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櫻之詩》是一部交織著幻想與現實、藝術與哲學的交響樂，其中大篇幅地對於三個問題進行集中探討：美是什麼？藝術是什麼？天才是什麼？（這裡我不願意將藝術和美稱為同一個東西，因為我們對於“美的藝術的哲學”（黑格爾《美學》·全書序論），也就是美學的討論必須要在對藝術，或藝術的創作動機、形式、內容等進行完備的考察之後才能進行）。

這三個問題可以說是貫穿整首《櫻之詩》，同樣，這三個問題並不好回答。

那麼SCA-自給出瞭怎樣的回答呢？

一 天才與象征意義

我們從整部作品進行考察，其中提取出幾個重要人物：

l 直哉、健一郎、稟、圭等

l 長山香奈、托馬斯等

l 真琴、裡奈、優美等

l 藍、雫等

“平凡的天才展示才華，真正的天才讓人忘記才華。”這是SCA-自（下簡稱自哥哥）對於天才的定義。我們如何解讀這一句話？

“真正的藝術傢都有一種天生自然的推動力，一種直接的需要，非把自己的感情思想馬上表現成藝術形象不可。”（黑格爾《美學》·第一卷·第三章）

什麼是真正的藝術傢？什麼是真正的天才？

首先，我們對後半句的“人”進行考察。

“人”並不是地單純的指代他人，而是所有人，包括創作者自己。天才在創作作品的時候並不會意識到自己有如何的天才，他隻會將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傾註在作品之上，而才能在無形中成為瞭他的工具。“這種形象表現的方式正是他感受和知覺的方式，他毫不費力地在自己身上找到這種方式，好像它就是特別適合他地一種器官一樣。”（黑格爾《美學》·第一卷·第三章）也許在這個層次上，“平凡的天才”也許根本無法被稱作“天才”，而更像一個站在梯子上的、比站在地面上的凡人高一些的凡人。

“忘記”，並不是單純地說讓觀眾們由於被天才的才華震驚而手足無措，這實際上是一種價值的改變——作品的價值到底在於作品本身還是天才自己？我們為一部作品估很高的價值，究竟是為瞭作品還是作品的故事？就像是說，我們收藏古董，到底是買的古董本身還是古董背後的價值？這種“忘記”是回歸作品本身的價值判斷，而真正的天才並不需要被人們所周知的才華，因為他本身就是才華。

相反，“平凡的天才”想要出名，那麼就得炒作自己的才華，讓人們註意到他，他的作品才能有價值（例如某先鋒團體的塗鴉）。這並不是一種批評，而是一種無奈。有些藝術傢一輩子投身創作，卻無法超越天才一時興起的作品，盡管天才也將付出巨大的努力，平凡的天才仍然會感到不甘。這也就是櫻之詩裡面對於藝術品價值到底如何的討論。

總而言之，關於天才的定義，並不是單單對天才本身的，還有藝術本身價值如何。

那麼，《櫻之詩》裡面真正的天才有哪些呢？

首先，當然是直哉。

直哉的天才表現在哪裡？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所具有的“侍奉精神”。

每一次的拯救，直哉是以自己的才能作為代價（這裡，我們將思維上的才能和身體上的才能分開）去拯救他人。他用自己的右手拯救瞭稟，用自己的右手拯救瞭裡奈，用自己的右手和特訓裝置拯救瞭雫。直哉在一次次的拯救中忘卻瞭自己的才華，他隻想要表達自己而不是刻意地展示自己，因此他失去瞭自己身體上的才華。

事實上，“侍奉精神”正是融入《櫻之詩》“天才”概念的一個重要元素。健一郎也同樣是如此，為瞭拯救“埋木舍”中的女孩們，他能夠同中村章一等搏鬥，乃至於左臂受傷，也堅持將“奧林匹亞”畫完，隻為能夠拯救夏目宅的女孩們。

圭同樣是天才的代表，而他的侍奉精神體現在陪伴直哉、等待直哉的回應。他一直在意的是直哉的才華而不是自己的才華。我們知道，在趕赴穆爾獎頒獎典禮的時候，圭因為別人的危險而付出瞭生命，這是他本人的意志。他能夠將自己的一切賭上去營救一條生命，本身就已經是“忘卻才能”的品質瞭。

天才的本質不在於才華有多高，因為才華終有一天會消失；

天才的本質在於他奉獻瞭多少，創造瞭多少，以及讓人們記住瞭多少。

平凡的天才展示才華，因為他們的才華往往會成為泡沫；

真正的天才忘記才華，因為失去瞭才華他們仍然具有價值。

那麼，稟算不算得上“真正的天才”呢？

很多人戲稱稟是“壞女人”，離開瞭直哉去往美國。

雖然說故事並沒有強調稟具有怎樣的侍奉精神，但是除瞭奉獻精神，天才還有一種“忘記才華”的品質：那就是完全超越一切才華的才華。

健一郎所稱贊的“體內住著神明的女孩”，擁有超越一切的才華，站在一切的頂端。她不需要任何的展示，因為她的所有作品都是無可辯駁的天才之作。稟“失去才能以後就是凡人”這一點並不能說明稟不是天才，因為所有的天才都需要才華，失去才華以後的天才自然也是凡人。直哉失去瞭身體上的才華，成為瞭凡人和天才的中間體；稟失去瞭記憶和心靈上的才能，就已經成為瞭凡人。

也就是說，真正天才分為兩種，一種是無視自身才能創造價值的（自己並不感知自身的才華如何，他人可能也並未感知到他的才華），一種是無需展示自身才能便流露出才氣的（自身不在意才華，而他人就已經感知到才華瞭），然而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忘卻才華”。隻有到瞭“無我”的這樣一種境界，才能夠真正被認為是天才。

“忘卻才華”是一種精神上的波西米亞主義，天才可以為瞭某些東西放棄很多，他們可以藐視自己的才華，可以放棄自己的未來，然而純粹地為藝術和價值而工作。即便許多天才過著優渥的生活。但是真正的天才我們將這些待遇抽掉，他們仍然可以安然地創作；相反，當平凡的天才失去他所擁有的一切的時候，他就會想要拿回屬於他的東西，或者毀掉一切能夠威脅他的東西（這一點從長山香奈身上可以很容易看出）。

當然這並不是鼓勵苦修主義，因為一切精神上的活動必須要以物質基礎為保障。“忘卻才華”隻是天才的充分條件而不是必要條件。

二 藝術與存在

藝術是否是因為人的觀看而存在價值的？

就像是說，如果《蒙娜麗莎》倒在垃圾堆裡，她是否還具有價值？或者僅僅是一團文藝復興的垃圾？

為什麼一團油墨通過某種組成形式展現在畫佈上，就能夠產生藝術價值？

這些都是我們要回答的問題。

簡單來說，在《櫻之詩》中，存在兩個不同的觀點：一、感知存在論；二、創造存在論。

長山香奈的藝術論，“自身無法創造出價值的藝術傢，就等同於不存在。”健一郎也說，“因為被人看，畫才會再次降生。如果沒人看，就等同於不存在。”這是樸素的感知就是存在的觀點。藝術作品隻有被人們所認識到瞭，才能夠成為人們審美的對象，否則連美都不存在，因而藝術作品被認為是為人們而創作的。當然這並非否定藝術傢本身的意志，而是強調瞭觀眾的重要性，也就是藝術美的客體的重要性。

相反的，稟的藝術論是“繪畫的意義在於美本身，光是它存在的本身，就足以成為繪畫的存在理由”。也就是說，稟肯定瞭繪畫本身具有美的屬性，創造本身即是美，並不需要客體的意識來創造美。這就是在肯定美的普遍性，“萬事萬物中皆有美，隻是缺乏善於發現的眼睛”。

至於“自然模仿藝術”還是“藝術模仿自然”，這便是理解觀點的問題。假如我們認為人的對美認識完全來源於自然，這就是自然主義的觀點；假如認為世界是觀念性的存在，我們的心靈的認識就是對於一切美的詮釋，這是唯美主義的觀點。但是不論我們如何看待這兩種觀點，有一點是確定的：自然和藝術的的確確具有著關聯，二者相互依存。“最大的天才盡管朝朝暮暮躺在青草地上，讓微風吹過來，眼望著天空，溫柔的靈感也始終不光顧他。”（黑格爾《美學》·第一卷·第三章）自然美和藝術美是相互依存的整體，藝術本身在向自然靠近的同時，人的審美慢慢認識到符合其本身的自然美，從而讓我們對一切美的認識具有和諧感。

自哥哥在這裡並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而是通過直哉表示“這句話沒有錯，然而反過來也一樣，世界隻是身體的一部分，它隻是兩個兩極分離的觀點”，然而，自哥哥觀點認為這種認識是一種“循環”，“我的言語的極限，便是我的世界的極限”。

下一句又表示，“剛出生的小貓，通過觀察自然，才能在心中發現各種事物，並且是通過瞭這些發現，自然中的事物才得以存在”。這種表述有很濃重的黑格爾氣息，如“自然的東西之所以是自然的，並不僅因為它是直接存在的，像動物生命、自然風景那樣，而是因為隻有心靈才能把自己體現於身體，自然的東西在這裡按照它的定性就隻顯現為心靈的表現”。

最後，直哉說“‘我’和‘自然’在同一個圓環之中，‘心’與‘自然’是同屬一個圓環的關系。”這就是肯定瞭“循環”的觀點，也就是說，在《櫻之詩》的觀點中，心靈和自然是同時存在，相互循環的，其中頗有一種佛教輪回的觀念。但是這一部分的解釋放在遊戲中顯得過於蒼白，缺乏故事情節的支撐（不過限於gal的形式這裡不加以評論）。

總而言之，《櫻之詩》並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藝術與存在的結論，然而卻創造瞭一個爭論的世界，一切有關藝術的情節都是通過這些爭論展開的。人物為瞭證明某些藝術觀點，常常會通過藝術創作的方式進行展示，這也是《櫻之詩》大部分行為的動機。

三 《櫻之詩》的美學

前面我們討論瞭《櫻之詩》總體對於藝術和天才的觀點，因而我們可以開始總結什麼是“美”瞭。

就整部《櫻之詩》的故事來看，“美”特指的是藝術美。

但是就作品本身而言，關於“美”這個詞語，我們可以通過幾個方面來分析：

一、創作美。《櫻花們的足跡》《櫻日狂想》《夢蝶》《向日葵》《奧林匹亞》等等，這些繪畫代表瞭自哥哥想要展示出的創作美：作品可以動人心弦，可以攝人心魄。這是屬於畫筆和色彩的美麗，其背後的故事同樣讓人感動。順帶一提，黑格爾認為“繪畫卻還是表現過顯然屬於詩”，“詩所應提煉出來的永遠是有力量的、本質的、顯出特征的東西，而這種富於表現性的本質的東西正是觀念性的東西而不是隻是現在目前的東西”。筆者猜想《櫻之詩》的題目也許選自於類似於此類的表達。自哥哥對於《櫻之詩》的創作也符合詩的特征：“如果他想作出真正的詩，他就隻能抓住那些正確的符合主題概念的特征。”（上述均引自黑格爾《美學》第一卷·第三章）遊戲中關於櫻花的繪畫可謂貫穿瞭整個故事線，從《櫻日狂想》《臥櫻》、“幻之七作”到《櫻花們的足跡》，將“櫻花”這個線索貫穿得十分徹底。

二、人格美。人物具有代表性，各自代表不同的形象。例如直哉就是典型的奉獻型人設，稟是典型的天才型人設，而加入瞭香奈、托馬斯等“現代藝術傢”（個人認為他們代表的是對傳統藝術的激進挑戰），緊密而不復雜的人際關系網使得整部作品能夠埋下許多伏筆。宮澤賢治《春與修羅》中的“因果交流”之類的表述，個人認為就像是“星空”預示“命運”一樣，人與人之間的“因果交流”就是人與人之間建立聯系的過程，人們互相影響對方的命運，從而建立起瞭“燈火的因果交流”（記不得哪一段瞭，反正有類似的表述）。

三、精神美。這裡不是指的人物的精神，而是指作品背後的內容。《櫻之詩》傳達出瞭一種藝術的自由意志。“藝術品是在永恒的觀點下看到的對象；並且善的生活是在永恒的觀點下看到的世界，這就是藝術和倫理學的聯系”，因此“人隻會感覺到為瞭人而存在的神”。而斯賓諾莎認為“心靈最高的善是對神的認識，心靈的最高德性是認識神。”《櫻之詩》將斯賓諾莎的觀點應用到瞭藝術上面，從而發展出瞭一種不斷追求極致、達到“至美”的藝術精神。

結語

總而言之，《櫻之詩》並不是一個斷言而是一把梯子，它展現出瞭無數的觀點（當然包含SCA-自掉書袋的成分）。於我而言，《櫻之詩》更像是一種入門式的引導，它揭露出瞭整個藝術的一角，然後引誘你深入地去研究裡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