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宋詞,李煜是一個繞不過的名字。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對李煜有一句極為貼切的評價: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翻譯過來便是:詞這一種藝術形式,到瞭李後主的手上,眼界才終於開闊起來,抒發的情感才更加深邃,詞於是開始從伶人唱詞逐漸演變成士大夫用來抒發內心情感的藝術形式。
一言以括之:李後主做的是承前啟後的過渡性工作,若是沒有李後主,宋詞能否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瞭。
為瞭說明李後主的重要性,有必要說一下宋詞的起源。
詞的起源很早,在隋唐便出現瞭,隻是在五代十國時期才開始逐漸流行起來。
在唐代,詞是一種在宴會之間,由各種伶人、樂工演奏的助興之樂,和今天婚宴時請樂隊來唱兩首歌,增加一點熱鬧的形式差不多,並沒有什麼地位。
說句不好聽的話,詞在唐代是難登大雅之堂的,隻在文化素質不高的下層伶人、樂工、歌姬之間流行,士大夫是不屑於作詞的。
唐代嘛,輝煌的是唐詩,詞基本屬於可有可無的存在。
但到瞭末唐,詩就逐漸下去瞭,詞便逐漸起來瞭。
唐詩的式微當然不會是單一的原因,例如有藝術形式的固化、過於強調對仗工整、字數限制等等原因,但我覺得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好詩都被前人寫盡瞭,後人隻能另辟蹊徑瞭。
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一朝一種藝術形式,並不是偶然的,甚至可以說是必然的。
唐人把詩寫盡瞭,宋人把詞寫盡瞭,元人把曲寫盡瞭,明清就隻能寫小說瞭。
不過還好,在可預見的未來,小說還暫時寫不盡。
“寫盡”的意思不是把能寫的都寫瞭,而是把好的都寫得差不多瞭,後人很難寫出更好的瞭。
宋人也有不少人寫詩,元人詩詞都寫,明清的人當然是詩詞曲都寫,隻是“跨朝代”的作品中,很少有出彩的。
好的詩幾乎都出自於唐,好的詞也幾乎出自於,好曲應該也是在元,至於小說,明清時期是理所當然的高峰。
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吳敬梓的《儒林外史》以及集中國文化之大成的《紅樓夢》都出自明清時期。
但也不是說“跨朝代”的作傢中一個出彩的沒有,清朝也還有個納蘭性德的好詞人,隻是這種“跨朝代”的優秀人才實在太少、太少瞭。
安史之亂後,唐的氣象下去瞭,“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氣魄自然也沒有瞭,再加上唐詩被前人寫得差不多瞭,詩便逐漸退下去,該是詞登場瞭。
前文說過,詞是在底層人民中間流傳的,寫詞的人都是文化素養不高的伶人、樂工之流,他們寫詞主要是為瞭取悅底層的民眾,追求的是通俗易懂、朗朗上口,這些詞自然就好不到那裡去瞭。
因為這些詞大多是伶人、歌姬演唱,說得最多的也是情情愛愛這類事情,畢竟沒有男人想在外面尋花問柳之際、推杯換盞之間還聊著沉重的國傢大事吧。
所以末唐的詞,題材大多是才女艷情,離思別緒,綺情閨怨這類,也就是所謂的花間派詩詞。
例如溫庭筠的《望江南》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 洲。
又例如韋莊的《菩薩蠻》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
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傢,綠窗人似花。
溫韋是花間派的代表人物,王國維也曾把這三人放在一起比較。
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
周介存置諸溫、韋之下,可謂顛倒黑白矣。
在王國維心中,後主的詞是在溫韋之上的,在我的心中,也大抵如是。
在末唐到宋之間,有五十三年的五代十國時期。在這期間,花間詞顯示出欣欣向榮之態。
在說到李煜之前,先說說他父親南唐中主李璟,畢竟父母對兒子的影響永遠是最大的。
在五代十國時期,李璟的老師是馮延巳,官至宰相,他有一詞——《謁金門》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裡,手挼紅杏蕊。
鬥鴨闌幹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馮延巳的詞雖不錯,人卻不咋的,名聲可以說是比較差,被稱為“五鬼”中的一鬼。
李璟也有一首比較出名的詞——《山花子》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幹。
古書曾記載:
元宗(即李璟)嘗戲延巳日:“吹皺一池春水,幹卿何事?”
延巳日:“未如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
元宗悅。
翻譯過來便是:李璟問馮延巳:“春風把池水吹皺瞭,關你什麼事?”
馮延巳趕緊溜須拍馬的說:“慚愧慚愧,比不上陛下的‘小樓吹徹玉笙寒’啊。”
李璟當然高興瞭。
這件事從側面反映,詞在五代十國已經十分流行瞭,詩逐漸式微瞭。
這兩首詞雖說不上是“花間派”詩詞,但是“花間派”的痕跡未能脫落幹凈,還是有那麼一點小女兒情態。
從這兩首詞可以隱約看出,在後主之前,詞的艷麗憂愁雖有,但意蘊不夠,沒有“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種回味無窮之感。
鋪墊瞭這麼久,該說說這個千古詞帝——李煜瞭。
李煜的詞分前期和後期,兩者之間差別很大,一般以957年的南唐覆滅為分割線。
五代十國圖
公元961年,李煜繼位,尊宋為正統,歲貢以保平安。
公元975年,李煜兵敗降宋,被俘至東京(汴京),授右千牛衛上將軍,封違命侯。
公元978年七月七日,李煜死於東京,追贈太師,追封吳王。
以公元975年為分割線,李煜在975年以前的作品大多承襲花間派的風格,描寫的大多是兒女情長等事情;
975年之後,便開始思念故國,此恨長長無絕期瞭。
我們來看一首975年以前的作品,《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
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
即便讀者們不懂古文,但看文字,也能感受到帝皇之傢的那種奢侈與慵懶吧。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太監侍女們正在往爐子裡添被雕成獸形木炭,那紅錦地毯自然被踩皺得不成樣子瞭。
佳人鶯歌燕舞,後主酒醉難堪,隻能摘花嗅蕊,以解醉意,恰在此時,其他宮殿再次傳來妙不可言的音樂聲。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和劉皇叔的“接著奏樂接著舞”何其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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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後主確實是千古詞帝,但對當時的南唐人民來說,攤上這麼一個皇帝,可不是什麼好事。
此時的宋朝已經顯示出氣吞天下的雄心,通過吞並富裕的南方六國,宋朝已經有瞭爭霸天下的本錢,正在緊鑼密鼓的伐北漢。
看看宋太祖的這句詩:未離海底千山黑 , 才到中天萬國明。
宋太祖已經看到萬國來朝的景象瞭,而我們的李後主正在“別殿遙聞簫鼓奏”,人主之間的差距可見一般。
但如果把南唐滅亡的責任全壓在李煜身上,也有點說不過去,畢竟對於這個帝位,李煜其實並不想要。
隻不過造化弄人,南唐國主的重擔還是落在瞭李煜身上,他也隻能趕鴨子上架,勉強做下去瞭。
李煜畫像
陸遊的《南唐書》卷三有記載:文獻太子惡其有奇表,從嘉避禍,惟覃思經籍。
翻譯過來便是:李煜因貌有奇表遭長兄太子李弘冀猜忌,他為避禍,醉心經籍、不問政事,自號“鐘隱”、“鐘峰隱者”、“蓮峰居士”,以表明自己志在山水,無意爭位。
可惜公元959年,太子病死瞭,那副重擔終究落到李煜的肩上。
為瞭表明自己的無意爭位,李煜有兩首《漁父》,分別如下:
浪花有意千裡雪,桃花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儂有幾人。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漁父
從中不難看出,李煜挺羨慕那些在“萬頃波中得自由”的人,也希望自己能有他們的快活。
可是文字和語言一樣,都是會騙人的,如果說從這兩首詞便能看出李煜淡泊名利,無心爭位,這也有點騙小朋友瞭。
在未繼大位之前或者承繼大位之後,誰不會寫兩首羨慕“自由自在”的詩詞呢?
對於李煜內心的真實想法,一千多年後的我們無從得知,但若僅從留下來的文字判斷,李煜對於這個南唐國主的大位,其實並不太想要。
無論李煜是有意還是無意,南唐終究落到瞭他的肩膀上,也正因為此,才成就一個千古詞帝。
若李煜隻是一個普通人,沒有經歷從天堂墜落地獄的磨練,一江春水怕是留流不到東邊。
在公元957年之前,李煜最出名應該是這首《一斛珠》吧
晚妝初過,沉檀輕註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這首詞有很明顯的花間痕跡,對於歌女的媚態寫得也極其到位瞭。
其中“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尤為詞傢稱道。
清李傢《左庵詞話》:李後主詞,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李易安詞“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汪肇麟詞“待他重與畫眉時,細數郎輕薄”,皆酷肖小女兒情態。
不難看出,在南唐沒亡之前,李後主的生活是極其慵懶舒適的,詞的題材也大多偏向花間派。
不過這一時期,並沒有成就這個千古詞帝,957年以後,李煜才迎來他的蛻變。
不過從後主的角度來看,他應該希望這場蛻變永遠不要來臨的。
李煜前後期的詩詞變化很大,前期的一般都是“花間派”的風格,沒有什麼驚世駭俗的作品,但是後期的作品就多瞭幾分傢國情懷,也多瞭幾分無可奈何之感,使得作品的層次豐富瞭不少。
這是一首明顯是957年後的作品——《烏夜啼》
林花謝瞭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能明顯感覺到,亡國之後,李後主的心情發生瞭極大的改變。
在南唐未滅之前,後主何曾有過恨呢?更別說人生長恨瞭。
那時的後主是萬萬人之上,沒人敢對他說一個“不”字,也沒人敢勸他要勤勉政事,要廣開言路。
有那麼一兩個人,為瞭南唐的安危,也確實勸過後主要勤勉政事,可這些人都被他流放或者殺瞭,後面就沒人敢勸瞭。
後主的婚姻也算十分美滿,大周後沒亡之前,兩者相敬如賓,琴瑟和鳴,是南唐臣民眼中的模范夫婦。
大周後因病亡故後,後主也有過一段“唯有淚千行”痛心歲月,不過小周後很快就填補瞭後主內心的空虛,兩人在南唐時期也算的上是神仙伴侶瞭。
所以後主的帝王之愁,最多也就是羨慕一下漁父的自由,感嘆一下“快活如儂有幾人”而已,給人的感覺更多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可是957年之後,後主心中的愁卻是實實在在的變成瞭“欲說還休”。
從“酒惡時拈花蕊嗅”和“笑向檀郎唾”過度到瞭“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天堂到地獄的歷程,應該隻有南唐後主李煜一個人懂得吧。
一個國泰民安的南唐就在李煜的手中沒瞭,他的內心得多煎熬,心中又該有多少悔哦。
這首《烏夜啼》的前半闕和李清照的《聲聲慢》中的一兩句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讀者感受一下。
林花謝瞭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957年後的後主和南宋時期的易安都有點林妹妹的物哀之悲,看到林花謝瞭,黃花落瞭,總是難掩悲傷,這或許也是現代抑鬱癥患者的通病吧。
兩者對比之間,這時便能看出龔自珍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可貴之處瞭。
再看兩首後主的《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多少淚,沾袖復橫頤。心事莫將和淚滴,鳳笙休向月明吹,腸斷更無疑。
從這兩首《望江南》不難看出,此時的後主心中是悔的、恨的、是想回去的,可是時光是永遠回不去的。
亡國之主之中,善終之人甚少啊(阿鬥也算是不容易瞭),於是便有瞭《虞美人》事件。
不過對於這個賜毒酒事件的真假,歷來眾說紛紜,留給讀者自己判斷吧。
宋玉銍在《默記》上寫道:
徐鉉歸朝,為左散騎常侍,遷給事中。太宗一日問:“曾見李煜否?”鉉對曰:“臣安敢私見之。”上曰:“卿第往,但言朕令卿往見可矣。”鉉遂徑往其居,望門下馬。但一老卒守門。徐言:“願見太尉。”卒言:“有旨,不得與人接,豈可見也?”鉉曰:“我乃奉旨來見。”老卒往報。徐入,立庭下久之。老卒遂入,取舊椅子相對。鉉遙望見,謂卒曰:“但正衙一椅足矣。”頃間,李主紗帽道服而出。鉉方拜,而李主遽下階,引其手以上。鉉告辭賓主之禮。主曰:“今日豈有此禮?”徐引益少偏,乃敢坐。後主相持大笑,默不言,忽長籲嘆曰:“當時悔殺瞭潘佑、李平!”鉉去,乃有旨再對,詢:“後主何言?”鉉不敢隱,遂有秦王賜牽機藥之事。——牽機藥者,服之,前卻數十回,頭足相就,如牽機狀也。——又後主在賜第,因七夕,命故妓作樂,聲聞於外。太宗聞之,大怒。又傳“小樓昨夜又東風”及“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並坐之,遂被禍雲。
簡單翻譯就是:在宋朝的汴京之中,李後主對原來是南唐故臣的徐鉉說:“我後悔殺瞭潘佑、李平這兩個人瞭”,徐鉉把這話轉達給瞭太宗(趙匡義),太宗覺得後主說的是:“他日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東山再起”,於是後主就被太宗毒死瞭。
拋開這些難以考證的野史,我們來看這首一開始便籠上一層悲劇色彩的《虞美人》,個人覺得這是李煜的最好的詞。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瞭?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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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詞不用多說,所有人都應該聽過瞭,那它好在哪裡呢?
最精彩的莫過於最後那兩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也是這兩句成就瞭這首《虞美人》,成就瞭李煜的千古詞帝。
俞平伯的《讀詞偶得》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評論:
蓋詩詞之作,曲折似難而不難,唯直為難。直者何?奔放之謂也。直不難,奔放亦不難,難在於無盡。“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無盡之奔放,可謂難矣。意竭於言則有盡,情深於詞則無盡。
翻譯過來就是:用有限的詞寫無盡的意,這才是最後兩句的難得之處。
古往今來,中國的文人就有傷春悲秋的傳統,寫愁的詩詞更是不勝枚舉,而“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能脫穎而出,根本在於,此愁綿綿無絕期啊!
因為時間過去有點久瞭,我忘記在哪裡看到以下一段評論瞭,也不能確定是不是經過自己的加工,讀者們將就著看吧。
以景寫情有三層:
第一層:以靜物寫情,情感易盡。
例如葉紹翁的《遊園不值》的後兩句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紅杏是靜景,因為“春色滿園關不住”,所以紅杏有瞭一點動態,但是並不明顯。
表達的情感應該有兩重,一是:春天的生機勃發,園子是關不住春色的。
二是:表達個人志向、抱負之類的情感。園子關不住春色,世道也關不住才子的志向與才情。
大部分人都能感同身受,但是個人覺得感情不夠深、不夠長,容易“盡”。
第二層:以動景寫情,情感可以一直延伸。
例如李煜的《清平樂》的最後兩句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春草
春草的長勢應該是挺不錯的,而且“還生”二字也足夠妙瞭。
把離恨化作春草,隨著思緒而逐漸生長,這就是動景寫情,可以一直延伸,綿綿無絕。
缺點在於,春草雖然生長很快,但人是沒辦法看到草的生長過程,人看到的隻是草的狀態變化。
簡單點說就是,春草一天或許能長高10厘米,但如果你盯著草看,你肯定是看不出草在生長,你隻能隔天或者隔幾天才能看出這草確實長高瞭。
所以“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已經很好瞭,但還有更上一層樓的可能性。
第三層:以喜的動景寫哀情,這細微的反諷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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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水的流動,所以“流水”比“春草”好上不少。
“春水”也比“夏水”、“秋水”、“冬水”好,因為春天是萬物生長,孕育無限希望的美好時節,“愁”自然也如這一江春水,無限滋生。
想象這麼一副畫面:春天來瞭,千古詞帝憑欄遠眺,一條小江從眼前流過。岸邊的花草茂盛,欣欣向榮,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小草隨風搖晃纖細的身姿,百花點綴期間,隨著微風一起舞動。江水慢慢的向東邊流去,最終註入那廣闊無邊的大海。
可是亡國之人看到這副好景,感到的隻能是無限的悲哀。
再美的景,在患有抑鬱癥的人看來,應該都是悲傷的,都是黑白無彩色的。
以喜的動景寫哀情,這便極好瞭,但還不是最好的。
有最好的嗎?當然沒有,自古以來,文無第一,那有什麼最好的,隻能有更好。
寫到這裡,我想起瞭蘇軾的《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體現瞭中國詩詞其中的一味精髓: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這首詞描寫的,不過是蘇軾迎著大雨走回傢瞭,好像很簡單,但如果你結合蘇軾的人生經歷來看,你就能感受到這詞的意蘊非常深遠。
《定風波》一共五十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在寫景,但每一個字又仿佛在寫情,情與景已經達到一個完美的交融狀態。
那種蘇軾對人生的闊達之感,隨著“也無風雨也無晴”體現的淋漓盡致。
所以,結合這首《定風波》,我又加瞭一層。
第四層:用“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喜的動景寫哀情,這是第四層。
但對於這第四層,我暫時還想不到什麼詩詞,看各位讀者能不能找出如此完美的詩詞瞭。
李煜的一生是波折的,但也正因為這份波折,才成就瞭這位千古詞帝。
從後人的角度出發,在中國的文化史中,有李煜這麼一位詞人是幸運的;
從南唐臣民的角度出發,攤上這麼一個隻會作詞的皇帝是倒黴的;
從李煜的角度出發,他是寧可不要這個“千古詞帝”的稱號,也不願經歷這份從天堂跌落地獄的波折。
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後人,無從評價南唐國主的是非功過。
我隻能說,《虞美人》是真的美,美到讓人窒息的同時也讓人落淚,這不恰巧就是南唐後主一生的忠實寫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