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打敗那些老娘們，你必須做到眼觀六路 ，耳聽八方。”學校食堂一側的“露天餐廳”，一個瘦小的老頭，穿著凌亂，一手拿著佈袋，一手拿著鐵鉤，眉飛色舞地和就近的幾個高年級同學交流著。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葉老師。此時的他，正和一群婦女，為瞭爭奪一些丟在地上的剩饅頭，饅頭皮而鬥智鬥勇。周圍的同學聽到他的言論，肆意地大笑起來。我順著笑聲看過去的時候，大我一級的學長對我說：“他就是葉老師，已經退休幾年瞭，咱們一中的傳奇。”

因為經常在這裡看到，葉老師為瞭一塊大一點的饅頭，不顧年齡，不管風度，以“惡虎撲食”的迅猛，趕在那群婦女之前，把剩饅頭收入囊中。然後擺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態，看著這些婦女為瞭爭搶，險些摔倒的狼狽模樣。

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把我們的“一中傳奇”，和這個如同“丐幫長老”一樣的老人，聯系在一起。但他，確實就是大傢口口相傳的“傳奇”。

關於葉老師的故事，最先傳到耳朵裡的，是帶有一定演繹成分的奇聞軼事。

退休後的葉老師，常年穿一雙綠色膠鞋，如果你留心觀察一下他的鞋，你會發現他時常會把兩隻鞋穿反。當有人發現他把鞋穿反的時候，都會善意地提醒他：“葉老師，您的鞋穿反瞭。”葉老師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尷尬，反而坦然大笑著說：“我是故意穿反的，左右腳的鞋子，一個星期換一次，這叫做平均磨損法，鞋子的壽命會更長久一些。”如果有人問他舒不舒服，他會回答這不是他考慮的問題。

僅這一點，你說葉老師是不是一個“怪人”。何況，還有那麼多沒有講完的故事呢！

葉老師的出行，絕大多數是步行，偶爾也會騎行。他有一輛陪伴他瞭幾十年的老舊自行車，車胎和鏈條不知道換瞭多少回瞭，但葉老師總是不舍得換掉。他不僅不舍得換掉，而且在不騎行的時候，他就會把自行車掛在房間墻上的兩個大釘子上。有老師串門，看到這個情景，問葉老師緣故，葉老師認真回答說：“車胎總是接觸地面，會減少使用壽命。”問問題的老師暈瞭，能減少多少使用壽命？天知道！

葉老師退休後，一直堅持長跑鍛煉，每周都會有一個高強度。他之所以堅持這項運動，就是為瞭參加這幾年縣裡邊每年都要舉行的長跑比賽。他參加的是老年組，他每年都拿冠軍，他就是有這個實力。有一年，他身體有小恙，原來的同事和主辦方都勸說他不要參加，因為畢竟是長跑運動。他還是力排眾議，如約參加，盡管他還在發燒中，他還是再次拿到瞭冠軍。有記者采訪他：“葉老師，您身體這麼不舒服，為什麼還堅持參加比賽？”葉老師是這樣回答的：“拿到冠軍，不僅有獎品，還有獎金，獎品裡的洗滌用品，夠我用一年的量。”得，葉老師有這樣的想法，誰又能說什麼呢？

退休前夕，葉老師去臨縣交換監考，臨縣教育局為監考老師準備瞭豐富的晚餐。大魚大肉，滿滿一桌子，怎麼吃也吃不完，上最後一道菜時，工作人員告訴，還有一大鍋羊肉湯，要不要每人再來一碗？幾乎所有人都說吃不動瞭，端上來也是浪費。等大傢吃飽喝足準備走的時候，唯獨不見瞭葉老師，大傢好一陣找，終於在後面食堂發現瞭葉老師。此時，葉老師一個人已經幹掉瞭幾大碗瞭。一起來的老師覺得有點尷尬，忍不住問瞭葉老師一句：“您沒有吃飽嗎？”葉老師回答：“飽是飽瞭，這麼多羊肉湯，不喝，多可惜呀！”就這一句話，讓一起去的老師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葉老師則坦然地把碗裡的肉和湯，吃瞭一個幹凈，然後起身離開，據說走道都已經相當吃力瞭。

冬天天冷，葉老師和大傢一樣，用學校裡發放的煤球燒著取暖。燃燒的煤球，有時候因為處置不好，可能就會滅掉。遇到這樣情況，大傢通常都是去別的老師傢的煤爐裡，用鑷子夾走一塊燃燒著的，留下一塊沒有燃燒過的。如果正趕上人傢做飯，就會有很大影響瞭。久而久之，大傢就不再這麼做，而是自己用煤油澆在報紙上生起火，再讓煤球燃燒起來。這麼做，不僅費時，而且費油。盡管如此，大傢覺得減少瞭鄰裡之間的叨擾，關系會更加融洽。葉老師是絕對不會生火的，一傢不行，就換一傢，總會找到燃燒的煤球。這麼一來，很多老師多少會有情緒，葉老師對這樣的情緒，往往會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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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以上的種種跡象，所有人都認為，葉老師是一個自私的，吝嗇的“怪人”。和“傳奇”，有什麼關系呢？

後來和班主任處得很融洽，有時班主任會邀請我們幾個班幹部，周末到他傢裡吃飯。吃飯時，偶爾問起葉老師其人，班主任感慨連連：我們是一個英語組的，我來一中的時候，葉老師就在一中很多年瞭，他以前不是教書的，在海關工作。傢庭條件極其殷實，傢裡人多是經商，資產頗豐，動蕩那幾年，被傢人牽連進來，後來平瞭反，問其要求，他希望教書，然後就來瞭一中，一口地道的，流利的英語，成為瞭所有英語老師的楷模。葉老師一生未婚，為人謙遜低調，教書又非常負責用心，後來他成為瞭一中，乃至整個地區的金字招牌，至於你們所說的“傳奇”，他是當之無愧呀！隻是退休後，仿佛變瞭一個人，節約到極致，自然被大傢理解為吝嗇小氣瞭。但葉老師對我幫助很大，沒有他，我也沒有今天的成就，所以別人無論怎麼說他，我對他的尊重從沒有改變過。

這一頓飯，讓我知道瞭葉老師的身世，解開瞭不少的疑團。從那以後，見到葉老師，我都會恭恭敬敬地說上一聲：“葉老師好”。至於他為什麼那麼節儉？我倒是漸漸沒有瞭好奇。

1998年12月，葉老師在傢突發疾病離世，因為他孤身一人，離世後才被人發現。在他傢的雞窩裡，發現瞭七十張存折，存折金額高達十三萬之多，這在當時，絕對是一筆巨款。而這筆巨款，就是他這些年，省吃儉用，存下來的。更讓人淚目的是，他曾經在81年寫下的一段話，大傢遵照他留下的這段話，鄭重安排瞭他的後事。

這一刻，所有關於他因極度節儉而衍生的種種奇聞軼事，都不應該成為茶餘飯後的笑談瞭。他之所以如此節儉，尤其對自己那麼苛刻，都是因為，在他心中，還有一個未竟的夢想。為瞭這個夢想，他忍辱負重，被多少人理解為“怪人”，甚至是“異類”，他到死都沒有解釋過呀！

他的這個夢想，在他離世後，成為瞭現實。1999年2月26日，“葉蔭棠獎學金”正式成立，而葉老師也被尊稱為“當代武訓”。

又想起第一次見葉老師的情景。當時，有多少人笑話他；今天，就有多少人敬重他。

“怪人”並不怪，心中有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