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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雨無言
前言
位於今天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和田地區策勒縣的達瑪溝佛教遺址,是目前考古發現的塔克拉瑪幹一帶規模最大的佛教遺址群。此地的佛寺、壁畫、佛像等多種遺跡,在歷經千年的黃沙掩埋後,終於在近年來的考古發掘中,重見天日。它們為和田地區昔日佛法盛行的場面增添瞭一個鮮活的註腳。時至今日,和田地區的梵音早已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圓頂的清真寺。一千多年的歷史洪流早已將這片地區的佛教痕跡沖刷得幹幹凈凈。唯有這些佛教遺址,見證瞭和田地區的滄海桑田。和田地區千年來的滄桑巨變有何蹤跡可尋?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許我們需要從古代西域佛國——於闐的最後歲月中去找尋。
[1]達瑪溝佛教遺址
一、於闐國:歷史悠久的佛國
於闐國,位於新疆南部、塔裡木盆地南緣,其在漢代就已存在,是漢西域諸國之一。由於地處絲綢之路中的西域南道,交通發達,早在公元前後,佛教就已傳入這一地區。據藏文文獻《於闐國授記》記載:
若采用佛涅槃於公元前486年這一說法,則佛法傳入於闐國時在公元前87年,對應中原西漢時期。但據現代學者餘太山所說,佛教傳入於闐的時間要更晚一些,大概在公元2世紀中葉,也就是在東漢時期。無論如何,佛教後來在於闐國頗為昌盛,東晉時期的僧人法顯曾路過於闐國,他記載道:
著名的唐朝僧人玄奘也說:
地處四戰之地的於闐國,經常受到周邊強大勢力的影響。東面的中原王朝、吐谷渾,西面的嚈噠,南面的吐蕃,北面的匈奴、柔然、突厥等勢力都曾將觸角伸至這一地區。雖然在政治上屢受大國操控,但於闐國篤信佛法的傳統一直得以延續下來,因此其確實是一個歷史悠久的佛國。
公元8世紀末,經過一百多年的努力,吐蕃終於從孤懸塞外的西域唐軍手中奪取瞭於闐國之地。然而正如王小甫先生所言,吐蕃保有其勝利的時間遠不如它為爭取這個勝利的時間長。就在半個世紀以後,吐蕃贊普朗達瑪被弒,吐蕃全境陷入一片混亂之中,於闐國也趁此機會從吐蕃那裡獨立出來,成為雄踞西域的一方勢力。史載:
公元十世紀上半葉,於闐國又將生活在今麥蓋提、莎車、葉城等地的回鶻、葛邏祿、諸蕃部落納入自己的管轄之下。這時的於闐國,西包蔥嶺,東達且末,南接吐蕃,北至疏勒,疆域已大大超出之前的任何一個時期,是名副其實的西域一大強國。
f4ff815ca403a1f234456f4eb1e21b3e[2]五代宋初的於闐國及一些遺址所在地
重獲獨立後的於闐國,曾積極地與中原建立關系,仰慕中原文化。後晉天福三年(938),於闐國王李聖天遣使者馬繼榮來朝貢,這年冬十二月,後晉朝廷派匡鄴、高居誨等人出使於闐,後晉使臣跋山涉水,歷時兩年才到達於闐國內。高居誨將這次出使經歷寫成行記,他在行記裡說:
從高居誨的行記中可以看到,此時的於闐國仍信奉佛法。這裡的於闐國王李聖天,原名尉遲僧烏波,他起用漢名,自稱唐之宗屬,身著仿制中原形式的衣冠,甚至還使用年號紀年,采用過“天子”、“皇帝”等中原王朝帝王所用的稱號。這些史實無不揭示當時的於闐國,就是西域的“小中華”。寫於十世紀晚期的波斯文地理著作《世界境域志》將於闐國放在中國(Chinistan)所屬諸地中記述,或許正是穆斯林史料對此的反映。有學者推測,李聖天之所以如此大力推行漢文化、自稱唐之宗屬,是因為他有意識地希望繼承唐朝在西域的某種政治遺產。
李聖天在位時期的於闐國,國力強盛,但也正是在於闐王李聖天在位的時候,於闐和喀喇汗國之間的戰爭拉開瞭帷幕。這場持續瞭半個多世紀、雙方投入眾多兵力、付出巨大代價的戰爭,最終以佛國於闐的落敗而告終。此後,和田地區逐漸伊斯蘭化,昔日流行在此地的佛法,永遠地沉寂瞭。
這場戰爭的另一方勢力,便是喀喇汗王朝(黑汗)。
二、喀喇汗國:西域伊斯蘭教的傳播者
喀喇汗國,在宋代史籍中又被稱為“黑汗”、“黑韓”、“大石”、“大食”等,是由說突厥語的部族建立的一個國傢。關於該國汗族的族屬,學者說法眾多,例如樣磨說、葛邏祿說、回鶻說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喀喇汗國是西域第一個接受伊斯蘭教的突厥國傢。
喀喇汗國的先祖是毗伽·闕·卡迪爾汗,公元840年,中亞薩曼王朝就是從他的手中奪取瞭白水城(Isfijab)。此後半個多世紀的喀喇汗國歷史是晦暗的,我們隻知道該國的最高權力轉到瞭奧古爾恰克手中,而該國的政治勢力中心也已經從白水城附近移到瞭喀什噶爾(今罕諾伊古城),也就是漢文史籍記載的疏勒國內。但這一轉移的原因、過程和時間,則缺少史料來說明。之後,奧古爾恰克的侄子薩圖克發動政變,率三千騎兵圍攻喀什噶爾,推翻瞭他親叔叔的統治。薩圖克是新疆歷史上一位重要的人物,正是在他的治下,喀喇汗國開始引入伊斯蘭教。根據華濤先生的考證,薩圖克改變宗教信仰的時間最早是在公元954年(伊斯蘭歷343年)。就在一年後(伊斯蘭歷344年/公元955—956年),薩圖克去世,葬於喀什噶爾附近的阿圖什村。其子穆薩接過瞭權杖,南征北戰,最終於公元960年贏得天山北麓的突厥語部眾的歸附,並使他們改信伊斯蘭教。穆斯林史料記載:
很多史學傢認為,正是在穆薩治下,伊斯蘭教正式成為瞭喀喇汗國的國教。這是新疆歷史上的一個標志性事件——伊斯蘭教第一次以國教的身份出現在新疆的土地上。
差不多這時,喀喇汗國的汗族權力開始出現不同分支:穆薩駐喀什噶爾,其後阿裡·阿爾斯蘭汗繼位;穆薩的弟弟蘇萊曼駐巴拉沙袞,其位置後來由哈桑·博格拉汗繼承。
後來,喀喇汗國兵鋒西指,蘇萊曼之子哈桑·博格拉汗於公元991年從薩曼王朝手中奪回瞭白水城,公元992年進軍薩曼王朝首都佈哈拉,薩曼國王努赫二世倉皇出逃。公元999年,穆薩的孫子納賽爾阿爾斯蘭伊利克再次進入佈哈拉,與伽色尼王朝一起瓜分瞭薩曼王朝的領土,將中亞河中地區納入囊中。薩曼王朝的覆滅,標志著伊朗語族群在中亞建立國傢的歷史結束,中亞迎來瞭突厥化的時代。不知薩曼王朝在一個半世紀之前向異教突厥人那裡開疆拓土、傳播真主教誨的時候,有沒有預料到,這些突厥人在皈依真主以後,竟成瞭自己的掘墓人。
1e54c50a902f588c0424f58f525ccb46[3]消滅薩曼王朝後的喀喇汗國
就在喀喇汗國在西面與薩曼王朝對峙的時候,它的東面,另一場戰爭正在進行,而作戰的對象,正是於闐國。與喀喇汗國的軍隊在西面戰場所向披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喀喇汗國在東面屢屢受挫,其東方據點喀什噶爾數次被於闐軍圍困甚至攻破。現在,讓我們回到正題,探尋喀喇汗國和於闐之間的恩怨始於何時,又終於何處。
三、序幕:兩國的最初沖突
於闐和喀喇汗國開始交戰的年代,史籍沒有明確記載。據敦煌於闐文書P.5538a《於闐尉遲蘇羅王致沙州大王曹元忠書狀》這份文書所說“我們已於(公元969年)七月進軍佉沙城堡……我們為王族的利益而采取行動,至今已八年瞭。”結合該文書寫成時間是公元970年,我們可以得知:至晚在公元963年,於闐與喀喇汗國雙方的戰端就已經開啟瞭。而時任於闐國王的,正是李聖天。
[4]於闐王李聖天
李聖天對西部的經略可能還早於此。敦煌文書P.3016《天興九年九月西朝走馬使□富住狀》記載:
天興九年,是公元958年。這份文書告訴我們,當敦煌使臣□富住於該年七月二十三日到達於闐時,恰值於闐王李聖天“鸞駕親征西幸”。李聖天的這次西征對象不明,有可能是疏勒和於闐之間的回鶻、葛邏祿和諸蕃餘部,榮新江、朱麗雙推測這次西征可能與喀喇汗王朝有關。
目前漢文和於闐語文書所能告訴我們的信息就隻有這些,但兩國發生沖突的時間可能還更早。據察合臺文獻《博格拉汗傳》記載:
一般認為,薩圖克時期的喀喇汗國東南邊界限於疏勒一帶,他如何能穿過於闐國,“抵喀拉昆侖”?據學者佈阿衣夏木·阿吉所言:“在喀喇汗國薩圖克在位時期,喀喇汗朝對於闐的宗教鬥爭就已開始。雖然他的這次征服並不能算是個長久性勝利,但是他的這次征軍,是為瞭將伊斯斯蘭教推廣喀喇汗朝境外地區,為後來新疆的伊斯蘭化,奠定瞭必要的基礎。”
如果此說不誤,那兩國發生沖突的時間甚至可以提前到薩圖克改信伊斯蘭教後、去世之前的這段時間,也就是公元954—956年之間。兩國交戰的具體緣由則很可能是宗教沖突。於闐文資料顯示,於闐王李聖天有“解放者”的稱號,也許就是他抗擊伊斯蘭勢力滲透的體現。
或許是因為伊斯蘭教的滲透引起瞭傳統佛國於闐的警惕,又或許是因為雙方都感覺與對方同睡一個臥榻如坐針氈,總之,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在穆薩在位時(公元963年),於闐和喀喇汗國的戰爭正式打響瞭!發起一場戰爭非常容易,但要結束一場戰爭,雙方卻要多付出幾倍甚至幾十倍的代價。之後的事態發展,正印證瞭這一點。
四、初戰:佉沙城堡的戰鬥
公元971年,北宋開寶四年,有一批來自於闐的使臣到達瞭宋廷。這批於闐使臣以僧人吉祥為首,帶來瞭一封於闐國王尉遲蘇羅寫給大宋皇帝的國書。在這份國書中,於闐國王向宋廷表示,想要上貢一隻會跳舞的大象,宋廷準許瞭於闐國王的這個請求。這隻大象的最終去向並不重要,但它的來歷卻非常耐人尋味——它來自疏勒國。這是中原史書中為數不多的能反映於闐與喀喇汗國戰爭的記載。
尉遲蘇羅,是李聖天的繼任者,他在公元967年登上於闐王位。即位後不久,他就與喀喇汗國兵戎相見,在疏勒(喀什噶爾)一帶拉鋸。這場戰鬥的具體細節,是由敦煌於闐文書P.5538a《於闐尉遲蘇羅王致沙州大王曹元忠書狀》揭示的。這份文書的落款是天尊四年(公元970年),馬年,一月九日。文書顯示,於闐軍隊在去年(公元969年)秋七月進軍疏勒的佉沙城堡(Khyeseva Kara),獲得他們的敵人大石(Tazik)國人宗亨(Tcun Hien,又譯為“從賢”)的寶物、妻子、大象、駿馬等,此後於闐軍撤離疏勒,留一部分士兵駐守在那。後來,察格利汗(Cagri Khan)和大石國人宗亨截斷瞭道路。十二月廿七日,察格利汗率軍至佉沙城堡外圍駐紮下來,直到今年的一月四日仍在那裡。駐守在城堡內的於闐軍派士兵前往於闐國求援,而於闐國王尉遲蘇羅得知此事,決定立即救援,但希望得到敦煌曹元忠的援助。
ef83ffe0743d0d88fc82ba0b60124488[5]敦煌於闐文書P.5538a
在這份文書中,值得註意的是Tazik Tcun Hien和Cagri Khan。這份文書是由於闐文書寫的,裡面出現的Tazik,很可能就是宋人所說的“大石/大食”,指代喀喇汗國。而“察格利汗(Cagri Khan)”意為“鷹汗”,可以與喀喇汗國的稱號“阿爾斯蘭汗”(獅子汗)、“博格拉汗”(公駝汗)相互照應。這兩個人名的出現,可以確定當時於闐國的敵人正是喀喇汗國。
[6]喀什附近幾處城址
969年七月的這場戰鬥,於闐軍大獲全勝,得到瞭大石國人宗亨的諸多財產,其中包括大象。我們可以合理推斷:於闐王打算獻給宋廷的那隻舞象,就是在這場勝仗中獲得的戰利品。從文書提到於闐人在占領區扶植瞭新的政府來看,於闐人很希望、也有信心鞏固這次勝利的成果。
總而言之,於闐人取得瞭疏勒之戰的最初勝利是毫無疑問的。看來,佛國於闐暫時擋住瞭伊斯蘭教的滲入,喀喇汗國想要把伊斯蘭教義傳到昆侖山以北,尚需時日。
附:敦煌於闐文書P.5538a全文漢譯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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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小甫.唐吐蕃大食政治關系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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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榮新江,朱麗雙.於闐與敦煌[M].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13.
[5]參見《世界境域志》第九章,關於中國所屬諸地,第18節
[6]魏良弢.喀喇汗王朝史稿[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
[7]華濤.西域歷史研究(八至十世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8]王治來.中亞通史 古代卷(下)[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
[9]佈阿衣夏木·阿吉,尼紮吉·喀迪爾.喀喇汗王朝和於闐國宗教沖突的開始時間[J].黑龍江史志,2010(13):10-11.
[10]佈阿依夏木·阿吉. 察合臺文獻《佈格拉汗傳》中的新疆伊斯蘭教史研究[D].新疆大學,2008.
[11]黃盛璋.再論於闐王尉遲徐拉與沙州大王曹元忠書[J].新疆社會科學,1990(01):99-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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