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丹娜-法伯癌症研究院（Dana-Farber Cancer Institute）是全美最负盛名的大医院之一，我曾去过几次。在坐满人的输液等候区，电视反复播放著医院提供的免费舒缓治疗，鼓励病人参加。治疗项目包括按摩、针灸之类的物理疗法，也有瑜伽、打坐、音乐/绘画等精神疗法。在其中，我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单词——Reiki。

Reiki是个什么玩意儿？网上搜索显示，这是日本人臼井瓮男在1920年代创建的一种“功法”，汉字写成“霊気”，翻译成中文就是“灵气”了。据说，臼井在山上斋戒苦修多日，某天突然感应到一股充塞于宇宙天地间的灵气，便开创了灵气疗法。

归纳网上的说法，灵气是存在于大自然的一种生命能量。​只要学习灵气疗法，就能感受到这股能量并将其传导给他人，治疗疾病。

这这这……这怎么看，都是一派伪科学的胡言乱语。我就纳闷了，一家声誉卓著的美国大医院，怎么会开设这种治疗项目？但转念一想，医院里不也设有祈祷室供有信仰的病人祝祷嘛，反正都是寻求个精神安慰，究竟是否科学倒也不重要。

丹娜-法伯癌症研究院中的祈祷室，各种宗教信仰的人都可以使用。

上个月的《大西洋月刊》刊登了一篇讲灵气疗法的文章。一向严谨、思辨的《大西洋月刊》居然会正儿八经地谈论我心中的伪科学，让我再次对灵气疗法好奇起来。

不看不知道，原来很多和丹娜-法伯癌症研究院齐名的世界级大医院，例如克利夫兰诊所、梅奥诊所、布莱曼女子医院等，都早已引入灵气疗法作为病人自选辅助治疗的一部分。

灵气疗法的治疗过程简单至极。闭眼放松躺好，治疗师会将双手轻轻放在你身上，或稍隔几公分距离悬浮在你的身体上方，保持2-5分钟左右。据说，灵气就这样通过她的手掌传进你的身体。

根据灵气疗法理论，人体有20多个不同的部位可以接受灵气，所以，一次灵气疗法时间从15分钟到60分钟不等。治疗师会根据你的具体情况，将灵气一一传导进你身体的各个部位。

灵气疗法示意图，治疗师手掌轻轻放在受治疗者身上。​

成为灵气治疗师也无需天赋异禀，谷歌搜索灵气证书课程，有600多万个结果。最简单的课程只需几个小时，老师通过一系列手势为学生“调整状态”，学生就可以接收和发送灵气了。

《大西洋月刊》记者参加了一堂灵气学习课程。在课上，老师用手在每个学生面前画出代表灵气的图案，要求大家冥想灵气从自己的头顶进入，从手掌逸出。老师说，灵气存在于宇宙之间，他们所做的只是打开人的接收开关，让人体成为灵气通过的渠道。就这么简单。

​那么，灵气有用吗？​过去20年来，有一些研究显示，灵气疗法能缓解化疗副作用，增进手术后康复效果，规律植物神经系统，改善病人感受到的身体和精神痛苦。

一位在某退伍军人疗养中心的护士从10年前开始向患者推广灵气疗法。她说，接受治疗后，不少退伍军人的慢性疼痛和创伤性后遗症都有所好转。虽然疗养中心的大部分医生和护士都认为灵气疗法是个骗局，但病人们似乎对这种治疗的效果甚为肯定。

另一张灵气疗法示意图，手掌不接触受治疗者的身体。

为什么？难道真有灵气吗？目前没有经过严格同行审议的研究能解释灵气疗法的机制，当然更没有研究证明确实有这么一种宇宙能量，能在治疗师和接受治疗者间传递了。

一些心理学家、物理学家和生理学家假定灵气是一种可以被测量的能量。他们使用心电图、伽玛射线侦测器之类的工具测量各种数据，试图找到一种规范化的方法来鉴别灵气。不过，所有这些努力都没有结果。

Pamela Miles是一位著名灵气大师，从1986年开始研习灵气疗法。她曾在哈佛、耶鲁等学术机构教授有关灵气的课程，将灵气疗法引入一些知名医疗机构。虽然以灵气为业，但Pamela不相信灵气（如果真有这种能量存在的话）能在人之间传递或者被仪器测量。

Pamela认为，灵气是一种和打坐冥想类似的灵修实践，能帮助修行者回复精神平衡，提高对自身的理解，舒缓疾病症状只是它的附带产物。她说，灵气疗法应该来自于某种我们尚不知晓的机制。治疗师把全副精神贯注在自己的手掌和手掌下受治疗者的身体部位，便引起了受治疗者的某种反应。

打坐冥想（meditation）现在越来越流行。

抛开虚无缥缈的“灵气”不谈，用手掌接触身体治疗疾病的想法并不算新奇。公元前四或五世纪，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或他的追随者）在《希波克拉底医书》里写道：“手掌发出的热气传到病人身上非常有益健康……当我在安抚病人的时候，我的手好像有一种功能，可以从患处拉出并且扔掉疼痛和各种杂质。”

为什么手掌接触会减轻病痛？一种解释是安慰剂效应。2018年的一项研究发现，人对安慰剂的反应不仅是心理上的，在生理上也会产生一系列可以被测量的反应。哈佛医学院教授Ted Kaptchuk是这项研究的主持人，他总结说，安慰剂效应是“对关怀行为的一种生物反应……关怀越强烈越专注，就能带来越好的疗效。”

像灵气疗法这样，治疗师与患者一对一、近距离，有身体接触，是典型的关怀行为。就像小时候摔破了膝盖，妈妈亲一亲或摸一摸就不那么痛了一样，有人温柔地把双手放在你不舒服的部位，全神贯注地祈祷你回复健康，这种感觉或许真的可以减弱病痛。

不少医生和科学家指出，医院提供灵气疗法极其愚蠢，并且可能很危险。2014年，两位医学专家共同发表了一篇文章，号召停止任何有关灵气疗法的临床试验。他们认为，灵气疗法本身就是不科学的。用科学的方法试图研究这种不科学的东西，会占用其它医学研究需要的资源，误导病人，是对科学的亵渎。

不过，大部分医生和研究者则对灵气疗法表现出不相信也不排斥的态度。虽然不知道灵气疗法是否真正有效，但至少对接受治疗的患者有正面影响。而且灵气疗法实施成本非常低廉，也很安全，没有已知的负面作用。

丹娜-法伯癌症研究院祈祷室一角。信仰不能治愈疾病，但确实能让人感觉好点儿。​

《大西洋月刊》作者提到，她在上灵气疗法课程时，有学生问老师，当我们在治疗病人的时候，脑子里应该想些什么呢？老师回答说，你不用特别想什么，你只是发自内心地关爱他们，全心全意希望他们好起来。

这段对话让我想起很多老套的小说和电影——天崩地裂、外星人入侵、异形肆虐，眼看主角就要步入绝路，最后总是“爱”救了他们。这种爱拯救一切的套路有够陈腐，但故事讲到最后，找不到其它任何出路，就总是让“爱”出马，化腐朽为神奇。

我觉得吧，不一定是作者或编剧想不到其它招数，而是许多观众就爱看这种套路。这样的故事这么多，或许说明，人类确实（愿意）相信爱的力量。爱是否有力量，是否能创造奇迹，是否可以被测量和验证？不知道，但我们还是忍不住相信冥冥之中有爱就能感天动地。

灵气疗法到底有没有效，有没有一种叫做灵气的能量充斥宇宙空间，没人能证实，也没人能证伪。对接受疗法的人而言，当治疗师把手掌放到身上的那一刻，感到有人发自内心地希望他们康复，关心他们，爱他们，或许确实有一些用。

最后说一句，我相信不管是安慰剂效应或别的未知效应，灵气疗法对暂时（注意是暂时！）缓解生理疼痛不适或心理抑郁焦虑大概是有用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医院几十年来一直开设相关项目。

但查询资料的时候，我看到有中文信息鼓吹灵气疗法可以帮人增强财运、招桃花、升职加薪等等，这就纯属扯淡了。还有单纯靠灵气疗法治疗顽疾、“净化”身心、增强免疫力，以及什么远距离发送灵气之类，当然也是不可能的。请大家千万千万不要相信。

如果想尝试灵气疗法，不如找一个爱你的人，拉一会儿手，闭上眼睛深呼吸，想象爱在你们之间传递。这效果，应该也是没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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