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偽文藝老年，我對文學名著改編的戲劇作品情有獨鐘。看過話劇《茶館》、《四世同堂》，以及《二馬》（方旭導演）《正紅旗下》（焦晃主演）片段，很喜歡老舍的大氣、京味兒和詼諧，對於老舍專業戶方旭導演出品的話劇《牛天賜》還是頗有期待的。三個多小時的戲看下來，累得我腰酸背痛，倒也沒有昏昏欲睡。

1、關於原著

《牛天賜傳》在老舍的小說創作中屬於是較不為人知的一本，它不是《駱駝祥子》、《四世同堂》那樣的宏大敘事，也不像《月牙兒》《離婚》《我這一輩子》那樣思想內涵深刻，老舍自己都說“《牛天賜傳》和我自己的其他作品比較起來，也沒什麼可吹的地方”。我在看話劇之前特意找瞭小說來讀。

牛天賜剛出生就被生父母遺棄，被傢境富裕卻沒有孩子的小商人牛老者夫婦收養，起名天賜，小名福官，意思是“天官賜福”，確實是個大吉大利的好名字 。牛天賜的養父牛老者，是個有著若幹店鋪和房產的商人，一心想把牛天賜培養成一個精明的商人，承繼自己的傢業。養母牛老太太，出身官宦之傢，一心想把牛天賜培養成為一個“官樣”的少爺，處處以官樣兒的模子雕刻著他。牛天賜從小嬌生慣養，因良好的物質條件變得驕傲而虛浮，但卻因為“私孩子“的身份受外人歧視，沒有童年的天真與快樂，除瞭仆人虎子幾乎沒有朋友，上學瞭更是無法適應外面日新月異的大世界，與老師與小夥伴們處不好關系，隻好躲回牛宅繼續做他的大少爺。然而好景不長，養母病逝，養父生意破產後也撒手而去，牛宅被不明身份的親戚搶劫一空，牛天賜一無所長、一無所有，沒有謀生的基本能力，不知何去何從。

整篇故事講的是牛天賜0-20歲的成長史，從幽默的語言，真實的生活，小人物的刻畫上看，是非常典型的老舍作品，具有京韻的詼諧和戲謔，又蘊含濃厚的淒涼，可讀性還是挺強的。文中不乏金句，特別“生命便是拘束的積累”這句話可謂牛天賜二十年人生的高度概括。牛天賜的二十年人生路，最重要的影響就是“被束縛”。在書中,天賜的手腳被捆仙繩似的一直捆到半歲,天賜的一舉一動被牛老太太的“官樣“教育束縛，他一直是在有形無形的束縛中長成人，束縛造就瞭他的自卑，也導致瞭他二十年人生的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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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關於舞臺呈現

《牛天賜傳》篇幅不算長，故事呈線性發展，枝蔓不多，較之鴻篇巨制《四世同堂》改編難度相對沒那麼大。名著改編隻要是尊重原著基本上不會很差。話劇《牛天賜》三個多小時的線性敘事，中規中矩地將小說的情節大致搬到舞臺上。前半場絮絮叨叨，北京民俗很吸引人，舞臺呈現也很有意思，不容易疲憊；後半場戲劇性強一點，卻因為沒有新的亮點，有點審美疲勞。

文學表達有文學表達的邏輯，戲劇表達則有戲劇表達的邏輯。方旭導演作為老舍專業戶，還是很有想法的。原著本身平鋪直敘，夾敘夾議，文學性如何戲劇化呈現是本劇成敗的關鍵。

劇中一些小說情節的戲劇化轉換不乏技術的閃光點，比如被吹暴的“人偶同臺“不算驚艷，但很好地解決瞭成年演員扮演嬰幼兒的問題，為“嬰兒”的呈現提供瞭有趣的舞臺表現方式。又比如天賜“洗三”“抓周“的寫意化處理，串場的飛鴿，都顯示出導演的用心。

舞臺上的組合平臺，開開合合地變換出牛宅、街市、學校等各種環境，配合上音樂、音效、偶、多媒體、燈光，頗有視覺沖擊力，讓觀眾感受到充滿想象力的舞臺空間。傳統的鑼鼓經混搭上現代感音樂，也為整劇增色不少。

*下面重點說說演員的表演。

方旭導演繼續沿用瞭“全男班”的演員陣容，我不是很理解這麼做的意義，好在男演員演繹的女性角色並不忸怩作態，甚至還挺出彩，像漫畫一樣詼諧逗趣。

全劇演技最佳當屬牛老太太的扮演者。原著牛老太太的形象本就足夠典型生動。牛老太太一心望子成龍，對牛天賜各種不爭氣的恨鐵不成鋼演繹得很到位，拖著牛天賜鬧學堂那一幕，把一個女強人的強弩之末的要強和無可奈何，演繹得令人心痛。牛老太太的死是全劇的一次轉調，從此之後牛天賜的生命開始走下坡路瞭。

紀媽也塑造得不錯，不論是初見太太時的唯唯諾諾，還是對福官的既疼愛又小報復小仇恨，都很好地表現出一個小傢子氣、拿不上排面的農村婦女的形象。

門墩是劇中新設的角色。原著有好多夾敘夾議，不得不創作出這樣一個類似旁白的全知視角人物。佈萊希特講究用旁白，那是因為他追求“間離效果”，讓觀眾時不時從戲裡跳出。可是這一戲劇手段用得好的並不多，大多數都給觀眾以“有聲書“的感覺。

門墩和牛天賜之間對白太像相聲，容易出戲。

跟我一起觀演的同事中場休息時跟我交流：“門墩跟天賜對話為什麼那麼別扭？”

”怎麼別扭瞭？”

“不像演話劇，像說相聲。”

“他們本來就是搭檔。”

“搭檔？啥？”

“。。。。。。”

老舍在回顧《牛天賜傳》創作歷程時寫到"不用說，死啃幽默總會有失去幽默的時候；到瞭幽默論斤賣的地步，討厭是必不可免的。”相聲是相聲，話劇是話劇，串味兒的感覺算是買一送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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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說說牛天賜。方旭表示，“人人都是牛天賜，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困惑、煩惱，不會因為時代的不同而發生本質的改變。我相信在這個故事裡，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郭麒麟是相聲演員出身，相聲太子，流量新星，跟一無是處的牛天賜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但作為演員應該在角色上找到自己，與角色感同身受。郭麒麟第一次涉足話劇，吃下三個多小時的長劇，臺詞能清晰地背下來，已實屬不易。但在一眾優秀的群演中，表演略顯青澀、木訥。男主基本上是自然主義的表演，算好吧，又覺得跟老舍筆下的牛天賜差瞭點什麼，也許是成長的印記，也許是與周邊人交流的自然感。一些內心獨白，連貫說下來瞭沒有吃螺絲，但還缺點細膩的層次，沒有很好地詮釋出天賜內心的孤獨、苦悶、迷惘，至少沒有打動我。這讓我想起黃湘麗在《一個謀生女人的來信》中，單人用兩個小時的極具張力和激情的表演撐滿全場，這麼優秀的演員太難得瞭。

*“人是可以努力，但是不能過火。”

“人是可以努力，但是不能過火” 這句臺詞在劇中反復出現，可以看成是本劇的主基調。小說中的原文是“人是不可以努力太過火的"。

劇中牛天賜是一個沒有目標、渾渾噩噩的少年，整一個因自己百無一用而不得不馬虎混日子的廢物，並沒有什麼努力，更談不上過火。但這句話對當下社會現實倒是很有啟迪。比如利欲橫流的娛樂圈，炒作已經是明星走紅不可缺少的手段瞭，但是過度的炒作也會適得其反。有的明星立個淡泊名利的人設卻一丁點兒動靜就上熱搜，炒cp,拉踩同行，不好好磨演技磨作品，隻想撈名聲撈快錢，這樣的“努力太過火”，人設崩塌、過氣怕也是遲早的事吧。

3、不得不說的劇場禮儀

雖然開場前就有劇場禮儀告知，但這場戲真是我近期觀劇體驗最差的一次。我也看過相聲專場和小園子，攝影攝像聊天吃東西都可以，但是話劇劇場有話劇劇場的規矩。有一夥人遲到進場嘩啦啦的，有手機屏幕賊亮地在那刷微信的，更有拍照還開著閃光燈的，熒光筆也管不過來，甚至於還有紙袋子窸窸窣窣吃東西的。到什麼山唱什麼歌，看話劇就遵守點劇場禮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