倥偬年少时就没了爹妈,打有记忆起,身边呆著的,就是她那个满口脏话的爷爷。她爷爷叫她小赖子,意有死皮赖脸的意思。
但倥偬对自己的名字还是很喜欢的,可惜她爷爷姓程,而她名字就一个倥偬而已。倥偬,倥偬,看不懂意思的就是好名字,她总以为这是她过世的双亲给她取的,寓意应该是极好的。
试图借此找到跟父母的联系,来确认自己也是有人深深爱着的,所以爱惨了这个名字。
自小身边的人,叫她小赖子的,她就跟着打,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叫她倥偬的,就能享受糖果福利,攒了多久的糖,别人一句倥偬,她就给送出去了。有一阵子,街坊邻居就喜欢逗她,一声小赖子一声倥偬的唤,活生生的把小姑娘的辫子都整蔫了。
后来会用新华字典,倥偬迫切的挨个偏旁部首查到了她的名字:事情纷繁迫促的样子。
当天整个人都不好了,在家里的小院里跺脚,嚎啕大哭,多有点鸡飞狗跳的样式。搞的家里像是在办丧事。
她爷爷忍无可忍,从屋里抄起家伙就要去打屁股,赶到面前,看到小姑娘抽抽噎噎的缩成一团,琉璃明眸上挂著盈盈泪水,小鼻子一耸一耸的,最后还是缴械投降,扔掉家伙,俯身把小姑娘从偌大的庭院深处抱回里屋,一拍一抚,粗粝的大手掌托著小小天真的孩子,笨拙的逗她开心。
窗外斜阳洒在桌面上,又俏皮的溜到了老少的脸庞,在鼻尖轻舞,仿佛在说:爱爱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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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吹胡子瞪眼的爷爷跟她讲,倥偬是一个年轻的和尚给她取得名字,曾经在倥偬父母去世的那一年,小姑娘走丢过,后来被一个眉目清朗穿着白布衫的和尚领了回来,留下一句话,一个名字,就走了,活像个下凡普世的神仙。
小倥偬知道了名字的由来,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哭着喊著痛诉:“那和尚没安好心,你怎么舍得让你漂亮可爱的孙女取这个不吉利的名字!!”
她爷也是镇定自若,从墙上破旧的西装里兜掏出一块钱,笑瞇瞇地也不看倥偬,慢悠悠的说:“小倥偬的一块钱不要了啊?”
爱吃爱财的小姑娘哪受得了这个诱惑,当下止住了哭声,扑到爷爷腿上嚷嚷着要,她爷爷反问:“你是谁?这是要给小倥偬的。不能给你。”
小倥偬叫唤:“我就是小倥偬哇!”接着露出一个又甜又乖的微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绿票子。
八岁的小孩子就已经学会利用外表为自己盈利,拿到钱的时候,还报复性的把鼻涕全擦在了她可怜的爷爷身上,转身溜的只剩下她爷爷的一句笑骂: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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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飞鸟集里有一段诗,大体意思是:有一天清晨,我坐在窗前,世界像一个过路的人停留了片刻,冲我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倥偬三年级的时候,村里唯一一条能通车的十字路口,来了一辆白色的大卡车,车上有一堆家具杂物,还有同她一般大的三个孩子。那三个孩子蜷缩在车厢的犄角旮旯里,跟着大货车,荡荡悠悠的来到了倥偬在的小村庄。
后来,从车里间下来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也不应该称之为小姑娘,照倥偬的话来讲,就是下凡间的仙女姐姐。
那仙女姐姐看模样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眉眼间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独有的妩媚与妖娆,漫不经心的四周看去,被一道视线定格,原是倥偬那小儿早已经看出了神,被这一逗弄,没忍着唇角微挑起,一双如丝的狐貍眼间却满是淡漠。
倥偬发誓这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仙女,一时怔愣,恍惚过来的时候,街尽头学校的上课铃竟然不远不近的传来,一激灵,拔腿就跑,惹的附近的村里人忍不住调侃几句:小倥偬又迟到了?话语作弄却也带着宠意。在路边合欢树纷飞的粉色花叶中,消散于无。
却没想到,那个自始至终沉默寡言的男子,听到倥偬二字,没由来的怔愣一瞬,抬头看向倥偬离去的方向,又转身面对着那个穿白裙的姑娘,笑言:“伶俜,你可听到了?刚才那个娃娃叫倥偬呢。”
伶俜没有理他,似是疲惫,疲软著身子慢踱步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