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殺廢帝應關東 酸棗會盟討董卓

董卓風馳電掣般行廢立之事，卻不能團結世族，似乎也註定不能團結，畢竟於朝堂上的累世公卿眼中董卓不過是以軍功上位的一介武夫，何以堂而皇之行廢立之舉，把持朝廷、竊居高位？公卿裹挾外戚與宦官的政爭致使外戚、宦官兩敗俱傷，而董卓卻來摘取勝利果實，豈有此理？即便董卓籠絡士人，亦不能得來真正的支持，朝臣隱忍懾於董卓兵權兇器而已。

然而身在朝廷之外的關東地方卻蠢蠢欲動，隻不過無人領銜。所謂“關東”即雒陽（今屬河南洛陽市）東面成皋縣（今屬河南滎陽市汜水鎮）境內的虎牢關以東之地。袁紹身在勃海有起兵征討董卓之意，州牧韓馥以為冀州殷實，尚可割據自保，不願興起幹戈，但袁紹負有重名如若舉兵恐怕冀州響應，如是派遣部下監視，袁紹卻未敢輕舉妄動。

東郡太守喬瑁亦有心起兵，但恐勢單力孤，於是詐作朝中三公佈告傳送各州郡，上書董卓罪惡，且言“公卿為董卓脅迫，不能自救，企望各州郡興起義軍，解除國難。”〔1〕是日，韓馥收到佈告，召諸從事商議：

“如今形勢，當助袁氏，當助董氏呢？”

“今若興兵當為國傢，何言袁董呢？”

坐中治中從事劉子惠勃然答對，韓馥面露慚色，劉子惠接著說道：

“然而，起兵之事，史君不可為首。宜觀察其他州郡動靜，有發兵者我等再響應不遲。畢竟以冀州實力即便後來起兵，其他州郡亦爭不去頭功。”〔2〕

不過此言似乎與“當為國傢、何言袁董”的義正言辭不甚相稱，既是為國出兵，為何不能當仁不讓，以做天下表率呢？韓馥休書與袁紹，復述董卓之罪，表示聽憑舉兵。

初平元年（190年）孟春正月，關東冀、兗、豫等州郡望風而動響應討董號召，豫州陳王劉寵、後將軍袁術、冀州牧韓馥、兗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伷、青州刺史焦和、司隸河內太守王匡、並州西河太守崔鈞（字州平）、冀州勃海太守袁紹、兗州陳留太守張邈、兗州東郡太守喬瑁、兗州山陽太守袁遺（字伯業）、兗州濟北國相鮑信、豫州潁川太守李旻、豫州陳國相許瑒（chàng）、徐州廣陵太守張超、荊州長沙太守孫堅、前驍騎校尉曹操等十餘路，統共數十萬兵馬一時俱起。

董卓獲悉頗為震驚，卻唯恐群雄迎少帝復位，亦或少帝與關東聯絡，便召來弘農王郎中令李儒（字文優）教其依計行事。

“大王請飲此藥酒，可以祛毒養身……”

“孤王無病，你這是要殺我！”

原來李儒正是奉董卓之命呈上毒酒，少帝不肯飲酒，無奈在李儒逼迫之下明白自己如同母親何後一般在劫難逃，隻求與愛妃唐姬及一眾宮人飲燕訣別，席間少帝與唐姬對歌，唐姬揮袖歌舞，歌罷泣不成聲，在座者無不唏噓。

“卿乃王妃，可不能再嫁給別人啊，請君自愛，從此永別瞭！”

eca63b61a75c75a0e6683bf32c165e73

說著，少帝將毒酒一飲而盡。時值正月十六日（3月10日），少帝含恨而終，亡年十五歲，可憐劉辯本是堂堂一朝天子，隻因董卓禍亂朝綱竟落得如此下場。〔3〕

既除瞭少帝，董卓便會集公卿，意欲調集大軍攻討關東群雄，群臣不敢違抗，忽有一人挺身勸阻：

“相國，為政者在於仁德而不在兵眾多寡。”

原來是尚書鄭泰，董卓怫然不悅：

“如卿所言，軍兵便無用瞭嗎？”

9a029a1eb73c2e9a7a4962c9b635c9b8

鄭泰稍有悚懼，兀自對答：

“並非如此，泰以為山東群雄發難但不足以勞動大軍。如有不信，試為明公解釋，如今山東合謀，州郡連結，不可謂不強盛，然而自光武以來，中原久無戰事，雖人多勢眾，卻不足為害，此其一；明公出身西涼，少為將帥，諳熟軍事，名震天下，人皆懾服，此其二；袁本初、張孟卓、孔公緒等並非軍旅之才，臨陣交鋒非明公敵手，此其三；山東素來缺乏精勇之士，但任一偏師就可成功，此其四；即便有可用將才，卻各觀成敗，不能同心協力，此其五；而關西諸郡，曉習軍事，況以勇壯之士抵擋忘戰之人呢，此其六；天下所忌憚者，無非並涼及匈奴羌胡之人，此正是明公所有，有此爪牙猶如驅虎豹入羊群，此其七；明公將帥皆為親朋心腹，以團結之眾抵擋烏合之眾，猶如狂風掃落葉，此其八；戰有三亡，以亂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治國公正，討滅閹宦，忠義卓著，以此三德對彼三亡，奉辭伐罪，何人可擋？此其九；東州鄭玄學貫古今、邴原清正廉明，皆為儒生宗仰、群士楷模，關東諸將若問二人便知孰強孰弱，而今政德昭彰，公卿賢良，鄭邴二人豈肯贊同謀逆，助長叛亂呢？此其十。明公若聽我所言，則不必征兵驚擾天下，迫使役民造亂，放棄德政發動大軍，豈不是自損威名嗎？”〔4〕

鄭泰字公業，司隸河南尹開封縣人（今屬河南開封市開封縣），祖上為世族“滎陽鄭氏”，年少有才，好結交豪傑。當初鄭泰勸阻何進招引董卓，隻恨何進不能省悟，此刻對面董卓似乎即將發作，鄭泰機言巧辯，卻別有用心，實是唯恐董卓當真調集兵馬之後其形勢於關東不利，董卓聞言轉怒為喜，立拜鄭泰為將軍，預備使其統帥軍馬抵禦關東。

394df58b24e43e0501089f71a59dcbe7

是時兗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伷、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喬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廣陵太守張超、前驍騎校尉曹操等人陸續聚集陳留酸棗（今屬河南新鄉市延津縣）。眾人設立壇場，準備誓師大會，各牧守卻相互推讓，皆不肯主持，終於推舉功曹臧洪登壇宣誓：

“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趁隙作亂，禍害聖上，殘害百姓，我等唯恐社稷淪喪，四海動蕩。今有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廣陵太守超等，召集義兵，解救國難。凡我同盟，當同心協力，以盡臣子節操，即身首異處，絕無二心！有違此盟者，喪身殞命、斷子絕孫。皇天後土、祖宗神明，同為鑒證！”〔5〕

臧洪字子源，廣陵郡射陽縣人（今屬江蘇揚州市寶應縣），出於官宦之傢，因舉為孝廉入京為郎官，其後出任徐州瑯琊郡即丘縣長（今屬山東臨沂市河東區），靈帝末年辭官還鄉，太守張超甚為器重，因而請他出任功曹史。張超字孟高，陳留太守張邈之弟，正是臧洪倡議下方由徐州趕赴陳留響應討董。

然而州郡長吏不肯出頭，卻推出一功曹，如何不能大義凜然主持公道呢？臧洪涕泣橫流、言辭慷慨，縱然一時激揚振奮，卻不知有幾人真誠？畢竟功曹身輕言微，群雄還需推出一頭面人物，自然是聲名顯赫、道貌凜然的袁本初瞭，於是推其為盟主。嗣後，孔伷引兵往荊州潁川，其餘暫時屯駐酸棗。

袁紹於冀州獲悉，自任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以曹操行奮武將軍。漢時武官由高至低為將軍、其次為中郎將、其次為校尉、再次為都尉，是時袁紹不在酸棗，而唯獨以曹操行奮武將軍，大約是教他監督酸棗諸軍動靜，以為監軍之用。

曹操字孟德，豫州沛國譙縣人（今屬安徽亳州市），出身庶族、公卿子弟。其父曹嵩（字巨高），相傳本姓夏侯，乃大宦官中常侍曹騰養子，官至太尉。曹操雖得董卓籠絡，卻不願與其為伍，於是潛逃傢鄉，變賣傢資，召集五千兵士，於陳留己吾（今屬河南商丘市寧陵縣）舉兵發起討董號召，想來還是在喬瑁傳書之前第一支扛起討董大旗之軍，繼而關東群雄起兵方才加入聯盟。

————————————————————

〔1〕〔2〕東郡太守橋瑁詐作京師三公移書與州郡，陳卓罪惡，雲“見逼迫，無以自救，企望義兵，解國患難。”馥得移，請諸從事問曰：“今當助袁氏邪，助董卓邪？”治中從事劉子惠曰：“今興兵為國，何謂袁、董！”馥自知言短而有慚色。子惠復言：“兵者兇事，不可為首；今宜往視他州，有發動者，然後和之。冀州於他州不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馥然之。見《三國志》卷一，裴松之註引《英雄記》。

〔3〕（初平元年正月）癸醜（十六日），（董）卓殺弘農王。見《後漢紀》卷二十六，獻帝紀。

〔4〕“非謂無用，以為山東不足加大兵耳。如有不信，試為明公略陳其要。今山東合謀，州郡連結，人庶相動，非不強盛。然光武以來，中國無警，百姓優逸，忘戰日久。仲尼有言：‘不教人戰，是謂棄之。’（使未經訓練的人民作戰，等於拋棄他們讓他們去送死）其眾雖多，不能為害。一也。明公出自西州，少為國將，閑習軍事，數踐戰埸，名振當世，人懷懾服。二也。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公緒清談高論，噓枯吹生。並無軍旅之才，埶銳之幹，臨鋒決敵，非公之儔。三也。山東之士，素乏精悍。未有孟賁之勇（孟賁，戰國勇士），慶忌之捷（慶忌，春秋吳王子），聊城之守（戰國時燕國攻下齊國聊城，齊國田單攻聊城一年不拔），良、平之謀（張良、陳平西漢劉邦謀臣），可任以偏師，責以成功。四也。就有其人，而尊卑無序，王爵不加，若恃眾怙力，將各（基）〔棋〕峙，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與齊進退。五也。關西諸郡，頗習兵事，自頃以來，數與羌戰，婦女猶戴戟操矛，挾弓負矢，況其壯勇之士，以當妄戰之人乎！其勝可必。六也。且天下強勇，百姓所畏者，有並、涼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而明公擁之，以為爪牙，譬驅虎兕以赴犬羊。七也。又明公將帥，皆中表腹心，周旋日久，恩信淳著，忠誠可任，智謀可恃。以膠固之眾，當解合之埶，猶以烈風掃彼枯葉。八也。夫戰有三亡，以亂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平正，討滅宦豎，忠義克立。以此三德，持彼三亡，奉辭伐罪，誰敢禦之！九也。東州鄭玄學該古今，北海邴原清高直亮，皆儒生所仰，群士楷式。彼諸將若詢其計畫，足知強弱。且燕、趙、齊、梁非不盛也，終滅於秦；吳、楚七國非不眾也，卒敗滎陽（指西漢七國之亂為周亞夫平定）。況今德政赫赫，股肱惟良，彼豈贊成其謀，造亂長寇哉？其不然。十也。若其所陳少有可采，無事征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棄德恃眾，自虧威重。”見《後漢書》卷七十，鄭太（泰）傳。

〔5〕“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剪覆四海。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廣陵太守超等，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殞首喪元，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後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見《三國志》卷七，臧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