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滄東導演的2010年上映的電影《詩》在春節鞭炮聲四起的喜慶氣氛中刺痛瞭我。
《詩》的情節是一段一段的,場景非常日常,鏡頭語言十分樸實,卻以充滿沉靜的力量來控訴與反思社會問題。每一段情節都可單獨延伸至一個主題,但整部影片的情緒又是連綿的,那種壓抑和悲傷伴隨著屬於另一個詩意世界中的欣喜美感交錯相生。
詩意帶來的美好並不能稀釋現實生活的困頓慘痛,李滄東最可恨的地方在於他的角色一定要通過肉體病痛、肢體殘缺達到超越現世的空靈和想象,似乎在另一個世人無法企及的世界裡,才是他們向往的、無人理解但通達至純的精神樂土。這一豐饒又執著的心靈景象,充斥在日常瑣碎無解困境中,讓即使最灰暗不堪、最不該引起註目和最不忍談及的刺痛人生升華到溫柔細膩的詩意境界,能短暫忘卻現實的殘酷頹敗,然而現實的苦楚成為埋在敘事明線之下的暗線,慘淡人生背後充滿對現實社會的批判和思考。
66歲的美子被診斷出瞭阿茲海默癥,她沒有在意,早期癥狀除瞭偶爾忘記單詞和忘記該做的事外並沒有對生活造成重大影響。起初我們帶著被自身經驗塑造的價值觀總是不禁要問,安排這個疾病的意義何在?巧妙之處在於疾病混淆瞭美子健忘的原由:到底是癥狀幹擾還是她主觀意識上本就想有意無意地去忘卻什麼,畢竟生活確實太孤獨悲苦瞭。健忘癥狀同時帶著絕妙的諷刺,影片裡幾乎所有罪人都在努力忘卻,唯有一個面臨遺忘危險的美子深深記得那些真實發生過的罪惡與慘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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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子獨自帶著上高中的孫子生活,在別人傢裡當護工照顧偏癱老頭掙取不多的薪水,出門卻總是打扮得漂亮精致,從不與人聊生活的艱辛、孫子的不聽話。不禁會問,面對困難時,為何不告知她口中作為一輩子朋友的女兒,為何寧願自己受辱也不尋求親人幫助?為什麼不好好管束孫子?太多的問題其實是沒有必要去問的,甚至沒有必要知道她以前的經歷、傢庭生活與真正的親子關系。像一副畫、一首詩、一面湖水、一朵花,她就是現在看起來的這個樣子:沉默、隱忍、堅韌,心中藏匿著夢想和詩歌,最終成為力量和救渡,而所遭遇的世上的一切,又都是那麼殘酷無望。對於李滄東來說,這部影片中的平靜和靜默本身就是對冷漠世態的批判與控訴,每個問題都可延伸至一個引人深思的社會問題,但他卻將其作為埋藏在主線索之下的暗線,綿裡藏針似的去揭露道德人心及社會問題。
美子的孫子和同學在學校實驗室輪奸一名女同學致其死亡,同是施害者的傢長聯合起來三番五次地盤算怎樣湊錢私瞭,怎樣與校方一起瞞過媒體,怎樣忽悠受害人不要報警而接受他們的賠償。美子迫不得已按眾人商量好的去籌錢,但抵觸參與他們的討論。她表現得漠然而困惑,那些人竟然以閑談和吐槽的方式去描述悲劇發生的過程,他們還在喝啤酒,談論受害人漂不漂亮,總想著怎樣才能萬事大吉。在眾人商議最熱烈的時候,美子像是突然失憶般默默走出去觀察並記錄一朵小花的樣子。悲痛是否會讓人反常,其實隻有她記下瞭所有悲傷的情緒、無法排解的愧疚以及對這個殘忍世界的困惑。她認真地記錄卻隻能隻言片語地表達當下的感受,一個心頭始終壓著愧疚大石的人能順利成為一名詩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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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她去教堂裡看女孩的追思會,裡面寥寥無幾的人公式化地舉行著悲悼儀式,美子呆滯的舉止引人側目,最後悄悄帶走瞭受害人的照片。她去學校偷偷查看那間上演悲劇的實驗室,無奈無助地糾扯回避錯誤的孫子的被子一個勁地問他為什麼。是啊為什麼所有人都拼命忘記和忽略的事她一個患瞭健忘癥的老人卻拼命去記得,施害者之一的孫子照常吃飯、踢球、看電視、轉呼啦圈,世界平靜得簡直荒謬。美子在被派去勸和受害人的田間與被害人聊起杏子收成的事而忘瞭原先的任務。你又怪罪到她犯病上,潛意識裡其實是不忍開口,是太能體會受害人心裡的悲痛,但這一切都被病癥掩蓋過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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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該不該去感激患上癥狀之一是健忘的疾病,因為或許能讓她忘卻所有不可言說的悲苦、刺痛和屈辱。看上去不太正常的人總是會特別執著於世人不太能理解的一件事,那件事成瞭ta的救贖。
美子一次偶然路過看見“詩歌培訓班”的海報便報名參加瞭培訓班,她想起自己曾是一個喜歡美和詩歌的人,詩歌培訓班的老師教大傢如何觀察記錄、如何發現生活的詩意,從此以後美子隨身攜帶著筆記本留心觀察並隨時記錄下心中的想法。心思細膩的她總在發現旁人熟視無睹的景物。
美子是愛美的人,認為詩歌描寫的是美的事物,對於詩歌朗誦會上喜歡在朗誦中穿插黃段子引人發笑的詩友,她抑制不住憤慨之情。但她始終寫不出一首完整詩歌,不停追問老師怎樣才能找到靈感,她在與己生活無關的人交流寫詩心得,認真而笨拙得像個還不為生活所苦、全心投入的學生。她等待靈感的降臨卻總是求而不得,渴望表達卻說不出一句話,是悲痛和愧疚淹沒瞭情感,阻止她寫下一句詩嗎?在巨大的悲劇和罪責面前,再來談美談寫詩是不是太輕薄太殘酷瞭,隻會加劇心中的負疚之感?所以她此前在與寫詩不搭調的場景中零星記錄的幾句詩句便成為當時情緒的休止符,成為一個沒有下文的句點,直到她最終來到女孩自殺的橋上,以女孩的視角望見橋下的湖水,身份互換感受女孩的絕望,於是在影片結尾,美子終於找到她真正想說的話,完成一篇與女孩對話的詩歌。
孫子最後被警察帶走,無所謂是不是美子報的警,她回過頭來繼續和詩歌朗誦會中一度很討厭的警察打羽毛球,面對孫子本就應得的懲罰,她心中該有絲絲輕松吧。
李滄東是敘事高手,明明是一樁醜惡罪行,影片標題卻叫《詩》,青少年犯罪的內容本該作為影片主線,但他卻將其藏在美子寫詩的主線之下,非要讓人穿過迷霧與世人的冷漠態度才能看見被隱藏起來的暴行,這樣的安排使影片更具批判力度。在正常敘事中,看似不經意的很多細節卻承載著必不可少的情緒脈絡,每個場景、鏡頭都在傳達情緒,客觀白描的手法凸顯出一種平靜到殘忍的基調批判著現實。一系列長鏡頭和幾乎靜止的鏡頭帶著緩慢的節奏,對景物的特寫渲染出人物的心境,傳達出與罪惡現實不相關的疏離感。人物怎樣出場能為其後故事的發展埋下合理線索,從而又契合人物情感,李滄東對這些技巧的運用得心運手,雙線敘事的關系清晰而不雜亂,相互映射形成反差和拉距,美對應著醜,溫柔與殘酷並存,現實與詩意互相抗衡,沒有宣泄的憤怒與劇烈的反抗,但留給人的刺痛傷感卻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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