樣的、1993年出生的球員,都在他們19歲的時候獲得瞭一線隊出場的機會:陳中流、馮剛、謝鵬飛、董宇(1994年出生)、吳航、曹海清、臧一鋒。
和滕卡特時期的山東魯能一起,杭州綠城成為瞭整個中超最敢用U-19球員的俱樂部。
但是,這些有著優秀潛質的年輕人存在著巨大的成長隱患:
自主性。
綠城中泰基地,國內配套設施最出色的足球訓練基地之一。從綠城足校到各級梯隊再到一線隊,都在這裡生活和訓練。
以我個人的眼光判斷,這恐怕是最好的環境瞭。如果我是梯隊的小球員,可以隨時找機會觀摩一隊訓練,路子再野一點,甚至有大量機會和一線隊員求教。
比如1997年出生的曾慶坤,當時還是U-15梯隊的小球員。一次自己在訓練場加練的時候被岡田武史發現,就直接招呼他跟一隊一起上瞭堂訓練課。
遺憾的是,並沒有梯隊球員把曾慶坤的際遇看成自己的機會。因為從小在基地生活下來,所有的一切都是規律和被控制的。無論是上課和訓練的時間,或是訓練後遠離城市中心的集體住宿生活。
習慣瞭接受安排,便不再會主動考慮突破。所以漸漸地,岡田武史的教練組發現,提拔上來的U-19隊員,絕大多數人對足球都沒瞭純粹的熱情。
“綠城基地條件這麼好,球場就在宿舍邊上。但孩子們看到足球沒有那種'哇!是足球啊'的熱情,這件事恰恰是教練無法教給隊員的。”助理教練小野剛遺憾地說。
與此同時,俱樂部也在球員引進上緊縮銀根,這一方面也是在給青訓球員讓路:榮昊、沈龍元、矯喆、孫吉、毛劍卿、晉鵬翔、吳偉這些老隊員在2012年之前因為各種原因離隊。而2012年的夏季轉會窗,隊長杜威也被賣到瞭山東魯能。
如此寬沃的環境,倒起瞭反作用。事實上,除瞭石柯和馮剛之外,沒人能成為球隊的穩定戰力。大多數人的出場,都是被教練組“給機會”。對於青訓球員來講,哪怕現在打不上,早晚也能打得上。
“綠城的青訓是一艘沉船,而我有一支小型救生艇。”岡田武史說:“這樣的情況下,我不能保障每個人都上船,隻有求生欲望最強的那些人,才有機會活下去。”
但宋衛平並不這樣想,他希望給93這批青訓產品更多的出場機會。一次接受當地媒體的采訪中,他表示:哪怕降級也沒關系,有青訓就打得回來。
讓局面變得更復雜的,是當時的轉會市場。
從2009-2010年開始,恒大介入足球領域,以超越市場數倍的價格給球員開出轉會費和年薪。到瞭2012年左右的時候,包括大連阿爾濱、山東魯能等俱樂部也加入瞭競價的隊伍。
作為最早打上比賽的93後球員,石柯、陳中流、謝鵬飛、馮剛等人都成為瞭其他俱樂部詢價的目標。為瞭留住他們,綠城也陸續開出瞭和青訓合同截然不同的年薪,這讓他們在20歲左右的時候,就成為瞭社會的中產階級。
僅僅一年之前,他們還隻能住在U-19梯隊宿舍,過著每晚集體拉閘關燈,上繳手機電腦的學徒生活。而如今,他們已經能買車瞭。這並不是他們在這一年之間付出瞭比別人更多的努力,獲得瞭比別人更多的進步,而是俱樂部的環境改變瞭。
缺少競爭動力的同時,生活的誘惑接踵而來。我曾參加過一次幾名93後球員的小聚會,結果,大約在凌晨3、4點時,是我熬不動先回去的。幾個人送我出門打車的時候,我隻隔著車窗說瞭句:“你們的生活我沒權限管,別喝太多,適可而止。”
包括這幾年和朋友的私下聊天當中,我從來沒有說到過這件事,這是頭一次。當然,我不會透露任何人的名字。因為每個人年輕時都會有一段這樣的過程,我自己也不例外;另一方面,我沒有資格去“管”他們,許多生活的道理,是要自己慢慢悟的。
但職業足球的環境,不會給人太久時間去悟。
2013年接受《日本經濟新聞》的采訪時,岡田武史說:”去年我就任杭州綠城足球俱樂部主教練時,感到選手們的足球能力很強,但卻缺乏夢想和目標。“
在日本,一個年輕球員離開國內去歐洲踢球,年薪可以上漲十幾倍。而在韓國,則有一套非常復雜的制約條款:
如果不能在就讀高中或大學時被職業球隊挑走,而是到大學畢業通過選秀的方式進入K聯賽俱樂部的話,那麼就隻能拿到非常低的底薪。而如果想通過加盟日本或歐洲等國外俱樂部逃開這一規定的話,從離開韓國開始,5年內不允許回到K聯賽俱樂部。
很簡單,要不你比其他人好早點兒踢上職業聯賽,要麼出去瞭就努力別那麼快就回來丟人。
而國內的情況則完全不同:老球員終究會退役,年輕球員沒有足夠的人數競爭。有天賦加上適當努力,薪水很快就上去瞭。
我曾在2012年采訪時和石柯說:”現在機會多好啊,努力表現的話,岡田武史是有不少人脈可以幫助你去歐洲踢球的。“
(當時)意外的是,石柯有些冷淡地說:”其實裡克林克(時任國青主教練)也問我想不想去荷蘭踢球,但我覺得意義不大。“
這便是實際狀況:英格蘭西班牙踢不上、荷蘭比利時瞧不上。
比起為瞭”夢想“的努力,金錢恐怕才是最實際的安全感保障。石柯是個很純真的小夥子,我並不是想通過這件事貶低他,反而是想感謝他的直白,讓我瞭解瞭球員的真實想法。
殘酷的是現實。
如今,已經有不少踢不上比賽的93屆球員離開綠城。甚至,有人已經退役改行瞭。
但淘汰,並不意味著綠城的93屆真正受到瞭競爭壓力。如果按照兩年出一撥人來推,那麼今年應該有幾名拔尖的97後在一隊打上比賽。
而今年的情況是:別說97屆,連95屆的尖子也難以打上中超。整個2016賽季,1995後出生的球員中,隻有童磊(1997年生)在和遼寧宏運的比賽中替補出場20分鐘。
自2012年至2016年,綠城俱樂部仍然是年年賣人。門將方面,顧超、薑波、韓鋒全部離隊;後衛線上,石柯、范曉冬、曹軒、王林、劉斌、王宏有離隊,幾乎是整套主力;中場走瞭汪嵩、唐佳庶、謝鵬飛、楊柯,鄭科偉退役;鋒線上走瞭楊子和黃鳳濤,租借來的高迪也沒留住。
然而,當石柯成為上港主力中衛,謝鵬飛經歷半個賽季的磨礪成功上位之後,綠城留守的93屆卻沒人能成為球隊的核心。過於依賴外援是戒不掉的痛點,甚至在卡希爾離隊之後,球隊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隊長瞭。
所以和延邊這場2-2的最後時刻,綠城每個隊員都在拼命,但隻是默默地拼自己的命。沒人站出來穩定局面,也沒有一個人能成為集體的精神支柱。
我想到瞭2000年的甲A聯賽。
此前的1999年,遼小虎猛抬頭,差一點就拿到瞭聯賽冠軍。但接下來的2000賽季,球隊前7輪3平4負,隻有1個進球,一下掉到保級行列。很快,功勛主帥張引下課瞭。
後來,肇俊哲和我說:“你看,這就是年輕人的特質。第一年是沖冠,大傢都憋著勁。第二年名氣有瞭,大傢自己顧自己,球隊就散瞭。”
”球隊沒有主心骨,沒有領袖。“綠城降級後的夜裡,汪嵩給我發來微信。
”球隊資金不多,但是沒有按正常的規范在經營球隊,缺乏破釜沉舟的態度。小孩們沒有經歷過保級戰的殘酷,俱樂部沒有形成很好的外圍關系。“
看到這些信息,我欣慰於汪嵩的坦誠,但也擔心說出來可能不太好。
”寫進去才能解決問題,原話,不怕。“汪嵩補充道:”還有一點,宋老板很好。“
一定有人會拿綠城的93屆和當年的“遼小虎“,或者是上海東亞”89屆“(張琳芃、顧超、蔡慧康、王燊超、呂文君、武磊)去作比較。
事實上,這完全不是同一種青訓的產品。
”遼小虎“是張引指導從小帶到大的,從射門傳球時腳如何去接觸球開始教起;而上海東亞”89屆“則是由徐根寶指導一手帶大的。
”年過六旬親身示范鏟球“,你一定聽過這故事,說的就是徐根寶指導當年帶”89屆“的事兒。
而綠城93屆,則是在青訓體系下成長的一批球員。
2004年9月,綠城足球學校成立。
受到中國隊打進2002年世界杯的影響,那時候全國的足球學校數量猛增。對於足球學校來說,”培養足球人才“是理所當然的目標。
但綠城足校有些不同,他們提出的理念是:”以文化教育為主,足球訓練為特色。“
有件事恐怕從來不會有人關心:在綠城集團裡,俱樂部所在的”體育系統“和足球學校所在的”教育系統“,幾乎是兩個不同的區域。當世界杯熱潮的足校們紛紛關門或倒閉的時候,堅持教育路線的綠城足校活瞭下來。
實際上,石柯、謝鵬飛等球員是中途被集體買到綠城的,隻能算綠城足校的半成品。但1997屆的張玉寧、高華澤、吳偉等人,已經是正統的”綠城派“。雖然難以和歐洲甚至日韓的青訓成果相比,但當許多國內傳統青訓基地開始斷糧的時候,綠城卻仍有供血。
幾年前,綠城因財政問題考慮外售股權,其間便有瞭”馬雲造訪中泰基地“事件。而在當時的談判中,俱樂部和足校是宋衛平最不想賣的部分。後來綠城集團的股權持有者增加瞭九龍倉和中交集團等大戶,但俱樂部和足校的事,仍然由宋衛平做主。
另一方面,在岡田武史離開杭州綠城帥位的時候,同時也成為瞭俱樂部的顧問。每年他大約會來杭州6次,而俱樂部U-19、U-17、U-15梯隊,都有日本教練帶隊訓練。
除瞭張玉寧,綠城青訓體系還沒有產出中超頂級球員。但很多事,比如”青訓“,持續的投入有時比短期成果更為重要。如今誰都知道中國優秀足球運動員值錢,但想想七八年前,把資金投在他們身上的時候,那時可是看不見回報的。
即便是在理念上有著巨大的差異,宋衛平和岡田武史還能繼續合作,就是源於相互的理解和敬重。
綠城降級後,有人說”青訓“輸給瞭”金元政策“。
我並不這麼認為。
綠城已經擁有國內的頂級青訓,但在俱樂部一線隊層面,還存在著許多問題。比如曾經的核心離隊之後,並沒有通過買人進行足夠好的補充。
如今中國高級球員人才的匱乏,決定瞭他們帶著泡沫的市場價格。而不夠完善的經紀人和轉會制度,也讓買人更加困難:光有錢不行,還得有人脈。
本賽季回歸綠城的程謀義,曾經是俱樂部青訓球員。但早在2012年末的時候,岡田武史就在俱樂部教練的建議之下,專門飛赴福建觀看瞭程謀義參加的比賽。但最終認為能力不足,沒有引進。
但在連年賣人又要保級的關頭,引進31歲的程謀義,實是表現出綠城在轉會市場的無能為力。末輪遭遇延邊的死拼,也讓人聯想到年初引進陳曉時,和延邊俱樂部的糾紛事件。
而延邊富德的外援史蒂夫·特拉瓦利,在本賽季26場比賽打進8球。2015年綠城以極低價格將他引進,卻又先租後買讓給延邊。這份人情,恐怕在陳曉轉會事件上全部抵消瞭吧。
我沒有評價洪明甫教練組。
因為在保級面前,別想談什麼理想。無論是當年請岡田武史,還是後來特魯西埃下課楊戟救火,還是現在的洪明甫。
每個本土教練都清楚,7個本土球員加1個外援中衛搞好防守,3個高質量外援搞好進攻,便是保級的康莊大道。
沒有理想,請什麼人執教又能有多大區別呢?
我不知道明年綠城會不會打上來,中甲的升級戰也很殘酷。北京的兩支球隊以及本賽季沒能沖超的大連一方和青島黃海,都是明年升級的有力競爭者。
綠城降級之後,我的朋友圈被刷屏瞭。
許多現役的綠城球員和工作人員在發聲。杜威、汪嵩、薑波、范曉冬、顧超等許許多多曾經的綠城球員,也在通過朋友圈批量地鼓勵自己曾經的隊友和朋友。
我盼望降級的這一天,能成為許多綠城球員和工作人員的痛點,刺激著他們向上邁進。不僅是降級或沖超的痛點,而是他們各自職業生涯的痛點。
寫下這一篇非常費勁,在幾乎沒有查任何資料的情況下,我花瞭整整6個小時。寫瞭又改、改瞭又刪、刪瞭又寫。
我承認,由於2012-2013這兩年頻繁的跟隊采訪,我對這傢俱樂部和這支球隊有著比較特殊的感情。甚至球隊封閉時,我仍能被允許一邊看著整堂訓練課,一邊做著筆記。這讓我有機會更好的觀察之後的比賽,訓練的內容到底有多少打出來瞭。
這不是吹噓,這是相互之間基於職業道德的信任。
但這讓我在目睹他們降級之後,一時間難以恢復冷靜的狀態。我確信,這篇文章的內容,仍是我努力站在客觀立場上寫就的。
如果還有一點點私心的話,我真的希望綠城盡早返回中超。
如果你看完這篇文字,還有多餘時間的話。
那就看看接下來的照片吧,這都是綠城的球迷們發給我的,關於今年他們看球的種種:
@浙江綠城貼吧 / 1997年出生的童磊被換上場
@老衲不淡定
@一點點一一點
@阿力必須努力奔跑
@耶路撒一點兒都不冷
a612ec0f1902b23499c95570d0654cf3@動次踏次動次踏次
@X瀟帥
@阿科_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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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rycrab
fd78061ee8fc21710caf7a68339b3c62@蘇打水911
最後,是一張看起來很普通的照片:
@不會打bin嘣:
這是對申花比賽結束後綠城的小野剛教練帶著替補球員練習的畫面,當球場還充斥著兩地球迷的相互攻擊,當廣播裡說著散場註意安全,當謝場的謝場散場的散場,他們還在來回不停的跑......
(完)
如果你不註意防范,患上類風濕性關節炎的風險就會增加。傢裡衣物總是晾不幹,被子濕漉漉的,地板和墻面滿是水跡,空氣中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