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萬歷朝鮮戰爭與晚明政局”系列文章的第三篇，上一篇：

對於宋應昌這位萬歷朝鮮戰爭中第一位經略，很多人都曾經描述過他在戰爭中盡心盡責的一面。但是宋應昌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喜好方術，並且在備戰過程中也非常信用各種歪門邪道。擔任山東巡撫期間，宋應昌擔心日軍攻占朝鮮後登陸山東，就下令收集數萬雞蛋儲存，表示一旦日軍登陸，就把雞蛋扔過去，“舟滑，站立不住，悉成擒矣”。

即使是戰爭期間，也有各種不靠譜的事情發生。宋應昌幕下有個叫張君就的術士，要“開壇做法”，搞瞭二百張桌子搭成高臺，他站在上面一通比劃，說三天後有十萬天兵來助陣（就是諸葛亮借東風那套）。結果第二天張君就去嫖娼的時候和一個武將發生爭執，東北人能動手絕不吵吵（滑稽）把張大師打成瞭獨眼龍。張大師跑路瞭，神兵也就沒瞭指望。天真的宋應昌看到神兵沒瞭，非常沮喪。（文秉《定陵註略》卷二《建言諸臣》）

石星喜歡煉丹（他也就是這麼找到沈惟敬的），所以他身邊也有一堆“大師”。關心戰事的石星，除瞭居中調度之還派瞭幾個“神仙”去前線助陣。某日有十個“大師”，自稱得瞭外國“聖鐵”，能刀槍不入。石星聽說之後非常開心，送去前線。宋應昌看瞭他們“刀槍不入”的表演之後，也很開心，送去戰場。在日本刀面前走瞭一個回合，十個人就有⑨個被剁瞭腦袋，剩下一個連滾帶爬逃回來，天真的宋應昌還問他為啥不靈瞭，這位“大師”答曰：“戰時聖鐵不效。”比這更有意思的是《萬歷野獲編》裡，沈德符的指責。“鋒旗相對，則有太乙諸神司三軍之命，邪鬼安得闌入戰場哉！”沈德符的意思是說，你們這都是邪神鬼怪，戰場勝敗是由太乙真神主導的……就這智商，和宋應昌也差不到哪去。

萬歷二十一年，日軍向沿海撤退，朝鮮人自然三番五次求宋應昌進軍。宋應昌這時候打定瞭主意要搞和談，但是又不能不照顧朝鮮人民感情，於是告訴他們，說我張貼“道中符呪”，讓日本人沒法渡海，然後他退一步我進一步，在海邊剿滅日本人。這瞎話說得，連朝鮮人都不信……（《宣祖修正實錄》宣祖26年五月三日）

其實宋應昌自己也幹過一件比較玄的事情——求雨。據說用的是“《春秋繁露》法”，還非常靈，求完之後天上不光下雨，還下龍。按照王錫爵的說法，宋應昌求完雨“有龍見於甕及猗氏壇井中，鱗角皆具。”（《國朝獻徵錄》卷五十七）

宋應昌如此，手下二位贊畫同樣如此。劉黃裳和李昖見面之後，大贊瞭一頓李昖的面相，然後說要給李昖起一卦，看看他命數如何。（《宣祖實錄》宣祖26年一月三日）至於袁黃，大清早和人跑到義州城外去望氣，說國王所在的地方“王氣尤為旺盛”，恢復朝鮮，指日可待。（《宣祖實錄》宣祖26年一月七日）

南軍將領戚金軍中，有個叫汪明胡的，通曉天文，說這次戰爭是因為“貪星犯東廚”，現在貪星已經離去，朝鮮馬上就安全瞭雲雲。（《宣祖實錄》宣祖27年二月八日）不光是南軍，北軍將領祖承訓也曾經聽信過術士的話。這位名叫王蠻子，究竟是哪國人不詳（《再造藩邦志》和《象村稿》說是中國人，《寄齋史草》說是朝鮮人），當時祖承訓聽說“平壤城中日軍不多”的錯誤情報之後，揚鞭奮蹄就往平壤跑。適逢大雨，道路泥濘，手下將領請求暫時休整，祖承訓就把這位找來，讓他起一卦。王蠻子說，七月十七日若能到城下開戰，則大吉。祖承訓信瞭，於是從順安又一路狂奔到瞭平壤。當然，最後的結果大傢都知道瞭，“馬失千匹，人亡三百”，狼狽敗退。

附：宋應昌被選為經略的幕後

宋應昌的這個經略，“凡文官知府以下，武官副總兵以下，如違軍令者任自斬首”（《萬歷野獲編·總督軍務》），可以說權力空前地大。即使是李如松這樣的驕橫人物，宋應昌的公文照樣是一個“檄”字。但是可以說，宋應昌不論是威望還是資歷，都不能算是佼佼者，為什麼成為瞭這個“非文帥所易當”的職務的人選呢？

首先，是明神宗的支持。神宗這時正在忙於和大臣們就國本問題撕逼，最不待見的就是科道官。而這時批評宋應昌最狠的，恰恰也是科道官。比如禦史郭實，因為上書彈劾宋應昌不當任經略，被神宗稱作是“逞私阻撓”，貶極邊任雜職。（有這個待遇的最著名人物，應該就是貶為龍場驛丞的王守仁瞭）

其次是朝中大臣的支持。宋應昌曾經自述“二三巨公不以流言罪餘”，這裡的“二三巨公”當中，自然包括本兵石星和首輔趙志皋。上面曾經提到，宋應昌的人望其實並不高，甚至可以說這一任命使他飽受批評，並最終終結瞭他的政治生命（萬歷二十二年春宋應昌撤還，不久後因屢被彈劾而辭職回鄉，終老林泉）。當時“內閣則趙蘭溪（志皋）暫代首揆，唯石（星）是聽”，那麼這一委派便是石星的主意瞭。而如孫衛國先生所述，“從最初開始，宋應昌就貫徹兵部尚書石星的意見”，可見石星推薦這樣一個人，也有便於遙控朝鮮戰局——特別是他“戰和並用”之策的意思在裡面。

也正是這樣的遙控指揮，使得朝臣紛紛批評石星在戰和問題上的獨斷專行：“許貢之謀已久，而諸臣胡以不聞也？”（《明神宗實錄》萬歷21年九月二十一日）並且最終在封貢之事失敗之後，引起瞭萬歷和群臣的眾怒，從上到下無一幸免。也許這時，早已閑居在傢的宋應昌會感到那麼一點慶幸吧。