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傢

姥姥傢

大概是命運的恩賜，也可能應該這樣，春寒料峭，我在2020年最無聊的時光（在養老院防疫值班）中，竟然有瞭心靈深處的觸動。瞬間影像，給我的平靜的人生增添味道，幻想在沸騰，愁思在增漲，壓迫著我疏狂的心，小小的養老院激起的漣漪終身難忘，也算是歲月的痕跡吧。

故事要從我每天與曬太陽的老人聊天開始，陽光正好，風和日麗，在院落中，成排的曬太陽在北墻根。她們身體都不大好，坐著輪椅，默不作聲，麻木地看著指尖光陰的流失。

因為疫情的需要，她們都戴著口罩。交往的時間長瞭，也放松瞭，用一些倔強老人說辭：“室外空氣這麼好，戴什麼口罩，我戴口罩喘不過氣來！”

我看看養老院的門崗，沒有人檢查：“那就摘下來吧，上有政策，我有對策！”

或許是我早晨剛剛看瞭一篇文章（平庸的罪惡）。我不能茍同與現在的工作，所以漸漸地在老人群中給我起瞭個綽號“政府的叛徒”。老人贈與善舉的美譽，我心中想：“何必呢！”

輪椅就是她們的腿，我有時也推著她們在開花的果樹下仰望春的美好。

有一位老奶奶，86歲，幹凈、樸素，滿臉的皺紋很像我的姥姥，特別是在松弛的嘴唇上還有兩顆“瘊子”，不大，就像我的媽媽一樣的，更讓我回憶小時候的波瀾。

說我姥姥傢獨特，不光因為山村小，在小小的小凹裡百十戶人傢，有我傢這樣一門平地親戚，更是因為姥姥在東山的山坡，孤獨的一傢，四間窯洞。

窯洞依山而建，南北走向。屋頂幾乎與後山坡平，反正四歲的我繞到屋後，就能上窯洞的頂。屋頂真平，難得見的平地，我稍朝頂邊的院落探望，姥姥在院中發現瞭我，她那裹腳的小步，風一般地就跑來瞭，一邊跑一邊悔嘆：“浮雲啊，我的小祖宗，讓你傢孩子從屋頂上跌下來，俺可不當傢瞭，趕緊喲！”（浮雲，是我母親的名字）

我被俘擄瞭，可姥姥不敢動我，感覺我是別人傢的寶貝，不能有任何的閃失。我遺憾地離開屋頂，眼睛還留置在上屋頂時，窯洞後角的那一棵柿樹上。

我的姥姥很慈祥，頭上時常包著方巾，我就遺傳瞭姥姥傢的眉毛。濃濃的，收尾時像刀切一樣。窯洞座東朝西，院墻前除瞭一條很窄的南北小道，前面就下沉幾米的田野。每當夕陽西下，小院迎來瞭日照金山的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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窯洞的北面兩個單間是舅舅傢的，南邊兩間是套間，是姥姥、姥爺住的，相通的兩窯洞中間墻上有門，不寬，像外國修道院的風格。小過道，容一人通過，到頭頂的位置漸漸收合，尖尖的。最神奇的是屋內有一口小井，估計有一米深，常年有水，不是多甜，但足夠我回到平地的傢給小夥伴炫耀。

小時，住姥姥傢是天經地意的，大約都是冬季。媽媽過年回娘傢，我的姥爺會早早地在山下等我們，在上陶村的北面花波水庫。我小，經常被姥爺背著上山。山路曲折，路不平，時常有突起的大石，這些凸出地面的部分，被來往人用腳踏的光滑青亮。快到瞭，就在紅旗渠下的大坡西側，高高的地邊長著一棵“黃連樹”。樹皮裂成小方塊，黃連籽成串串的如小綠豆，倒卵狀球，粉紅的、紫紅色，嘗嘗，在果核外的一層皮，有些甜中帶麻。我見過幹的黃連籽，黑黑的發亮，一粒粒的如同老鼠的眼睛，可以榨油。

長年流淌的紅旗渠水啊，帶走我多少的記憶。到瞭紅旗渠就算到瞭姥姥傢的地界瞭。站在渠岸回首，高高的我看到紫霧下縹緲的世界，那小小的方塊就是田野，那一條條的就是道路。我身在山中，感受山風帶來的勝利：“媽媽，我是第一名登上的！”

再往前走，坡更大，而且還有回轉。懸掛在枝尖的柿葉啊，紅的沁入心脾。姥姥傢的村落口就是生產隊的羊圈，羊膻味、羊叫聲，把我溶入到山的氛圍中。難得住上一宿，姥姥在操勞著美味，姥爺卻帶著我轉過屋後，翻過水溝，到山上找紅紅的幹癟酸棗。姥爺還用手指著樹上的鳥，說：“這是喜鵲，那是黑老鴰”。

“喜鵲仰鳴則陰，低鳴則雨，人聽叫聲則有喜！”

夜間，起瞭風，帶著哨聲，整個山體如同巨人在鳥瞰著小屋。我沒有睡，非要讓姥爺帶著我去院中，小小的我當時不知是什麼緣故，感覺提著姥爺的馬燈是如此的美妙。

第二天，大雪悄然而至，沉甸甸呀，壓著整個山谷變的寂靜瞭。那屋東北角的柿樹枝叉頂黑黑的喜鵲窩啊，在風中搖曳著。還有，還有那核桃樹腰上的洞，那是“地格貍瞭”的窩……聰明而靈動的它與松鼠很相近，同樣有蓬松的尾巴，隻是背部有深色的條紋。我幻想著美妙的動物，卻一直想卻沒有見過地格貍瞭竄入樹洞。恰好，在平坦的雪地上，留下各種各樣動物的足跡，小涉步溜溜地向著遠方瞭。

春天到瞭，山谷間的一切都有瞭生命的活力，姥姥傢的景致與冬天沒有差別。遠遠的炊煙，告訴人傢平淡生活的開始。姥姥傢在山上，沒有新鮮的蔬菜，我媽媽就給姥姥送點，不多，姥姥經常在村莊裡說道：“這是浮雲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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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傢院中有一棵沙疙瘩樹，春天的使者點綴瞭小院的春色。滿樹開著白白的花，花瓣灑落，蜂蝶飛舞，一片喜樂的氛圍。屋後半山腰的水溝也開始流水瞭，一直環繞著向山谷深處的田地裡。有時，我有幸遇到春雨的時節，躲在窯洞內，聞著姥姥灶間的柴香，看著屋外慘淡的春寒。我是過客，偶爾能聽到遠遠的村莊中間人傢傳來二胡的低吟。春雨過後空氣是新鮮的，陽光明媚起來，風吹著我，快樂的我感受到春的氣息。在姥姥傢的窯內頂，住著山燕子也回來瞭，山燕子不是我平地傢的燕子。平地傢的燕子渾身黑藍，下額有一片紅，叫聲“啁啾”；而山燕，灰灰的，叫聲咕咕。巢也不一樣，山燕的巢在窯頂，像一個半葫蘆瓢，緊緊地扣在上面，出口小小的，這種山燕很講衛生，從不落在屋內便便。

我的姥爺給我逮過“天牛”，黑黑的，白色的斑點，觸角黑白相間，自由轉動如天線。它的勁很大，特別是像活節套管一樣的脖子，上面還有刺，我小心地捏著，不小心，它展翅飛走瞭。

我漸漸地長大瞭，也獨自去看望姥姥，而姥姥卻老瞭，記憶在不如從前。走在長滿雜樹的小徑上，我一點也不怕，背上背著給姥姥傢的一點大米（那時在南牛村的河邊有稻田，自傢產的大米）。

夏天的姥姥傢，座落在綠的世界中，門口的大楝蛋樹結滿瞭果瞭，如同葡萄，我拿在手心，園園的，這便成瞭我打仗的子彈。到姥姥傢經過一片蓖麻田，就在窯洞北邊三十米，我第一次見蓖麻，打開毛刺的外殼，裡面排列橢圓的，平滑的外表，有抽象的斑紋，褐色中有點灰白，頂部如同眼睛的突起，很可愛的樣子。拿些到我的學校，同學很新奇地圍觀著。

我喜歡獨自的探險，姥姥傢後面的山就是我的目標，繞行半個小時，我爬上瞭山頂。俯看姥姥傢的窯洞，隻是平平的四方的屋頂，人如螞蟻。從上面丟瞭幾塊石頭，飛奔地，傳來石頭的撞擊聲“嘩，嘩”。回程中，那大山雀，是叫聲吸引瞭我，仔細觀察，它如同在監視我，不叫瞭，整個頭呈黑色，隻有頭兩側各有一大型白斑，渾身灰白色，尾巴一抖抖地在枝頭，瞬間又飛走瞭。回到窯洞，姥姥就數說我：“又是你吧，落下石頭到院中瞭，千萬別再鬧瞭”說完拍拍我的頭，意思是體罰瞭。

在姥姥傢門對面，大約有三百多米的土岸上（中間下窪的是田地），土岸有紅薯窯，姥姥把我系在籮頭上，系下去。窯底很暗，濕濕的，還有黴味。四處落下土塊讓我瞇著眼。我先把紅薯放在籮頭裡，姥姥拉上來，再拉上我。我終於脫離瞭黑暗，那一刻，我真的感覺到自己的偉大。（能幫姥姥做點事情）

對面就是紅薯窖

一天，我準備回傢時，我的一位舅舅（獵人，名字叫傢成），從山後回來，背上有獵槍，提著一隻野兔，知道我要走，就蹲下來，拍著我的頭：“以後我教你打槍”。

我眼睛盯著可憐的野兔，看著那死不閉目的野兔的眼睛，還有那灰中夾白白毛的一團兔尾巴，這是我最近距離的觀察，看完，善良的心打瞭冷顫。

回程中，一直有蟬在叫“服瞭，服瞭”，聲音細長。我還有時間，停下腳步，尋聲音而去，戛然而止。這是花椒樹下，剛才的聲音就是從這裡傳來的，再等等，我可能天生是生物的知情人，終於從一截聲音中尋找到瞭它“麥嘹瞭”（後來知道叫蟪蛄hui,gu,）。比蟬小一號，紫青色，有黑紋，趴在花椒枝的刺邊，顏色如同樹枝，是我，隻能我發現它。看瞭許久，我不忍心傷害它，遠離瞭，叫聲又嘹亮瞭。

秋天的山谷，是幸福的世界，站在姥姥傢的高臺上，遠處已經是收割莊稼的田野，靜靜的看著這空曠的地方，我的心突然就飛瞭起來。那些地裡收拾的人啊，我看不清楚，但能聽到他們不時地用石塊敲打犁鏵的“當當”聲。

旁邊的柿樹葉子開始泛黃，有的如同紅柿一樣的紅，所屬的“老鴰啄子”，就是那些在樹頂端懸著的被喜鵲等鳥啄過的柿子，且說好吃不，應該是最甜的那個吧！表弟不知從哪兒找來瞭新的核桃，用刀子在核桃的頂端輕輕地一擰，新的核桃便打開瞭：“你嘗嘗，把黃皮扒瞭吃”。

有幸吃到這美食，沒有什麼，隻是手指需要幾天才洗掉那黑黑的汁。

秋後就準備過冬的物資，我和哥哥負責給姥姥傢送打煤球機，當時能燒上煤球的傢庭，是比較先進的。

煤球機的模型一端重，哥哥扛著，我負責扛把手，就這樣，經歷長途的奔波，送到姥姥傢。當然，姥姥回饋的是用麥桔燒火烙的千層餅，香香的，回來給傢人品嘗。

姥爺先過世的，當時我還小，隻看到那夜大人都沒有睡，窗外的風啊吹的到處鳴叫，遙遠的山鷹低咽。我心中很清楚，那不自然老的，是因為傢裡貧窮，看不起病，慢慢耗去的。姥爺在昏迷中，惦記著自己的壽衣：“有沒有新衣裳”？

媽媽俯身過去輕聲說：“已經制辦好瞭”。

“喔”

族人知道沒有多長時間瞭，就讓姥爺先穿上壽衣，姥爺用手抓著胸前喃喃道：“中，新的”。

族人說：“先抬草鋪吧？”

姥爺說：“中”

時間在流失著，我那夜沒有睡，媽媽哭的比較傷心，估計是因為無力讓姥爺過上好日子吧。

等到幾年後的姥姥病重，媽媽能做的都做瞭，人們都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說真的，媽媽一直在努力平衡著姥姥傢的關系，姥姥堅決不讓媽媽從南牛拿什麼物品，即使拿點，也傾囊拿出珍貴的回饋。我的姥姥是個固執的人，不麻煩女兒，聽媽媽講：“你姥姥說，閨女是潑出去的水，她自己不能去女兒的婆傢住！”

我的眉毛濃密與姥姥傢有關系，絡腮胡子更是隨瞭姥爺，至於性格吧，應該是申氏的傳統。

我從小受到奶奶的恩惠，經常保護我。同樣的老人，我受到姥姥的卻是有鴻溝似的貴賓待遇，姥姥經常：“可不能把小孩給磕瞭碰瞭！”

姥姥最後一張黑白大頭像是爸爸拿著相機到姥姥傢照的，姥爺沒有相片，腦海中是什麼樣子，隻記得滿滿的胡子，高高的個，可憐瞭，我的老人們。

隨著姥姥的過世，這個小屋也不曾再讓我任性。可能是由於世俗吧，與妗子的關系等等，我無力支撐著我的靈魂去跋涉，姥姥也漸漸風塵隱去，我的感受，能流露瞭這樣的文字，我盡力回憶瞭。

這個大山的姥姥傢給瞭我很多記憶，給瞭我豐富的童年，山谷裡有我的身影，更有曾經美好的時光。

現在，我已經長大，姥姥傢已經成為歷史。我的嶽父是知識分子，我的孩子能否有姥姥傢的感受，或者有遺傳我老嶽父的身高或人品，不得知，如果能，那就得到瞭很完美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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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格貍瞭

天牛

喜鵲啄瞭

柿子樹喜鵲窩

黃連樹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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籮頭

山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