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吹破
南北朝时,北齐曲阳县城出了一个恶霸。此人因脸色铁青,人送绰号“青面鬼”。青面鬼和历朝历代的恶霸一样,有背景、有戾气但没有廉耻。可以说,凡是他能做到的坏事,他都想尝试一下——欺男霸女不说,还掘人家的祖坟,逐渐激起了民愤。但愤怒归愤怒,没有人出头教训他,大家抱着得过且过的心理,心照不宣地只是在背后宣泄著愤怒。
这天,青面鬼又一次施暴,在街头将一个讨饭的老人打伤后,不远处一家私塾里的老先生愤怒了。他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岂有此理!此贼不灭,天理难容!”
私塾先生叫程苑辉,年逾花甲,靠教私塾为生,平时温文尔雅,从不大声说话。
外面看热闹的人一听程苑辉愤怒的声音,都吓了一跳。但随即,有人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程苑辉当然明白他们笑什么,自己一个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还想灭了此贼?有人就故意用激将法,赞成老先生除贼,为大家伸张正义。程苑辉看看众人,朗声说道:“此话既出,就不怕那贼报复。我把话放这里,半年之内定除此贼!”看着老先生正气凛然的样子,大家终于还是没忍住,都大笑着跑开了。
青面鬼很快就知道了曲阳县城里有个人要为民除害,但他一点儿都不害怕。他的背景不太厉害,仰仗的就是当县令的姐夫。本来,青面鬼不是本地人,姐夫杨乃文来这里当官,他也就跟着来了。渐渐地他就发现,这里的人全怕他,他做什么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现在,有人居然叫嚣灭了自己,真是不要命了。
早上吃饭时,青面鬼对杨乃文说:“姐夫,城里有人看不起你,你说该怎么处置他?”杨乃文嘴里塞满油条,嘟囔著问:“谁这么大胆,敢对我不敬?”“程什么辉,就是城东那家私塾的先生。听说此人刁鉆刻薄,不是好鸟。我那天不就是踹了要饭的几脚?他竟说要灭了我。姐夫你想啊,在你管辖的地盘,讨饭的多影响你的声誉?我这样做,可是为你着想啊。”听青面鬼添油加醋这么一说,杨乃文也生气了。是啊,我小舅子打要饭的,关你屁事!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我吗?想到这里,杨乃文一挺脖子咽下嘴里的油条,说:“教训一下就得了,别再惹乱子了。”他清楚自己小舅子的秉性,他正在送礼给朝廷宠臣和士开,想官升一级。和士开那边已经松口,现在可不能出大乱子。
吃过早饭,青面鬼打着饱嗝踱到程苑辉的私塾门前,阴阳怪气地说:“哟,老英雄忙着呢?”大街上正在走路的人一看,有好戏看了,都停下脚步,远远地张望着。大家都在猜想,这个豪气冲天的老先生,见到上门挑衅的恶人,会使出怎么样的高招制伏他。
谁知,程苑辉一见青面鬼,刚才的一脸正气立即变成了笑脸,因为故意装笑,脸上的褶子能藏进半斤大米。程苑辉满脸堆笑地说:“老英雄?不敢当不敢当,我乃一穷教书的,哪能承受得起这样的称谓?”
“不是吧。”青面鬼冲远处看热闹的人群扮了个鬼脸,嬉笑着说,“我可听说你不仅是私塾先生,还是身怀绝技的大英雄啊!”
“讹传,一定是讹传!”程苑辉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道,“我说今日喜鹊老在门前叫,原来是贵客到了。这么办吧,我正想请英雄喝酒,择日不如撞日,英雄如果赏脸,咱这就去桂香楼,不醉不休!”
听程苑辉这么一说,青面鬼还真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就打着哈哈说:“好啊好啊,小爷还真馋了。走着。”看热闹的人恨不得把吐沫吐到程苑辉的老脸上。那天豪情万丈的老先生,原来也是一缩头乌龟啊。大家都骂骂咧咧地散了。
裸女画像
桂香楼包间里,青面鬼撕下一只烧鸡腿塞进嘴里,鼓著腮帮子说:“说吧,有什么难事求着小爷了。”“英雄真是慧眼啊!”程苑辉凑近一点,神秘兮兮地说,“我想让英雄在知县大人面前帮我美言几句,给我在县衙里谋个差事。你不知道啊,我家三代单传,也就出了我这一个秀才,我也想光宗耀祖啊!”
青面鬼一听,心说好事来了。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说:“小意思。你识文解字,准能安排一个差事。不过,你年龄太大了,要想在县衙里谋个差事,可少不了这个。”说著,青面鬼拿出一块碎银子,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一下,又放回兜里。程苑辉会意,在腰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布包。青面鬼一看,两眼放光,一把夺过去,掂了掂,放进自己的怀里,说:“好说好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哥们儿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程苑辉赶紧谢过。
酒足饭饱,青面鬼摇晃着回了县衙,一进门就大笑着对杨乃文说:“姐……姐夫,今天你小舅子发财了。”说著把装银子的布包往桌上一放。杨乃文惊问道:“你今天又去抢人家了?哎呀,我不跟你说了,姐夫正在办正事,如果成了,有你赚的。你倒好……”
“姐夫你误会了,这不是抢的,是那个老不死的送的。”说著,青面鬼就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杨乃文听说程苑辉和自己一样,送礼也是为了谋个好差事,心生一计。他把银子往青面鬼面前一推,摇著头说:“我以为什么好东西,原来只是几两碎银子。老家伙想来县衙里谋差事,你去告诉他,整点奇怪的东西送来。比如,家传的什么宝贝。不过,千万别说是我要的。”青面鬼一听,说:“姐夫等著,我这就去。”
青面鬼来到程苑辉的私塾一看,老家伙喝多了,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一点没有原来的斯文样了。他上前踢了程苑辉一脚,叫道:“起来起来!”程苑辉嘴里叫着:“谁啊,想把老朽的骨头踢碎啊?”睁眼一看是青面鬼,忙站起来,摇摇晃晃地问,“英雄,我的事妥了?”青面鬼往桌子上一坐,冷笑着说:“你以为去县衙办事是去菜市场买菜啊?哪这么好办。不过,我给你说尽了好话,但还差一点。”
“差一点是多少?我再想办法。”
青面鬼看看外边,小声说:“银子这玩意儿太俗,你得整点新鲜的玩意儿。比如,你爹给你留下点什么……”程苑辉一听,摸摸头发稀疏的后脑勺,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自言自语地说:“不行,我那是传家宝。”青面鬼一听就急了:“舍不得?你可想好了,这事办不成可不怨我。”说完,青面鬼装作生气,跳下桌子就要走。程苑辉赶紧拉住他,好像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好久,程苑辉一跺脚,走到里屋,开始翻箱倒柜。不一会儿,程苑辉拿着一卷画走出来,递给青面鬼,说:“我这可是传家宝啊,皇宫里都没有。”青面鬼一看是一幅画,很失望,但看看实在弄不到什么了,就拿着画走了。回到家,青面鬼把画往杨乃文怀里一丢,就去睡觉了。杨乃文用手弹去上面的灰尘,慢慢解开捆画的细麻绳,将画在桌案上展开了。画一展开,杨乃文大吃一惊。这倒不是画的作者多么有名,而是画上是一个搔首弄姿的裸体女子。画中的女子一丝不挂,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画得惟妙惟肖,看久了,那女子就像脱离了画布,在杨乃文的面前闪来闪去。
杨乃文禁不住叫了声:“妙啊!”
恶人暴死
杨乃文之所以见到裸女画惊喜万分,并不是他多么好色,而是想到了和士开。
北齐是北朝后期的鲜卑化政权。北齐诸帝大多昏庸,荒淫无耻。而上行下效,朝廷出现了一大批奸佞小人,和士开就是此类人中的“翘楚”。武成帝无论是在外朝处理国家大事,还是在内廷宴客,一刻也离不开和士开。和士开或者一次入宫几个月不回家,或者一天几次入宫,或者放还之后,又马上赦回,他受到的宠幸与日俱增,他的动作言辞,都非常鄙亵,唯以取悦武成帝为能事,君臣之间没有半点礼节。他曾劝武成帝说:“自古帝王,都已经化为灰土,尧舜,桀纣,又有什么两样呢!陛下您应该趁年轻力壮的时候,恣意作乐,一天快活胜达万年,国事可以吩咐大臣办理,您没有必要亲自操劳。”武成帝听后非常赞同,把政事都委托给大臣去办理,而自己三四天才上一次朝,而且就是上朝也不过是画几个数字而已,也不说什么话,一会儿就罢朝。所以,和士开不仅权倾朝野,任人唯亲,还荒淫无耻。不仅与胡太后有奸情,还经常聚众淫乱。而这样一个人,却决定着官员的升迁之路。和士开不缺钱,除了喜欢美女,就是各地的奇珍异宝;但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裸女画。
杨乃文乐坏了。他先是找了上好的绸缎,将画细心地包好,几天后,他就进京将裸女画送给了和士开。然后,杨乃文回到家里,静等著调令的到来。他甚至设想好了给青面鬼买个知县,这样,他就不用整天看着这个讨厌的小舅子了。
转眼十几天过去了。这天中午,杨乃文正搂着小老婆午睡,衙役来报,说京城来人了。杨乃文一听,惊喜异常,赶紧穿好衣服来到前堂,见坐在太师椅上等他的,正是他每次去和府送礼都能看到的和府管家和贵。
杨乃文急走几步,刚想给和贵施礼,却见和贵看了他一眼,声音不高但很威严地说:“拿下!”几个士兵过来,就把杨乃文摁在地上,不顾他的哀号,将他绑了起来。
“你可知罪?”和贵看着满脸泪痕的杨乃文,问道。
“不知下官何罪之有?”杨乃文用祈求的眼光看着和贵。
“你是不是送了一幅裸女画给和大人?”
杨乃文点点头。
“那就没抓错人。带走!”说完,和贵大步出了县衙,上了大轿。后边,一辆木笼囚车正等在那里,士兵将杨乃文塞进去,车夫一声响鞭,囚车带着杨乃文的哭喊声渐渐远去了。
这回,躲在暗处的青面鬼可没敢出来,看囚车走远了,他才慌慌张张地跑到后院,告诉了姐姐。杨乃文的老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取出盘缠,让青面鬼去京城打探消息。青面鬼这回脸更青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骑上马就走了。
半个月后,青面鬼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和姐姐离开曲阳县。大家一打听才知道,杨乃文再也回不来了,前几天已经死在京城的水牢里。
听说杨乃文死了,老百姓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们等在城门口,用铁锨木棍等工具,将青面鬼打成了肉酱。
绝技除恶
青面鬼死了,整个曲阳城如同过年一样鞭炮齐鸣。程苑辉一高兴写了一副对联贴在门上:
上联是:吹牛不是咱本性,
下联是:除恶依靠吾武功。
横批:隔山打牛。
此对联一出,左邻右舍都糊涂了,说打死青面鬼时,你连门都没出,敢情这都成你的功劳了?想到不久前这个吹破牛皮的老头子面对青面鬼的媚相,大家只想上去扇他几个耳光。
程苑辉也不生气,回屋拿出一幅画挂到墙上,对大家说:“大家如果有兴趣,晚上过来看看这幅画,玄机都在这里。”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老不要脸的私塾先生搞什么名堂。
那幅画很简单,一头牛在一棵树下吃草。
大家凑近看了看,都说没啥奇怪的。一个后生说:“不就一幅画,晚上看还能变了?不对,我们都走了,他换一幅,不就耍了我们了?我不走了,就在这里看着,看你怎么圆场。”程苑辉说:“好吧,我这里备有薄茶,各位乡邻边喝茶边等吧。”
很快,等的人大部分烦了,有的骂骂咧咧地走了,有的到一边的酒楼喝酒等待。只有那个后生不走,他倒要看看,程苑辉怎么用这幅画解释那副对联。
渐渐地,天黑了下来,私塾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不陪老家伙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那个后生也有点烦了,起身要走,刚走到门口被程苑辉叫住了:“先别走,你看。”说著,程苑辉一指那幅画。后生回头一看,惊呆了,刚才低头吃草的老牛,现在已经静卧在树下,准备休息了。
“怪了,大家快看啊!”后生激动地走到画前,看着黑暗中的画出神。大家也忽然想到,现在天已经黑了,屋里没点油灯,可大家分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卧著的牛。
“这就是我的绝世‘武功’!”看着大家不解的眼神,程苑辉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大家这才明白,原来,这个貌不惊人的私塾先生,还真是用“隔山打牛”的功夫为民除害了。
程苑辉不仅是一个私塾先生,还是一个埋没在民间的画家。他和许多民间画家不同的是,他研究出了一种能画夜光画的材料。这种材料以蚌壳为原料,加上颜料画成画后,能昼隐夜出。那头牛不是卧下了,而是他画了两头牛,这头卧牛就是用特殊的夜光材料画成的,所以,在黑暗中就能显现出来。送掉杨乃文性命的那幅裸女画也是这个道理。程苑辉只是在一幅普通的裸女画上,用这种颜料写了“淫贼和士开”五个字,就断送了杨乃文的性命。可以想象得到,和士开得了绝美的裸女画,晚上看画行乐看到那几个字时的表情。杨乃文上任以来就没干过好事,曲阳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而程苑辉用自己的绝技先除掉他,也不算伤及无辜。而这一“隔山打牛”的妙招,直接导致了青面鬼被百姓活活打死。
“除恶,先要除掉保护伞。”第二天,当百姓还在回味这句话时,才发现程苑辉已经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