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二十年

文/高英

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人無久處之厭（據網絡，此語出自《小窗幽記》，未考證最初來源）——題記

前言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正幸福和美的夫妻有多少，但可以想到，在婚姻中沒有矛盾且從不鬧別扭的夫妻當為鳳毛麟角。畢竟，人與人容易有乍見之歡，難得能久處不厭。

一

1998年5月13日，是周一，那一天上午，我和老公去縣城民政局領取瞭結婚證，結為合法夫妻，三年後才又自費補辦瞭一場婚禮。

我和老公的婚姻史，還是從領結婚證那天起開始計算更為合理。這樣的話，2018年5月13日，就成瞭我們結婚二十周年的紀念日。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來臨之前，有天晚上，我在微信上“考”老公，問他5月13日有什麼特殊意義。他迅速回答：“母親節啊！”

是的，2018年的5月13日是五月份的第二個星期天，恰逢已被國人日漸接受的母親節，老公的回答完全正確。

還是什麼日子？我繼續追問。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也沒有收到老公發來的答案。

遙想年輕時，沒事兒的時候閑聊，我常考老公我的生日是哪天，我們領結婚證和補辦婚禮分別是哪天？老公總是答不上來。於是，我年年問，他年年都茫然。

對於我來說，這些具有特殊意義的日子，無論公歷還是農歷日期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真不明白為什麼每次明確告訴瞭老公之後，他竟然能一次次忘記。

或許，這與原生傢庭的情感氛圍相關。婆傢非常務實，不在意這樣貌似浪漫實則虛幻的東西；我父親多情多義，統領全傢人走向虛幻層面，日常窮開心而已。

後來，我離開瞭老傢，夫妻從此兩地分居，就不再問老公這樣的問題。不記得就不記得吧，我並不會認為必須記得這些日子才代表有愛，盡管自己不會忘記。

算瞭，老夫老妻啦，何必為難他？我終於把答案發給瞭老公——2018年5月13日是我們領證二十周年紀念日。

二

2018年春節前後，放寒假來相聚的老公張羅著置辦年貨，積極打掃衛生，和從前一樣搶著做飯，我沒發現他有任何異常現象，除瞭他十分反感傢裡養瞭貓和狗。

老公的原生傢庭裡，好像沒養過貓狗。我們結婚以後，還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我卻不止一次養過貓和狗，盡管老公表示不願和毛茸茸的小動物接觸，當時卻愛屋及烏地接受瞭它們。

自2016年起，隨著計劃生育政策放開，身邊的同學傢裡有小弟弟或小妹妹的情況多瞭起來，女兒非常渴望傢裡添個小妹妹，見我要二孩不成功，她就纏著我要養狗或養貓，當然，最好是狗。

我非常猶豫。我是喜歡小動物的人，但是我們如今身居樓房，沒有小院，養貓狗似乎不太合適。至於老公的意見，不用問也知道，堅決不讓養！

一向做事斬釘截鐵的我變得優柔寡斷。童年時我有傢裡的忠犬大黑作伴，真的十分快樂，長大後心裡一直保存著人犬相處的脈脈溫情。那樣的一份美好感情，對於不愛養狗的人來說，卻根本無法想象。

依照本心，我當然支持女兒要養狗的想法。然而，因考慮到老公的態度，以及無論養狗還是養貓叫聲多瞭會擾民的擔憂，我才遲遲下不瞭決心。

轉眼到瞭2017年，我們有過三次可以擁有一條狗的機會，都放棄瞭。女兒為此悶悶不樂。每當看到女兒有這樣的表現，我都覺得傢裡沒能要成第二個孩子真的很遺憾。

2017年秋季學期開學前，我看到瞭女兒要好的同學媽媽發瞭她孩子姥姥傢有小貓要送人的消息，立即下瞭決心，要瞭一隻。

女兒給這隻小貓取名為格蘭德。老公來瞭，見到小貓，未免有些生氣——因為知道他會反對，之前就沒告訴他。好在老公接受瞭這一“先斬後奏”的事實，隻是對我說他沒把這隻貓扔出去已足夠仁慈。

三

沒想到，一個月之後，我傢附近出現瞭一隻流浪的小土狗，這是搬傢三年多以來第一次遇見的情況。雖然周圍的鄰居們會好心地喂這條狗，但是沒人想收養它。

我和女兒收養瞭這條小狗，女兒為它取名為“阿露露”。

本來想等阿露露大點送回老傢去養，誰知這隻狗仿佛頗具靈性，用女兒的話來講，是隻超然物外的“道系狗狗”，日常罕有犬吠聲，並不擾民，於是把它留瞭下來。女兒也說，若送阿露露回老傢，那是讓它送死的節奏。

老傢的那個院子，好像不利於貓狗生長，至今為止，那裡還沒能成功地做到可以長期養貓和狗。最為奇怪的是，來租房的人喜歡養狗也養不成。

雖然早就發瞭照片給老公看，但是他來瞭看見狗就生氣，本來就反對養貓狗，這下倒好，一下子全養齊瞭！如果說整個冬天我們夫妻之間有過矛盾，那就是在養貓狗的問題上分歧過大。

我又何嘗不在意老公的態度，一次次下決心不要貓狗瞭，但終於做不到。何況女兒還搬來書上看的故事一再給我講“善始善終”的道理？！

2018年是女兒的第一個本命年。女兒表示什麼禮物也不要，自己屬狗，傢裡有瞭一條真狗，這已經是最好的禮物，她感到非常滿足。

然而，老公一直無法釋懷，甚至有時候會流露出有狗沒他有他沒狗的暗示來，例如，他會說自己在傢裡毫無地位，比不上貓狗——盡管因有他人善意的告誡，我們並沒有拿著傢裡的普通貓狗當寵物來養。對於老公這樣的態度，我和女兒都覺得莫名其妙，一個人在傢裡的地位，與養貓狗有關系嗎？這是什麼邏輯！

好在，除瞭偶爾的慪氣，老公還照舊與我和睦相處，整個寒假沒什麼風雨。正月初八，他去上班，就此分開，直到二月二那個周末才重聚。

這次重聚，一件小事引發瞭夫妻矛盾，老公居然前所未有地對我兇瞭起來，一副要把我壓制下去永不讓我翻身的架勢……

四

本來，老公離開傢時，我們已經和好。後來，在同學群裡聊天時，我不留神感嘆起當初應該讓老公從老傢走出來，夫妻在一起成長才好的事情來，又很大條地說瞭下自傢的夫妻矛盾。

一石激起千層浪。因為別人都不會傻到在同學群裡說夫妻矛盾，所以我這一說，大傢以為我們真的出瞭大問題，更嚇壞瞭我的好友們。好幾個熱心的老同學既勸我又勸我老公——好心的人們還是願意看到夫妻團結的局面。

應該感謝同學們的良言相勸，至少，老公再來時，對我的態度明顯好瞭起來，不再有嫌棄我的任何表現。

這個時候，反應遲鈍的我才想明白，整個2017年，老公的心理在不斷發生微妙的變化，有瞭微信後的他聯系的人多瞭，聽到的話多瞭，有瞭些我所不能瞭解的想法。

我的思維比較另類。通過這件事，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想靜靜，終於決心退出瞭所有老傢的群，恢復自己在2017年以前沒有開通微信時過的那種清靜日子。

愛屋及烏，本是人常見的心理。當“厭屋及烏”的事情發生時，根源不在於“烏”，而在於“厭屋”。因此，所謂貓狗引發的傢庭矛盾，隻是導火索或者幌子罷瞭。或許，老公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一點。

怪不得，年後當我那篇寫我初戀的文章在報紙上發表時，老公反應冷淡，盡管他就是我的初戀對象。至今，我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但可以確定的是，曾經有人挑撥離間過我和老公的感情，這人貌似好心，實則妒忌瞭吧。

我不想知道那人是誰，也不想知道整個過程怎樣。難得糊塗，是婚姻穩定的秘訣之一。

五

記得上初中的時候，買瞭幾本文學活頁小冊子，其中有張潔的小說《祖母綠》，裡面有句話我一直記得，那就是：除瞭他，世界上還有許多值得愛的東西！

在我對婚姻作瞭最壞的打算之時，我開始勸解著自己放下曾經的初戀，看淡青春期的早戀，從而不再那麼在乎老公。

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自己的心不會受傷害，才能保證自己不會因感情失去瞭保障而痛不欲生。不要為愛情而活，是我一再給自己的提醒。

出乎意料的是，老公的態度真的好轉起來，在他的眼神裡，我驚奇地看到瞭久違的戀愛時的情意綿綿。

天哪，在我就要心灰意冷之際，老公居然能穿越回青春期，讓我重溫到早已遙遠的溫情脈脈。這是在開什麼宇宙級玩笑啊？！

我和老公於1986年秋天因成為同班同學而相識，自1987年起開始朦朦朧朧，如今相識已經三十二年，結婚已經二十年，畢竟舊情深厚，奠定瞭根基。

在紀念日來臨之前，我平生第一次跟老公要禮物，想換個新手機，因為我正用的手機經常死機。老公痛快地答應瞭。後來，我想想還是舍不得花這份錢，又反悔說湊合著用舊手機吧。老公卻斬釘截鐵地非給買瞭。

為我買瞭新手機，老公比我還高興，忙著給我下載轉移各種東西，不亦樂乎。看來，他真的不再嫌棄我瞭。

5月12日，老公幫我帶著我媽從老傢來到瞭身邊，當著老人的面，我們隻說過母親節的事，並不提及結婚紀念日。

下午老公和女兒出去玩，回來後趁我媽不註意，他笑嘻嘻地偷偷湊到我跟前，遞給我一個小長盒，打開一看，卻是一支新鋼筆。

老公抱歉地說可惜沒有我喜歡的顏色（和手機一樣）。我說：“不便宜吧？十幾塊？二十幾？”老公說：“四十八，本來想買六十八的那支，可那支筆的顏色更不好看。”

我嘴裡邊說著“太貴瞭”，邊扭頭看看一旁眼神裡滿懷期待的女兒，然後當著女兒的面，給瞭老公一個松松的小擁抱。女兒笑瞭，我和老公也笑瞭。

六

5月13日，老公吃完午飯，就帶著我專門給婆母買的櫻桃走瞭，這樣也不妨礙他在母親節這天陪伴他的媽媽。

隻要有老人在，我和老公就會把老人放在第一位，這是我倆的共同點。除此，我們都不講究吃穿，能夠過簡樸的生活；我們總是友善待人，能夠為別人著想。

隻是我們的性格迥異，為人處世的風格大不相同，我們的愛好興趣更不一樣，甚至連我們喜歡的人和事物也不一樣。

還在上小學的女兒對此評價說：“你和爸爸本該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卻意外地交集到瞭一起。”

我說，或許是前世有緣未盡吧。若論今世，我和老公真的不適合做夫妻，我們可以是很好的同學或者很好的同事，卻不適合做伴侶。若非是早戀加初戀的情況，或許，我們就不會走到一起，走到一起也很難繼續。

人生的事無法假設，不能說回到當初會如何。事實就是，我和老公糊裡糊塗地走瞭下來，一晃結婚二十年瞭。

如果問我有什麼感想，那就是結婚二十年後我才弄清我們有如此大的差異，並不適合做夫妻。也就是說，我用瞭二十年的時間，才弄明白我和老公彼此不合適。不過，明白之後，還是決定和這個人繼續生活下去。

我想，夫妻不是搞學術研究，非要懂得對方從事的專業；夫妻不是事業搭檔，非得要求配合默契；夫妻不是戀人情人，非得熱烈浪漫總覺新鮮。

夫妻就是夫妻，一種特殊而親密的關系，有時說不清道不明，並不需要任何理由也願意和對方繼續生活下去。即使有風有雨，也是不棄不離。

人生在世，過日子總是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問題，誰也無法回避。近年，我一直倡導無論傢庭還是婚姻，都需要人們主動去積極建設，而非消極承受或者隨意放棄。

在網上查瞭查，結婚二十年屬於“瓷婚”，這比喻倒也貼切——既有經過打磨的精美光澤又有一定的不安全性。未來的日子，我們的婚姻還需小心呵護，這必然要仰仗夫妻二人共同作出的努力。

結語

或許有人會評價我和老公的婚姻說，夫妻既然如此迥異，那就不必湊合下去。不過，也可以反過來想：夫妻如此迥異，居然能夠生活在一起，居然能夠堅持這麼久，不僅不容易而且算奇跡。

（寫於2018年5月14日）

備註：本文已於2018年5月15日上午首發於中財論壇春夜聽雨版塊，使用作者名稱為“高英思思雨”。歡迎關註公眾號“高英的南山傢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