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七劍下天山》還是《書劍恩仇錄》裡,兆惠都是可惡的大反派,直到《雍正皇帝》,他才咸魚翻身,一躍成為千古名將的典范。那麼,真實的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烏雅兆惠,生於康熙四十七年即公元1708年,是雍正生母孝恭仁皇太後烏雅氏的族孫,從小錦衣玉食,二十四歲便以筆貼式的身份進入軍機處做辦事員,該職務雖然級別不高,但很容易得到提拔,因為每天都與軍機大臣們甚至皇帝本人打交道。
眾所周知,雍正與烏雅氏的關系並不好,但皇帝對母親娘傢還是頗為照顧,繼位的乾隆延續瞭這一做法,因而兆惠的仕途十分順利,參加工作後七年獲得七次提升,一直做到刑部右侍郎(從二品,相當於司法部兼公安部第二副部長)的高位,不久又加上瞭正黃旗滿洲副都統以及鑲紅旗護軍統領(都是正二品)的頭銜。
不過,兆惠在刑部幹得可不怎麼樣,該部的專業性非常強,而他對律法審判等業務一竅不通,出瞭很多洋相,兩年後終於捅瞭大簍子讓乾隆很不高興。朝廷擬定的處分是革職,但皇帝對這個親戚格外開恩,允許他留任。如果照這樣發展下去,兆惠很可能做為一個顢頇的八旗官僚而遺後人笑柄,但就在受處分的那年,第一次金川戰爭爆發瞭,他也徹底改變瞭人生軌跡。
當時,清軍討伐大小金川(今四川阿壩州金川、小金縣和甘孜州丹巴縣)的嘉絨人,雖然占盡兵力優勢但卻戰局膠著,接連換瞭兩個主帥,仍然沒有起色。最後皇帝拍板,讓帝國首相(領班軍機大臣兼首席大學士)訥親掛帥,前往金川“經略”各路人馬。首相既然親自出馬,其他大佬當然也不能閑著,於是以兵部尚書班底為首,凡是能脫開身的部長、副部長們,統統被皇帝攆到前線幫忙,其中也包括兆惠。皇帝給瞭他一個新職位,兆惠便以兼管戶部侍郎的身份,協助班第管理後勤,為大軍押糧運餉。
說也奇怪,雖然做起司法紕漏百出,但兆惠似乎是天生的財會審計兼行政管理專傢,在金川表現得非常出色。比如他瞭解到戰略要地卡撒(位於今天阿壩州金川縣卡撒鄉)的軍糧不能支撐太久,便將附近的存糧都緊急調運過來以防萬一,為後來大軍在這裡長期紮營打下瞭物資基礎。
與此同時,兆惠也沒有忘記他中央部委的職能工作,很快他向乾隆寫瞭份報告,說瞭自己發現的嚴重問題:咱官軍已經爛到根兒瞭,高層除瞭少數幾個將領外,統統都是酒囊飯袋,而底下則更多是吃空餉的,再不整頓一下可真危險瞭。
皇帝對兆惠的調查報告很滿意,要新任經略大學士傅恒認真研究——清軍頻頻損兵折將,總司令訥親也束手無策,因此皇帝再次換帥,派出瞭自己的小舅子傅恒前往金川主持。
在宿將嶽鐘琪的斡旋下,第一次金川戰爭最終以清廷和金川土司各讓一步達成和議而草草結束。戰後,傅恒、嶽鐘琪等功臣紛紛加官進爵,但由於缺乏戰功,兆惠並沒有得到提升,他奉命隨班第查核軍需錢糧即審計這次戰爭中的軍費開支情況。同年,兆惠被正式調到戶部擔任左侍郎,顯然乾隆對其財會能力印象深刻。
不過,他與金川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瞭,沒有機會參加後來的第二次金川戰爭。兆惠的主要軍事成就,其實是在西域取得的,他在平定阿睦爾撒之亂和大小和卓木之亂中發揮瞭至關重要的作用。
阿睦爾撒納是新疆準噶爾汗國的一個部族首領,因爭權失敗,憤而投奔清朝,引來清軍大舉遠征,僅僅用瞭不到一百天,便滅亡瞭自己的父母之邦。戰爭中,兆惠協理軍務並總管後勤,因功封為定邊右副將軍,得到瞭一等武毅伯的爵位。
戰後,帶路黨阿睦爾撒納本以為自己會成為準噶爾的新君主,但沒想到乾隆竟然將該地一分為四。阿睦爾撒大為不滿,遂借著進京朝覲的機會中途溜走,樹起反旗自稱汗王,史稱阿睦爾撒納之亂。
當時清軍大部隊已經撤離,剩下少量駐軍的總司令是兆惠的老上級班第,一片混亂中,缺乏準備的他猝不及防,隻能率身邊的五百清兵且戰且退,最後被叛軍重重包圍。班底不想被俘受辱,於是拔劍自刎。接替班第的是策楞,他的表現可圈可點,聯合外蒙喀爾喀人打瞭好幾個勝仗,不過就在戰場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策楞卻稀裡糊塗地擺瞭個大烏龍,從而徹底葬送瞭自己的前程。
在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這位清軍總司令就貿然向乾隆報告說已經擒獲叛軍首領阿睦爾撒納,欣喜萬分的皇帝為此專門舉行盛大典禮向祖先獻祭,還封策楞為一等公爵並給予大量賞賜。但很快,這個消息就被證明是假的,丟瞭面子的乾隆勃然大怒,不久便找碴將策楞革職,命令將其押送京師法辦。可就在路上,押解隊伍不幸碰上瞭準噶爾人,倒黴的策楞就在囚車中被殺死。
乾隆二十三年(公元1758年),以定邊將軍兆惠為新主帥的清朝大軍徹底平定瞭準噶爾人的反抗,阿睦爾撒納逃亡俄羅斯,不久病死。隨後,按照總司令兆惠的命令(其實是皇帝的指示),清軍對準噶爾人進行瞭系統性的大屠殺,隻殺得“數千裡內遂無一人”。
清人留下的零星記載描述,當時的景象可謂慘絕人寰。乾隆的要求是“總以嚴行剿殺為要”,即能殺就不放過,兆惠和他的副手富徳嚴格執行瞭命令,清軍分成多支搜索隊,沿著山頭河谷展開拉網式排查,每個網格之內的準噶爾人都絕無活命的機會。就這樣,美麗的伊犁草原和賽裡木湖畔人頭滾滾一片血色,草場被分解的人體膏腴得無比肥沃,鮮花也因人血的渲染而越發妖艷......
清人統計,準噶爾人有一半以上死於直接屠殺,三成人死於瘟疫等疾病,隻有兩成左右設法逃離瞭這個修羅場。也就是說,除瞭早已投降並被安置在內地的少數人,以及逃亡俄羅斯和哈薩克的一部分,在兆惠等揮舞的屠刀下,這個曾稱霸中亞的強大族群被整體滅絕瞭。
“準噶爾”從此隻做為一個地名而存在。靠著這樣一種極為殘忍的方式,兆惠終於徹底解決瞭困擾清帝國六十餘年的準噶爾問題。
阿睦爾撒納之亂被鎮壓後,清廷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匆忙從新疆撤離瞭大部隊,這主要是因為後勤補給太困難,大軍長期駐紮實在難以維系。於是,北疆的準噶爾人剛剛從地球上消失,南疆就爆發瞭大小和卓木之亂。
大小和卓木是喀什地區穆斯林首領瑪罕木特的兒子,此前都在準噶爾汗國做人質,汗國滅亡後被清軍釋放,他們利用這個巨大的權力真空趁機起事,企圖建立政教合一的宗教國傢,一時間幾十萬當地人群起響應,天山以南幾乎全部陷落。
雖然倉促迎戰,但清軍總司令兆惠卻表現得可圈可點。尤其是乾隆二十三年(公元1758年)農歷十月,他帶領千名輕騎突擊敵人腹地,不料途中渡河時橋梁突然斷裂,清軍被截為首尾不相顧的兩段。兆惠僅率先渡河的四百名騎兵且戰且走,在黑水營(位於今天喀什地區莎車縣)被十倍於己的叛軍包圍,清軍彈盡糧絕,最後連馬鞍子上的皮革都吃光瞭,但仍然堅持抵抗。
叛軍久攻不下,不得不在清軍的戰壕外又壘瞭一道工事,企圖把對方困死餓死。據說就在這危急關頭,見證奇跡的時刻到瞭——兆惠後來給乾隆報告說,部隊挖地找東西吃,竟然挖出瞭不知是誰埋下的幾百石糧食,而更為神奇的是,他們隨處掘井就湧出瞭水,就這樣又挺瞭一段時間。
隨著堅守的時間越來越久,清軍挖出的那點糧食逐漸消耗殆盡,而馬匹駱駝這些牲畜也光瞭。清人筆記寫道,餓紅瞭眼的清軍於是打起瞭人肉的主意,他們突然殺瞭出來,捉住一批當地俘虜,這些倒黴蛋最後無一例外都成瞭饑餓官兵的盤中餐,其中上好部位,想必會孝敬兆惠等幾位主將吧。
嘗瞭甜頭以後,清軍從此一發不可收,時不時就要出擊一次,每次都抓回幾個當地人解饞。有的時候,不幸有夫妻被一起掠來,屠夫們便先宰瞭丈夫,然後讓妻子負責燉煮烹飪,到瞭晚上她又成瞭被士兵肆意蹂躪的慰安婦。第二天,等丈夫吃光瞭,妻子便會大難臨頭,接替成為肉食來源。據說所有被捕殺的男女在大難臨頭時都毫無反抗,任憑清軍宰割凌辱,如同漢尼拔博士眼中沉默的羔羊。
就這樣靠著吃人肉,兆惠的小部隊與敵人相持瞭整整三個月,眼看要撐不下去瞭。除夕新年夜,兆惠等幾位將領聚在一起烤火,他們掰著手指頭數剩下的軍糧,認為再過十天恐怕就隻能去閻王爺那裡再會瞭。其中一位將軍素來摳門,此時卻突然說道,當初部隊過酒泉的時候,收到不少勞軍的點心,我一直舍不得吃,現在還剩下一些,今天咱們吃瞭吧!人肉都吃吐瞭的眾將大喜過望,趕緊趁機大嚼,等臨散夥時才突然明白——連這個吝嗇的傢夥都不留餘糧,恐怕我們真到鬼門關瞭,不由得潸然淚下。
就在行將崩潰之際,富徳等部援兵終於殺到,內外夾攻下,叛軍不得不解圍撤退,兆惠他們也幸運地活著回到瞭阿克蘇大營,這就是史上著名的“黑水營之圍”,前後歷時長達百日。黑水營可以說是這場戰爭中的斯大林格勒,如果兆惠失敗,那麼南疆甚至整個新疆都可能不復清帝國所有。
戰後,乾隆親自撰寫瞭一篇名為《黑水行》的詩歌來記述此役,對兆惠極盡贊美。黑水營之圍半年後,大小和卓木之亂終於被兆惠徹底平定,皇帝為自己的遠征軍總司令舉行瞭盛大的凱旋式,兆惠也以一等武毅謀勇公、戶部尚書的身份進入內閣,成為助理宰相即協辦大學士。
頗有諷刺意味的是,清人筆記寫道,為瞭體現皇恩浩蕩和對兆惠的重視,乾隆竟然讓這位識不瞭幾個漢字的滿洲將軍擔任瞭科舉最高級別考試即殿試的閱卷大臣。皇帝還悄悄指點他其中的秘訣——“圈多即佳卷”,原來,成績好的考卷上會有各位閱卷大臣的圈點,不識字的兆惠隻要數一下圈圈的個數就成瞭。
不過如果仔細研究,便會發現這個故事其實很有問題。因為兆惠本非軍人,而是筆貼式出身,即旗人高級官員們的秘書或文書,該職的主要工作就是撰寫滿漢公文,還要負責滿漢雙語的互譯,因此他不可能不識漢字。當然,他肯定不懂科舉專用的八股文,品不出考卷好壞也確有可能。
乾隆二十九年農歷十一月,新疆的征服者兆惠在北京病逝,享年五十七歲,死後備極哀榮,追封太保,謚號文襄,皇帝親臨祭奠。到瞭嘉慶元年,他又“配享太廟”,從而取得瞭與乾隆一起在地下享用冷豬肉的資格。
做為乾隆朝最優秀的將軍之一,兆惠雖起於技術官僚,但他卻似乎是天生的名將,即使在最艱苦險惡的環境中仍指揮若定毫不動搖,既與士兵投醪撫寒同甘共苦,又對敵人毫不妥協斬草除根,他看似殘忍決絕的將道影響瞭當時諸多清軍將領,後來阿桂在第二次金川戰爭中對嘉絨人成功使用的全面封鎖與種族滅絕戰術,依稀便能見到兆惠那冷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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