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V字仇杀者

文/李昭鸿

摆放著三十个冬眠仓的地下仓库突然警铃声响起,一个胶囊状的冬眠舱闪烁著耀眼的红光,冬眠舱中本来处于冬眠状态的男子眼皮剧烈抖动几下,缓缓地睁开眼睛。

经过短暂的苏醒和适应,夏安爬出了冬眠舱。

他的冬眠舱还在不停地闪烁著红光、发出警告,夏安拍了拍那个失控的机器,环顾四周,其他冬眠舱还像一个个沉睡的茧一样,完全没有复苏的迹象。

夏安揉了揉太阳穴,他的脑袋像被灌了铅一样,十分沉重。夏安原本被设定了四百年的冬眠时间,他正常苏醒的时候应当是“末日之战”,而此时他醒来,其他冬眠仓却纹丝不动,夏安心里猜想,应该是自己的冬眠舱出问题了。

他提前醒了。

想到“末日之战”,一种十分绝望的感受从夏安的心底腾起,这个念头像一枚氢弹在夏安刚刚苏醒的脑袋里炸开,升起一朵呛人的蘑菇云,他感到一阵恶心反胃。

夏安是一个军人,一个带有思想钢印的,增援未来战争的军人,他本应带着对胜利的绝对信念和渴望,在四百年后的“末日之战”中发挥自己的作用,但他现在反而庆幸自己提前醒来了。

夏安永不会忘记,在进入冬眠的那一刻,夏安的意识蜷缩进一个无比黑暗的空洞中,夏安发现自己被打上的思想钢印,并非是胜利的信念,而是对这场战争必败的定义。

他成了一个对这场战争无比绝望的军人。

在冬眠之前,夏安对“末日之战”充满了忧郁,他活在煎熬之中,以至于决定用思想钢印来结束这种摧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接受了思想钢印计划,却让他完全向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此刻他提前醒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夏安不知道,他走到仓库的门前,吹了吹触控板上的灰,将右手印在上面,一道光束亮起,扫过夏安的瞳孔。

“夏安中尉,代号239293,指纹确认,虹膜确认完毕,开门。”

闸门缓缓升起,夏安在这个地下军事基地中前行。

这个军事基地是位于华北地区的某个地下仓库,按理说应该会有常驻人员值守。基地不大,主要任务是存放一些冬眠舱,但夏安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驻扎在此。

整个基地大部分是空的。电力设备多数还在正常运转,但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夏安坐电梯往上到达基地门口,打开了基地的大门。

大门缓缓升起,阳光一下子奔涌进来,夏安被刺得睁不开眼。

等到他适应了阳光,看清面前的景象,夏安呆住了。

一片无垠的、如同海洋一般的巨大沙漠,在夏安眼前铺开,从脚下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夏安不可能记错,自己所在的军事基地,应该是在一片大山之中,树木成林才对。

夏安回到基地之中,一台老旧的电脑上,显示的日期是2078年,夏安算了算,自己沉睡了七十年。他检查了一下基地里面的粮食储备,基本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了,冷库里还剩下一些罐头和水,基地里的通讯设备全是坏的,换句话说,夏安现在被困在这个基地里,无法与外界联系,哪儿都去不了。

周围地形地貌他也查看过一遍,起码方圆几十公里看过去,都是无尽的黄沙。

夏安是在这一天的晚上碰到“黑八”的。

它瘫倒在基地门口不远的地方,像一团黑色的煤球。夏安发现了它,一条奄奄一息的黑色小狗,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跑到这里。

夏安把它带回去,喂食,治伤,这小东西顽强得很,没过两天就活蹦乱跳起来。夏安以前也养过一条狗,那是一条大块头的阿拉斯加犬,后来得病死了,夏安发誓再也不养宠物,但没想到七十年后,又养了一条小黑狗。

夏安就叫他“黑八”。

夏安被困在这个基地里,没有人互动,也不能跟冬眠舱里的战友交流,就跟“黑八”说话。

“黑八,做狗比做人舒服。”

“你说这场必输的战争,有什么好打的?还傻不拉几跑到四百年后送死,我当时真是脑袋被门夹了。”

“黑八,你这小东西从哪儿来的?外面为什么是一片荒漠?算了,问了你也不知道。”

“汪汪汪。”

“黑八”像是听懂了夏安的话一样,对着基地门口一阵狂吠。

“怎么了?”

夏安觉得“黑八”今天有点不正常,“黑八”在基地里不安地跑来跑去,时不时发出焦躁的吼声。

夏安打开了基地外的监控,看到门外不远处一群人如同行尸走肉般经过,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神情十分僵硬,面黄肌瘦,如同一群难民,数量不多,五十人左右。“黑八”站在远处看着,眸子闪动,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

夏安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输入命令,把基地的大门缓缓打开。

他准备接济这一群人。

大门打开后,夏安跑出去对这些人挥了挥手,他们便涌了进来。

他们没有什么领头人,其中有妇女儿童,也有中年男人,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骨瘦如柴,看上去明显的营养不良。

夏安招呼他们,把仅剩不多的罐头拿出来,这些人一番哄抢,开始就地而食。

他们似乎对夏安是谁,这里是哪里,都毫不在意。狼吞虎咽之后,他们没有满足,所有射向夏安的眼神里,只传达出一个意思:还有吃的吗?

“没有了没有了,这就已经是全部了。”夏安摆摆手。

夏安表示食物储备已经被吃光了,自己也没有更多的东西给这些人吃了。

但他们显然是不信的,他们开始在基地里乱找乱翻,夏安无奈地摆了摆手,毫无办法。这些人对他甚至没有显露出一丝谢意,更没有人愿意跟夏安多说一句话。

唯有那个衣服乱糟糟的小女孩,瞪大眼睛,问夏安,“叔叔,你是冬眠人吗?”

夏安看着她澄澈的大眼睛,露出微笑,“对,叔叔是刚刚苏醒的冬眠人。”

那个小女孩点了点头,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仿佛在自言自语,她说,“我吃过,冬眠人的肉,不好吃。”

夏安仿佛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凉水,还没等他问小女孩更多的事,基地深处传来一阵狗吠和追逐的声音,黑八从里面冲了出来,后面是追着它的一众难民。

夏安一把抱住“黑八”,小东西充满了不安,全身颤抖,不停地吠叫。

夏安皱着眉头对缓步围上来的一众难民说,“这是我的狗,你们要干什么!”站在最前面的鹰钩鼻男子望着夏安,他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什么都没说。

他身后的这些人,也一样都不说话,只是默默举起了手中原本用来支撑身体,便于赶路的木棍。

下一秒就要砸下来。

夏安把“黑八”往身后一放,拿起身下的凳子向那些难民扔过去,“跑!黑八,跑啊!”

一人一狗,就这么冲出了地下基地,扑向了那片广袤的沙漠。

那些人依旧紧追不舍,但他们的体力和移动速度,甚至远不及夏安这个刚刚苏醒不久的冬眠人,一段时间之后就放弃了。

回头看,基地的大门依旧敞开着,像一张巨兽的嘴。

夏安不敢想,夏安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夏安只知道,这些人已经不是他定义里的人了。那个小女孩说吃人的时候,像是吃一串冰糖葫芦,那种眼神是清澈的。夏安看得出来,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也许,她从出生开始,就觉得吃人稀松平常。

这比吃人还恐怖。

夏安更不能想象的是,这一群人留在那个已经没有任何粮食储备的基地里,那个除了冬眠舱以外一无所有的基地里,他们会做出什么?

“冬眠人的肉,不好吃。”这句话像一个魔咒,盘旋在夏安的脑袋里,思想钢印烙下的必败定义,此时又被无限放大。“黑八”在夏安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小东西现在也很沉默,像是筋疲力尽了。

一人一狗,就向这茫茫戈壁沙漠中行进。

这片沙漠很大,夏安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此时,夏安并不急于找到一个能够出去的方向,他更急于找水源。

天空之中全是厚厚的雾霾,是那种灰到发黑的颜色,像一块巨大的抹布将天空覆蓋住,偶尔会有飞艇和飞机从头顶飞过,在雾霾构成的云层之中,夏安偶尔能瞥见它们那庞大身影的冰山一角。

单论这空中力量,已经不知道比夏安冬眠时那个年代强大多少倍了。夏安无数次发出求救信号,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想想也是,这荒漠之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正在迁徙的难民,又有谁管他们的生死呢?

还好有“黑八”在。“黑八”虽然只是一条小狗,但在这个沙漠之中,它却具备天赐的求生才能。它的嗅觉十分灵敏,带着夏安在这个无垠的沙漠中找到了几处水源,都是那种濒临干涸的水洼,或者是一些废弃的、被沙子掩埋的建筑,里面残存著一些罐头或者食物。

“小家伙,你还真行,难怪能在沙漠里活这么久。”夏安对“黑八”笑笑,“黑八”欢快地汪了两声。

夏安很感激“黑八”,“黑八”是他在这个炼狱之中存活下来的基本保障。夏安看得出来,“黑八”很不信任人类,他对夏安之外的所有人都很警惕。

“黑八”的嗅觉灵敏,不仅仅在于寻找水源,在避开那些迁徙的难民群方面,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夏安对难民群敬而远之,他怕了,真的怕了。他本来对人性还怀有一丝的敬畏,但这种敬畏也在那一天破灭了。那一天,从远方走过来一大群难民,看上去,应当有上千人之多。

这个迁徙群比夏安之前在基地遇到的那些散兵游勇、不成体统的难民群有组织、有纪律多了。他们有一个牵头的领袖,尽管他们步履蹒跚,但情绪也算稳定,整体呈一个三角队形,缓缓向北移动。

夏安躲在砂砾后观望了一阵,突然发现人群之中出现了骚动。

一个干瘪瘦小的男子忽然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他周围的人们立马像蝗虫一样,将那个男子团团围住,分而食之。

灼灼烈日之下,夏安的心如大雪冰封。

他心跳得厉害,他摸了摸“黑八”的头,长吁了一口气。

“你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啊,小家伙。”

夏安和“黑八”,参照着大大小小的迁徙难民群的前进方向,向北而行。

他们不仅要寻找水源和食物,还要躲避开那些难民。夏安知道,要是“黑八”落到他们手里,立马就被吃了。

这些人,因为饥饿,已经变成了茹毛饮血的原始野兽。

夏安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朝北而行,直到一天他视野的尽头里,出现了一个钢铁般的城市。这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金属蛋壳,立在沙漠的边缘,伴随着各种火箭和飞艇的升空音爆,城市上方的浓重雾霾被穿出一个巨大的圆形缺口,露出一片难得一见的蓝色天空。

夏安看着这座城市,热泪盈眶,经历过这么多天的沙漠求生,他终于看见了一点人类文明的迹象。

虽然他对这场战争存在着必败的判断,但他依旧对人类文明心存感念。这个璀璨的、不过几千年短暂寿命的文明,积淀着人类这个物种的全部创造与骄傲,即算有一天在时间维度上将被终止,化为宇宙里最寻常不过的灰烬,起码在这一时刻,它依旧诠释著自身存在的意义。

即算这些难民已经让夏安失去了对人性的信任,但他仍对文明的火焰虔诚向往。夏安带着“黑八”,一步步向那座城市走去。“黑八”终于也情绪低落了,不再像之前那样一路精神抖擞地高昂着头,它躺在夏安怀里,耳朵耷拉下来,小肉掌被砂砾磨得分外光滑,仿佛进入了梦乡。

所有站在夏安身边,等待着城门打开的难民们,都难以置信地盯着怀抱一只狗的夏安,他们的眼神里充斥着对“黑八”的觊觎,夏安甚至能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瞬之间,巨大的钢铁蛋壳向上升起,打开了一个数百米长的豁口,夏安随着难民潮向里面涌去。每个人都要接受安检,夏安经过安检门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安检员瞪大眼睛,看着夏安怀里的“黑八”,手指它说,“停一下!你这是什么?”

夏安故作镇定地说,“这是我的宠物,私人物品,怎么了?”

数个安检员一起跑过来,举起手中镭射枪,对准夏安,“私藏物品是要处以刑罚的!你不知道吗?”

夏安蒙住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年代的人们已经没有了“私人财产”这个概念,一切物品都要充公,最大限度地节约财力,用以太空舰队的研究和发展。

从夏安身后走出来一个人,似是一个为首的小头目,他示意这些人把枪放下。

“这位先生应该是一位冬眠者吧,刚刚苏醒,不知道情况也很正常。”那人跟夏安握了握手,夏安松了口气,总算碰到了一个正常人。

“让这位老先生过去吧,虽然冬眠时间在法律上不具有效力,但毕竟是七十年前来的人,啧啧啧”,那小头目望着夏安感慨道,“20世纪末、21世界初,真是一去不复返的黄金岁月啊。”

夏安对他点头鞠躬,表示谢意,然后径直向里面走去。

“慢著!先生,你可以过去,但这条狗,不行。”那人也掏出一把镭射枪来,缓缓对准夏安,“请你把它放下,再过去。”

夏安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他怀里的“黑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打盹。

夏安转过身,抱着“黑八”,往出城的方向走,“行,你们厉害,我不进城行了吧?我出去,老子不玩了。”

走到那小头目身边时,夏安的太阳穴旁多了一把枪。

夏安冷笑了一声,“我是冬眠者,增援未来的军队中尉,你今天在这里打死我试试?”

那小头目声音冷漠,“长官,何必为了一条狗,丢了自己的命?时代不一样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狗?我怕是已经十年没见过了。我不打死你,但我可以打死它。”说完,他把那把枪对准了“黑八”,枪口压在了“黑八”的脑袋上。

夏安眉头紧锁,不予回应。他忽然往前发力,向城墙外面冲去,把“黑八”往城外的方向一丢,“跑啊!黑八,快跑!跑啊!!”

无声无息,一道镭射光闪过。

“黑八”的身影在空中定格,瘦小的身体撕裂开来,皮毛散发出烧焦的气味。它凄惨地哼了一声,抽搐了一下,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血液汩汩地流出来,周围的难民抑制不住,都扑了上去,撕咬那具幼小的黑色尸体。

一瞬之间,“黑八”便尸骨无存。

夏安双眼通红,浑身发抖。

如果说思想钢印让夏安对于未来战争充满了绝望,那么从现在开始,夏安就对整个人类充满了绝望与憎恨。

他失去了对文明的信仰。

来到这座城市两个月,夏安才终于对这个时代有所了解。

所有的资源都被管制,来用于对太空军工的发展和制造,环境大肆被破坏,空气污染、水源污染,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都变成了荒漠,人口已经由八十多亿降到了三十多亿。

这不是人间,是炼狱,是“末日之战”逼出来的人间炼狱。

夏安一度抑郁到想要自杀,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耗尽所有的力气也赢不了的战争,而平民却因为这场远未到来的战争失去了享受生活的权利?

一切都太荒唐了,夏安望着那一艘艘升天而起的航空舰,它们腾空蹿起,而火光落下。

他所在的城市,不过是一个歇脚站罢了,地面上的城市已经不多了,城市正向着地底发展。这是一个过渡期,人口锐减到正好能够向地底发展的程度,地面上的城市则作为一个个巨大的军事基地,抵御著逐渐恶化的自然环境。

“环保”这个词甚至成为了“人间”的代表词之一,要是赢不下未来战争,地球迟早得向“三体人”拱手相让,要环保有什么用?

这一切的一切,对于夏安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如果是这样的文明,那还有什么守护的意义?夏安不理解。“黑八”的身影经常在他的梦中出现,他时常惊醒,泪流满面。

也许他是老了,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他想起那天那个击毙“黑八”的小头目说的话,“时代已经不同了。”

这浪潮卷得太快了,他觉得自己像被这漫无边际的浪潮淹没一样,要窒息而死。

绝望当中的人,总是容易抓住救命稻草。

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里,充斥着怨气和兽性,但在他们的头顶上,却航行着一艘艘太空舰。

夏安想,既然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那还有什么防御的必要呢?对于这一代地球人来说,他们这辈子,甚至下辈子,都没办法见到那场两三百年之后才有的战争,那么现在自己怀里的孩子饿死,或者被迫去吃人茍活,是有意义的吗?

不仅毫无意义,还将让这五千年的文明光芒毁于一旦,毁于人类最原始的疯狂、自私和兽性。

夏安忽然想明白了,想透彻了,他不能死,他不能就这么自杀了,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逃亡主义者,他要带领所有人,进行一场伟大的革命。

这个革命,要像龙卷风一样刮过整个地球,它所到之处,要让黄沙变为绿洲,贫穷变为安乐,灌木变为粮食,眼泪变为珍珠。

夏安要做一个复兴者,他想起在自己冬眠之前,那四个为了地球的安危,而进行漫长又孤独的修行的面壁者,夏安胸膛里人性的火种燃烧起来,他重获新生了。

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了。

他是整个地球的文明复仇者,他要为整个地球争取到文明最后的尊严,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斥着野蛮、无耻和饥荒。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部电影,还是他冬眠之前看的《V字仇杀队》,他觉得他要做的,和V相差无几。

他给自己取了代号,也叫V。

他也是V字仇杀者。

夏安利用自己冬眠前的中尉身份,开始积极在航空军队之中活动起来。与此同时,他还在那些庞大的难民群中拉拢人心。

没有人会觉得几百年后的战争会比现在手中的面包更重要,没有人。但思潮和舆论监督,锁死了这些人的嘴巴。

夏安要做的,就是转动这个静止的螺旋。当有两个观点相左的意见在舆论中产生时,那个占优势的观点将越来越壮大,而劣势的观点将逐渐被人遗忘。夏安在难民群中鼓动和演说,力求将这个循环打破。

有良知的人们占大多数,而他们只是因为渗入骨髓的饥饿感而丧失自我。

夏安深刻感受到这一点。

他组建起来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初期的成员,几乎全是难民,而这个组织的唯一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信念和尊严。

夏安所采取的方式,是袭击。

他在军事基地中潜伏,埋下炸药,炸毁那些即将建造好的、马上就能飞往太空的巨型太空舰或者太空船。他要让这些人看看,什么叫做他妈的惊喜。

“嘭嘭嘭!”又是一阵巨响,那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星辰号”太空舰,正逐渐失去平衡,像一栋彻底崩塌的大厦一样,加速倒下,掀起漫天的尘埃。

切尔西将军额头上青筋隐现,他双手砸在桌子上,“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啊?!太空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站在他身边的秘书递了杯水过来,“将军息怒,这些天全球其他国家和地区,也纷纷遭受了这样的恐怖袭击。”

从中国开始,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军事基地,都遭到莫名的攻击,而那一艘艘倒下的太空舰,仿佛墓碑一般林林立立。攻击者的布弹方式,十分巧妙,让人防不胜防。唯一相同的是,在爆炸的地点,总会留下一个V字面罩。飘飘荡荡,如同鬼魂。

切尔西将军一口将水喝干,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这群畜生,也不知道为自己的后代,为人类的明天想想,都大难临头了还想着内讧……”突然,切尔西将军的脸色变得通红,他卡住自己的喉咙,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望着他身边面无表情的秘书,“你……”

秘书从口袋里拿出一个V字面罩,放在了切尔西将军的尸体前。

爆炸还在继续,一个又一个的炸点,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在经历过半个世纪文明之火的黯淡以后,人类终于爆发了。

夏安不过是点燃了第一把火,放下第一包炸药,摆下第一个V字面罩,紧接着便像多米诺骨牌倾覆一样,不,更确切地说是像核裂变一样,在全世界各地激起了连锁反应,无数的人们为了最后的尊严、怀中的孩子和手里的面包,用自己的行动来挑战与革命。

在这半个世纪之中,人类所丢失的精神和物质将要被一一找回,如果连文明基本的底线都无法维护,那么继续茍延残喘地活着又有何意义?

“给岁月以文明,而非给文明以岁月。”夏安念叨著这句话。他的组织在地底城市攻占了电视台,对着全世界广播,“现在,是我们给岁月以文明的时候了。”

夏安戴着面具,慷慨激昂。

“若连人权都无法保障,要未来何用?”

“看看你们手中的孩子吧,他们一出生就要面对死去的恐惧,他们一出生就将吃人或者被人吃。这不是人间,这是地狱。”

“我没有一天能够吃饱,我们造得出钢铁舰队,却造不出一个面包,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文明要用毁灭它尊严的方式来延续,那么还不如彻底毁灭它。”

“给岁月以文明,而非给文明以岁月。诸位,是时候站起来了。”

他的声音随着空中穿梭的电磁波,传到一个又一个的城市,鼓舞了一个又一个处在绝望之中的人。

不仅如此,夏安还印发了一系列所谓的禁书,“村上春树,乔治·奥威尔,博尔赫斯,王小波……这些人的名字曾经如此光辉,如今却蒙尘,是时候让他们重见天日了。”夏安抚摸著那些并不精致的印刷本,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第二次文艺复兴和第二次法国大革命同时如火如荼地展开,人们从未像今天这样迫切地需要文明,半个世纪的盲打莽撞让他们意识到,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这片荒漠之地燃起的熊熊烈火,足以改变整个地球的样貌。

起义的人民数量之广,力度之大,连夏安都始料未及,这一场革命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快,各国政府纷纷妥协,决定利用可控核聚变来生产大量的粮食,大大缩减太空舰队的开支和投入,人们终于能够吃饱了。

吃饱了之后,人们才有力气去做事,去思考一些深奥的东西,去探索那些未知的将来,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

夏安成了中国最大的地底城市,黄龙市的市长。他在黄龙市修建了许多独特的建筑,有象征著大低谷时期,无数人伸手乞怜的绝望雕塑,也有一个毫不起眼的、放在整个黄龙市入口的,一只黑色的小狗雕塑。

那只小狗身材瘦小,但眼神坚毅,望着远方。

很多人问夏安,那只小狗是什么来历。

夏安说,是它教会了我如何做人。

夏安不愿意再说更多了。

来来往往的人们只知道,这只小狗是夏安的英雄,它拯救了夏安,而夏安拯救了人类。

它的名字,叫做“黑八”。

喂你一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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