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人口問題，我大膽地做兩個預測：

1.中國的人口生育率乃至人口數量終有一天一定會降低到我們無法相信的程度。

2.這不一定是件壞事。

下面我詳細說說

1.結婚成本

我們先說結婚成本，大傢都知道現在對結婚來說最大的成本就是買房，現在在大城市買房，到底有多貴呢？我們以北京和上海為例，咱們收入按城市的人均收入來算，房價也按平均房價來算，在2003年的時候，所有收入用來買一套北京和上海的100平方米的房子，大概需要11年，到瞭2010年，大概需要36年，到瞭2015年，就需要47年。而在剛剛過去的2022年，你所有的收入不吃不喝，要攢80年才夠買一套房子。

如果你認為農村結婚成本應該相對比較低，那你就錯瞭，農村人我們知道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建自建房，蓋一座兩層小樓，可以修得和別墅一樣，也就需要花幾萬到十幾萬，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結婚成本也不算特別高。可是現在行情變瞭，結婚普遍要求不僅要有房，而且要有縣城裡的房子，農村的自建房不要，所以現在農村人結婚也變得非常難。這還不包括天價彩禮以及各種其他花費，比如說買車的錢。

2.育兒成本

剛才說的隻是婚姻的第一步，結婚。真正折磨人的是養孩子。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以前傳統社會生活水平那麼差，人們照樣生孩子，而且生很多個孩子，現在生活水平比以前好那麼多，可是為什麼我們連一個孩子也養不起瞭呢？

這其實是個水漲船高的過程，傳統社會生活水平低，可養孩子的成本更低。現在生活水平好瞭，但是養孩子的成本也更高瞭，咱們可以具體分析幾條，也許這都是以前我們沒有註意到的。

現在生孩子一般要做產檢，還要定期檢查，以前肯定沒有；現在生完孩子可能要請月嫂，以前傳統的農村社會肯定沒有，一般婆婆可以照顧孕婦；孩子逐漸長大，現在很多人都流行給孩子報早教班，以前當然也沒有，以前連幼兒園也沒有，直接上小學的；現在不說別的光給孩子買玩具就要很大一筆開銷，以前的孩子不需要玩具，傳統農村社會嘛，你可以上樹掏鳥窩，甚至下河抓魚，整個大自然就是你的玩具；還有等到孩子要上學的時候，大傢農村出來的應該有經驗，在農村沒有大人接送孩子上學的，一般農村的學校就在村頭頂多一公裡兩公裡，孩子一年級的時候就是自己上學瞭。就算是新聞裡報道的每天走幾個小時的山路去上學的孩子，那也是自己去上學呀，農村孩子自己上學主要是因為農村是個熟人社會，社會比較安全和穩定，也沒有什麼生人。今天城市裡，你敢讓孩子自己上學嗎？肯定不行呀，過個馬路，你也得要陪著他；還有各種興趣班以前也是沒有的，這也是非常大的一筆花費。

你這麼一對比，就發現好像現在就算人均收入比以前提高十倍，但是要花錢和花時間的地方可能比以前多瞭一百倍啊。反而現在養孩子的成本是大大提高瞭。當然，我們知道，這些花費都是非常必要的，以前的孩子不說別的，嬰兒死亡率就比現在高，現在的孩子肯定比以前生活質量更好瞭，這確實是進步。

但是進步是需要巨大代價的。而且更關鍵的是，這個階段按說每個國傢都經歷過，但是在中國是尤為嚴重的問題，在中國，撫養一個孩子至18歲所花的成本相對於人均GDP的倍數是6.9，這是所有國傢裡面最高的，美國隻有4.11，日本也隻有4.26。也就是說，在中國養育一個孩子比在其他國傢更不容易。

​養育孩子至18歲的花費與人均GDP的倍數

3.生產和生活的分離

剛才說的隻是簡單的婚育成本問題，但是說到底，婚育成本也是由需求推高的。說白瞭是因為大傢都自願想往大城市擠，大城市的房價才高；是因為做父母的老想把最好的都給孩子，育兒成本才高，這確實很卷，但大傢也是自願卷的。中國生育率下降的一個更強有力的解釋，其實需要從社會生活和經濟基礎的變遷說起。

傢庭的重要性在傳統社會和今天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在傳統社會，除非是懶漢，沒人願意跟他，或者這姑娘可能有什麼毛病，沒人願意娶她，否則一個人是必須要結婚的。如果不結婚一定會被周圍的人嘲笑，這個時候結婚是一種必然的選擇，你需要把它當成一個任務去完成。所以傳統社會夫妻之間更像是一種親情關系，沒有特別激烈如火的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情，因為大傢知道我們在一塊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傳宗接代。這在以前就是可以理直氣壯說出來的共識。傢庭在傳統時代之所以這麼重要，從經濟基礎上來說，是因為傢庭能夠同時滿足人的生活需求和工作需求。也就是說，傢既是生活的地方，也是生產的地方。我們對傳統社會最常用的形容是什麼詞？男耕女織，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到瞭今天，生產和生活的場景已經完全分離瞭。試想你每天早上天沒亮就起床，擠一兩個小時的地鐵才到公司，勞累瞭一天，晚上回到傢裡，隻想往床上一癱，什麼都不想做瞭。好像人的所有時間精力都被996式的工作給吸幹榨盡瞭。這個時候你完全不想談戀愛，更無法想象要照顧孩子的辛苦生活，你最想要的休閑娛樂方式是打開手機追自己喜歡的劇和綜藝。遠在天邊的偶像idol成瞭你的情感寄托，就好像以前近在咫尺的傢人是自己的情感寄托一樣。可以說到瞭今天，工作的時間或者生產的時間大大擠占瞭生活的時間。人們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組建和經營傢庭瞭。​

這背後最重要的機理在於現在工作時間和留給傢庭的時間是相互沖突，相互矛盾的，這邊多一點，那邊就少一點。但是在以前。因為傢庭是一個社會生活的綜合體，所以生產和生活或者說工作和生活是沒有矛盾的，因為他們都可以在傢庭裡解決，傢庭也幾乎承包瞭個人的一切。所以這相當於傳統的社會一切都在逼迫人們必須成傢，而現在的社會一切都在逼迫人們無法成傢。

​4.真正的原因

好，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討論得挺深入瞭。但是其實我認為。這些都不是年輕人不想婚育的最根本的原因，剛才我們討論的無非是兩點，第一，年輕人沒有錢，第二，年輕人沒有時間和精力。那如果生活水平足夠好，又有足夠的時間，人們會多生孩子嗎？其實網上就有人評論過說，哪有人不想生孩子的。如果我有花不完的錢，給我100個孩子，我也要。那事實情況真是這樣嗎？我們可以拿北歐國傢來舉例子，北歐國傢是全世界福利最好的地區，一個孩子從搖籃到墳墓，國傢基本上全包瞭。但是北歐國傢生育率在全球排名也是倒數。

其實，時間和金錢的制約從來不是生育率下降最本質的原因。現代社會生育率下降，最本質的原因是工業化引起的人們思想觀念的巨大變化。隨著工業化和現代化的發展，個人主義思潮必定會崛起。因為正是現代化的工業社會把所有人打散成一個一個的原子狀態。因此現代社會是由原子化的個人組成的。

但是在傳統社會人從來不是以個人的身份存在於社會之中的，人是傢族的一部分，人要生活在傢族裡，也要為傢族的繁衍而活。而現代化的個人主義要求人們為自己而活，並且給瞭人們自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於是個人觀念和傢庭觀念之間就有瞭巨大的矛盾和沖突，當然這個現象幾乎在所有國傢現代化的過程中都會出現，但是在中國這個問題發展的尤為嚴重，因為中國有和其他國傢不一樣的文化傳統。

中國自古就是一個宗法制的文明，我們是直接把孝道當成信仰，直接把多子多福傳宗接代當成信仰的民族。因此，對於中國人來說，傢庭觀念的束縛比其他國傢要嚴重的多的多，而且傢庭觀念發展到極致，會讓所有人都互相綁架，所有人都去關心和控制別人的生活而沒有自己的人生。這主要說的就是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系。

中國的父母和其他國傢尤為不一樣，永遠是給自己最差的，給孩子最好的，而且在傢庭當中，親子關系往往重於夫妻關系。大量的傢庭，其實父母之間早就沒什麼感情，但是為瞭孩子，所以選擇一直不離婚，但是生活得其實很煎熬。他們努力辛苦工作，也不是為瞭自己，也是為瞭孩子，相信大傢小時候都聽說過父母的一句口頭禪：要不是為瞭你，我幹嘛每天還這麼累。確實，父母的一生，毫不誇張地說，都是為孩子而活的。

所以實話實說在中國做一個父母，要求特別高，要做到無我的狀態才行，正是因為傢庭觀念當中，對父母的要求太高瞭，所以現在的年輕人由於生活條件好瞭，受到現代化個人主義思潮的影響，所以他們才完全不想要當這樣的父母。

而且中國是從一個絕大多數人生活在農村中的狀態短時間內快速變成一個以城市人口為主的狀態，於是對於很多年輕人來說，他們的人生路徑是這樣的，從小要好好學習，爭取將來考上大學，如果考上大學，就意味著你要到城裡去，以後也可以生活在城裡，如果你考不上大學，那你隻有一條出路，留在農村結婚生子。然後一輩子在傢庭瑣事的煎熬中度過，一輩子為瞭蠅頭小利和傢長裡短爭鋒不休，一輩子為瞭傢人和孩子而活，沒有自己真正的人生。

所以年輕人才拼瞭命擠破頭往城裡去，因為到瞭城裡才可以打破這種魔咒。這主要是環境不同造成的。在農村，如果你到時間不結婚，所有人都會向你拋來白眼，但是在大城市裡。沒有人管你結不結婚。你可能工作很累，老板可能會讓你加班，但是老板絕不會因為你沒結婚而拋你白眼。

大城市是辛苦的，但也是自由的。現在網上很多人都在抱怨，一到回傢過年的時候，親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都問他結婚瞭沒，什麼時候要孩子。所以很多人幹脆過年的時候都不想回傢瞭，就是為瞭逃避這個。而這也是為什麼我認為中國生育率一定會降低到我們無法相信的程度的根本原因。因為這是為自己而活與為傢庭而活之間的矛盾造成的。為傢庭而活的傳統觀念很強大，隨著現代化發展起來的個人主義也很強大，它們倆越強大，它們倆碰撞的時候產生的沖擊也就越猛，逐年下降的中國生育率也就更加不可能有起色。

​5.對人口學傢的反駁

我們已經知道為什麼中國結婚率和生育率一定會下降瞭，但是，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現在人們有一種非常流行的誤解，認為如果人口少瞭，競爭就少瞭，工作一定會變得很好找。這裡面就忽略瞭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所有工作機會都是因為有需求，所以才存在的。人少瞭，需求就少瞭，工作機會本身必然也會變少。這是經濟學傢會提醒我們註意的點。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我自己還有更深層次的思考，說人少瞭需求就會減少，工作機會也會減少，這裡面有一個假設就是所有人的需求都是相等的。但是其實，不同階層的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不同收入的人他們的消費能力是完全不同的，他們的需求也會不同，他們能夠供養的市場也是非常不一樣的。現在就有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我們的父母那一輩人或者我們的祖父母那一輩人，他們小時候都是經歷過計劃經濟時代的，所以他們就養成瞭一個節儉的習慣，他們幾乎隻願意消費生活必需品。你指望這樣的人群能夠通過消費刺激出一個多大的市場，這是不可能的。

我們的父母到底節儉到什麼程度呢？有一個小品裡有一個橋段，雖然故事本身是虛構的，但是它反映出的問題卻相當真實。說是有兩個子女看到自己的老母親總是不愛吃東西，給她買什麼好吃的她也不碰，然後有一個人說我有一個絕妙的主意，能夠讓咱媽一定會吃東西，於是他們就拿起一個蘋果，假裝吃瞭一口，然後說不好吃，就扔在桌子上。後來，他們的母親果然拿起咬瞭一口的蘋果把它吃瞭，因為母親怕扔瞭浪費。你看就節儉到這個程度，好蘋果不吃，別人吃剩的，她才吃。

說到這裡也可以和大傢分享一個孝敬父母的小妙招，如果我們想孝敬自己的父母，千萬別直接給父母打錢，父母肯定不會花的，他會給你存著，怕你將來錢不夠。如果要孝敬父母，記得一定要把東西買好，送到父母跟前。而且更關鍵的是一定要補上一句話說這個東西退不瞭瞭，如果你想讓父母出去玩，你一定要幫他把票訂好，並且跟他說票退不瞭瞭，這樣父母怕錢浪費掉所以他就一定會去的。

說瞭這麼多，就是想讓大傢明白，人跟人的需求和消費習慣完全不同，如果像我們父輩那一代人節儉到如此的地步，你能指望他們通過自己的消費需求來滿足什麼樣的市場，這是肯定不可能的。反而現在的年輕人雖然總數變少瞭，但是他們每一個人的消費能力可能是以前上一輩人的很多倍。

年輕人願意花錢買一些沒有實際用處的東西，隻是因為自己喜歡，隻有這樣才能催生出更多不同的業態和市場。咱就舉一個最通俗的例子，你什麼時候聽說過幾十歲的中老年人肯花自己的積蓄去買明星的周邊的。所以我認為雖然以後中國的出生人口變少，但是隻要他們和上一代相比，有更好的教育，更高的文化素質和技能，他們每一個人人均創造力和人均的消費需求就會比上一代人更高，他們能激發出的市場和新業態有可能還會更大更多。

當然，有些行業確實和人口總數有關系，比如說像微信這樣的社交軟件，如果不是中國有14億人，它不可能做到今天這麼大，還有基礎設施建設，這也是要靠人口來拉動的。沒有足夠的人口基礎設施也很難運轉得起來。但是這一方面我們也不必過於擔心，畢竟中國的體量擺在這兒呢，不管到什麼時候，中國必然是全世界人口總數最多的國傢之一，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少和其他國傢相比，我們不必過於擔心人口數量的問題。​

而且更重要的是中國市場上，目前所謂的創新基本上都是商業模式創新，這隻是從1到100，真正可貴的應該是科技本身的創新，這才是從0到1。以後如果中國的人口數量確實大幅減少，那麼依靠人口數量的商業模式創新也許會沒落，但是如果我們的人口以後會變得少而精，也許我們也會出現真正的科技本身的創新，那才是更為先進的經濟成分。

​6.真正重要的事

以上談的隻是經濟方面，其實更重要的是思想觀念方面，如果我們是為瞭追求過自己想要的人生，我們不想要像上一輩那樣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別人，那這有什麼不對嗎？我認為不僅對，而且甚至是一次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所以基於這一點來說我認為我們既沒有必要鼓勵生育，也沒有必要限制生育，生育本身就是個人的事情。我們應該把原本屬於個人的權利還給個人。我們與其討論是人口少還是人口多更有利於經濟發展，不如去關心怎麼才能讓每個人生活得更輕松、快樂和幸福，這才是真正重要的吧。一個好的和諧社會，說到底應該做到以下兩點：

一是讓想要生孩子的沒有經濟壓力

二是讓不想生孩子的沒有社會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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