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的街頭沒有未打烊的飯店,隻有這一臺黝黑的自動販賣機。
知舫很餓。
說來也巧,她也沒有錢。
她四處摸索著磚頭,明明晚上滿桌日料,自己卻因為客人油膩的臉龐難以下咽,現在後悔不及。
“我都拿走瞭。”
就在她磚頭扔向這臺黝黑的機器時,販賣機“啪嗒”落下來一包不起眼的面,暗淡的色澤,面的包裝上滿是古典的紋路,最中央詭異地寫著三個大字。
“許願面”
一般來講,上班到這個點兒的女青年顯然並不是很在意健康,更不會介意是否吃瞭奇怪牌子的面條。
“叫許願面,難不成真許個願就能夢想實現啊。”
知舫把面放進微波爐裡叮一下,自己走進浴室洗去一身煙火氣。她已經記不得多少年夜班到凌晨瞭,可現如今在這座城市依舊買不起立錐之地。
她光滑的身軀全是淤青,還有許多橫豎的鞭痕。總有客人喜歡玩些新奇玩意,越是白日裡正經的人物,夜晚變態的越狂野。走出浴室時,看到一個穿著藍色和服的少年,背著手對著屋子四處打量,見到她出現,長躬到底,恍惚間知舫覺得自己似乎到瞭“深夜食堂”。
“很榮幸能為您實現願望。”
知舫看著少年指甲伸長,勾破手腕,再翻箱倒櫃的從手臂裡抽出一截手骨,在知舫的註視下,變成瞭一柄慘白的刀刃。
“想吃什麼?”
2
我一定是喝多瞭。
知舫搖搖頭,又看瞭看少年的刀,這一切荒誕不羈,在破舊的公寓織成瞭一曲黑暗版的“深夜食堂”。
少年見知舫不動彈,他客氣地再次鞠躬。
“第一次使用許願面,不知所措也是正常,我為你的欲望而生,那我隻能冒犯地窺探一下你的大腦瞭。”
知舫看著他皎潔光滑的手臂伸向自己的額頭,她想不通的是,明明這雙手臂剛剛拆除瞭骨頭,可現在居然能夠有力的貼合自己的額頭。
“肝尖啊。”
少年點點頭,劃破虛空,取出一塊有些肥大,充滿脂肪的肝臟。他骨刀細細地切片,如同網一樣在肝臟上雕刻,光滑的肝臟如同玫瑰一樣綻開,露出剔透的色澤與花紋。他嶙峋的雙手將玫瑰過瞭水,勾芡,果醬一般的汁液落在弱不禁風的肝片上,吸飽瞭滋味。
“請享用。”
知舫還在詫異他為何對自己的心思瞭如指掌,下意識地夾瞭一片肝尖入口。
那是一種絕頂美味。
肝臟軟嫩同時帶著沙沙的口感,沒有血氣鋪陳,一股黏著如絲的苦澀爬上舌尖,像是藤蔓纏繞上樹木,這種苦澀絞痛著讓人失去所有希望,絕望的窒息。
大山,劣土,早逝的雙親。
他在陰暗潮濕的樹屋裡長大,行走十公裡才能上學。他用塑料袋裝著鹽米飯,一吃十年,頭發枯黃。
他想看看山外的世界。
他拼命學習,考上瞭市裡的重點高中,在每個等待貧困生補貼的日子,午飯期間他都會躲到美術器材室,吃著他的鹽米飯,拼命喝水。
他看到瞭畫,班裡最有錢的那個學美術的富二代的畫,是裸女。他最初面紅耳赤地蓋住畫,後來他好奇那兩個胸脯,再到後來,他開始偷偷在器材室打手槍。
直到他被發現,富二代揪著他的頭發,把沾滿液體的畫撕碎在他面前。
這份屈辱讓他拼命讀書,上學,從政,做瞭局長。他不敢娶親,直到他手下帶他來到瞭夜總會,他見到瞭無數赤裸著的女郎,任他挑選。
燈紅酒綠中,他看著那一對兒對兒胸脯,伸出胡蘿卜般的手指。
“我要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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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好吃嗎。”
少年戲謔地看著知舫,她驚嚇地放下筷子,支支吾吾。
“這是今晚的那個局長...”
“對,他的肝,他的記憶。”
知舫拼命地摳著嗓子眼兒,她面前一盤肥美的肝尖如同那個局長的臉,格外油膩惡心。少年看著她手舞足蹈,擦幹凈刀上的渣滓。
“都說肝膽相照,所以肝會有一絲苦。我拿苦做前菜,好吃嗎。”
知舫看著年輕人,舌尖上的苦意紮透心扉,如同繩索一般捆住她的味蕾,讓她老老實實地坐下。她點瞭點頭,少年露出尖尖的牙齒。
“還想吃什麼?”
知舫看著那雙眼睛,嘴巴一時不嚴,心中的欲望敲開大門跑瞭出來。
“腰子。”
骨刀鋒利地割開腎臟,取出潔白的筋線,腰子頓時服服帖帖的被切成一片片軟趴趴的腰片,少年取出幾顆蒜,還有肥厚飽滿的辣椒,腰片與辣椒吸飽瞭油脂,表面塗滿瞭飽和溫暖的顏色,腰片在大火烹煎下變得堅硬,口感彈牙,隻一口,知舫鼻涕眼淚流瞭一臉,她口齒不清地說話。
“怎麼這麼辣。”
少年眼睛通紅,擺擺手。
“你的那位朋友,所有應酬全是酒肉,所以自然辣咯。”
“我還想吃。”
少年看著這個女人,她眼中貪婪的種子在慢慢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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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甜膩的舌頭如同膏腴,在知舫的舌頭上慢慢融化,以往這條舌頭對自己說過無數甜言蜜語,現在正在自己盤子裡放出晶瑩剔透的光彩。這一刻知舫吮吸著舌頭上的蜜汁,絲絲甜意如同小蟲,猛地鉆進心眼兒裡。
這條舌頭,是她前男友的。
少年垂手站立,玩味地看著知舫面無表情地咀嚼著前男友的舌頭,她胸口劇烈起伏,最後憤恨地看著少年。
“你給我吃的,是跟我有關的人的器官嗎?”
“是,而且每一個器官,都有著他們的記憶。”
“那可太有趣瞭。”
她咬牙切齒,所以怒意讓她將甜膩的舌頭咀嚼瞭個幹凈。
所有關於前男友的記憶,統統湧入腦海。
他陪著同事第一次來夜店,就看上瞭這個姑娘。她臉上清冷淡薄的神情,凜然不可侵犯。他拙劣地點瞭她,她不同於一般女人,居然沉默地坐在他身邊,兩個人無言到天亮。
自此他就開始喜歡逛夜店瞭。
每次都找她,每次都沉默。終於有一天,他點瞭滿桌酒水,兩個人對酌。她或許是業績好瞭,或許是酒後吐真言,講瞭很多,他終於得手瞭。
食髓知味,他這個小職員沒有一刻不想她,但是工資不允許,等下個月再來時,發現她居然也在期待著自己。
他留下瞭自己的聯系方式,就在那天晚上,他花五分鐘疊瞭一隻紙鶴,就換來瞭她的芳心。他們做瞭男女朋友。
她居然天真的以為,他對她有感情。
他不過隻是玩玩罷瞭。
他跟她瘋狂地翻雲覆雨,從沒有采取保護措施,為此,她流過很多次產,在他面前裝的楚楚可憐。
可笑,那種地方怎麼會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所有她夜場的經歷讓他無一日不覺得腦門發綠,他想把她作為自己的奴隸,他厭倦瞭她的肉體,那就索性卷走她所有錢財。他承諾過她無數次將來結婚後的日子,她信以為真。
但是他騙瞭她,包括這麼多年的積蓄,然後在傢鄉開始瞭新生。
5
“你知道我是誰瞭吧。”
少年頭上生出瞭犄角,赤發紅瞳,獠牙如劍,手中的骨刀在案板上滑動。知舫吞咽下口中的珍饈美味,面色瘋狂。
“我知道,你是惡魔。”
少年自矜地點瞭點頭,他翅膀如同窗簾,吞噬掉瞭整個屋子的光芒。她撫摸著腹部,露出滿足的笑。
“但是我不怕你,我甚至感謝你。我恨他,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今天能吃瞭他的肉,非常開心。復仇真是太令人興奮瞭。”
少年將骨刀插在桌子上。
“可我還要吃。”
知舫起身。
“我要嘗嘗人心的滋味。”
一對兒搗成肉泥的心臟被呈上桌來,堅韌的肉質讓人感受到上次心跳的猛烈,結實的肉丸上撒瞭檸檬汁,知舫夾瞭一口,那一份兒酸澀猛地沖進鼻子,撲簌簌地掉下淚來。她抽泣著夾著肉泥,所有父母的記憶如同海一般湧上心頭。
她小的時候體弱多病,是父母背著自己走出村子,跑向十裡之外的鎮衛生所。
她小的時候想要新衣服,於是父母把傢裡最後一桶麥子賣瞭,卻隻為她換回瞭一個漂亮的發卡。
她初中時衣服破舊,在班級被同學取笑,回傢趴在炕頭痛哭,那個滿身汗堿的男人扛著鋤頭到瞭學校,撂地有聲的跟所有同學說,“這是老子的女娃,老子都不舍得罵,你們敢欺負她,是不是想被老子來一鋤頭?”
她考大學,考得遠遠的,遠離那個農村。他們兩個也背井離鄉,四處打工,在工地上流血流汗,給她換來學費。
她為自己曬黑的皮膚所自卑,她的舍友用的是上千元的化妝品,一點點都是幾斤麥子的價錢。她不敢說話,怕她們笑話自己土腔土調。她從沒有逛過商場,拼命學習,可是最後還是與獎學金無緣。
因為她們與輔導員吃飯,唱歌,還有更多。
她們穿的,吃的,是她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她渴望被關註,渴望成為視線中央,渴望有人把她當做女神,渴望也有男生因為得不到她而買醉。
這種渴望如同附骨之蛆,沒有一日不在吞噬著她的大腦,終於有一天,她豁出所有生活費,買瞭化妝品,走進瞭夜店。
從打掃衛生,到陪酒,再到什麼都可以陪。
她的爸爸媽媽,還以為自己的女兒是個老實本分的好學生。
不是瞭。
你們的女兒,是隻雞。
“好吃嗎,至親的心尖?”
少年的尾巴攪動著地面,捆住知舫的身體,他對著知舫呲牙,涎水滴落,猩紅的眼睛如同催命的燈籠。
“是父母期望落空時的負罪更美味,還是對薄情郎的復仇更美味呢?”
知舫的肩膀瑟瑟發抖。
“我是惡魔,你從我這兒獲取美食,我又何嘗不是從你身上獲得貪念呢?”
少年嗅著知舫的頭發。
“怎麼,難過嗎?”
“不難過。”
知舫抬頭,面色平靜。
“我隻是恨啊。”
知舫站起身,從自己衣袖中抓出餐刀。
“我恨我生活在貧窮的村落,而不是城市,不是傢財萬貫,我恨我生來就要低人一等。”
“我恨我無力改變階層,我恨我拼命地讀書,想要跳出村落,見到瞭更大的世界,卻更加的絕望。”
“她們一頓飯,就是我兩個月的生活費。他們能夠與喜歡的人牽手,在咖啡廳裡俯瞰眾生,我卻要為生機奔波。”
“憑什麼!”
知舫攥住刀刃,血流如註。
“憑什麼我生來卑微?要用尊嚴和肉體,才能換來與他們平起平坐的機會?”
“我他媽不甘心,生如夏蟲,卻見過北國冰封;我生如蜉蝣,卻見過老餮吐納。就是因為他們投瞭個好胎,我卻要花一輩子卑躬屈膝地茍延殘喘。”
“我要吃。”
知舫將刀插入眼眶,剜出瞭一對兒明眸,在潔白的磁盤上滴溜溜打轉。
“我要吃瞭我這對兒眼睛,讓我再也看不見這花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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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法醫解剖出來瞭。”
小警官看著陳慶,一臉的欲言又止。
“是自殺還是他殺?”
小警官不說話,陳慶瞥瞭一眼女屍,看著法醫報告,漸漸地張大瞭嘴,露出瞭不可思議的神情。
死者用自己的手骨做成刀具,切碎烹飪瞭自己的肝臟、腎臟、心臟、舌頭,肚皮卻完好無損;她還挖出瞭自己的眼睛嚼食,可失去瞭這麼多器官,她是怎麼做到的?
陳慶放下法醫報告,揉瞭揉眉頭,突然手機瘋狂地振動,理想國app再次開始直播,陳慶打開網絡,進入房間,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拿出刀具,笑著露出瞭尖尖的虎牙。
“今天,我來教大傢,如何完美的把自己吃掉。”
(End)
大故事傢
喂你一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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